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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泉悄悄进来站到李少身后,陈平看见他,便道:“老六怎么样了?”
药泉道:“刚才还是一口气撑着,被七少拖回房里就晕过去了。 书桐把化腐生肌膏拿去给六少和研墨都上了药,大夫给开了内服的药,洗毫正在廊下熬着呢。”
李少道:“老六还是头回挨这么重的板子呢。”
陈平低声问:“我是不是打得太重了?”神情间颇有懊悔之色。
屠先生道:“华家的人只会嫌打得太轻了。”
李少皱了皱眉,吩咐药泉道:“你多请几位大夫来,对外就说老六被二哥打成重伤,命悬一线。”
我忙道:“用不用我传太医来?”
李少道:“也好。”
声势造得大一些,流言传得更猛些,就让人以为李多小命不保吧。
而且我猜华家不见得会为这件事让官府介入,毕竟起因是华少杨强掳民女逼死人命逼疯戏子,真的闹上朝廷,没面子的是华家。只是要防备他们暗中报复。
之后我去探望李多,进门一看他哪里是晕着,正在床上趴着连声哎哟,连声抱怨小萤火虫给他上药的时候手重了,哪里还有刚才冲王子哥哥硬着脖子显示自己热血少年的威风的劲头啊。
看见我进来李多连忙叫道:“别过来,我没穿裤子。”一边往里面躲,动作大了又疼得小脸煞白。
我忙道:“别乱动,我不过去。”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但心里已经放心许多。
小萤火虫放下帐子,只让李多露个脑袋出来,我这才走过去坐到床边椅子上,道:“伤得怎样?”
陈零道:“听说杜家楼的包子馅是用上好的猪里脊,先用木棒拍上几百下使之完全松软再剁成馅的。六哥的尊臀可以包包子了。”
李多被他怄得直翻白眼,我笑道:“臭臭的,谁敢吃?”既然陈零还能拿这件事开玩笑,想必李多的伤势也不是特别严重。
李多叹道:“恐怕研墨的屁股才真是够资格当包子馅了。”
我道:“怎么药泉说你晕过去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李多道:“哎哟,妹妹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是白担心?我怕二哥不解气,再打我一顿嘛,所以告诉药泉说得严重点。”
我笑道:“王子哥哥这会儿正后悔自己手重了呢,又抹不开脸过来看你,对着屠先生抱怨呢。”
李多得意道:“我就知道二哥会心疼。”
陈零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刚才是谁冲着二哥叫:‘你打死我我也没错!’的?”
李多道:“我不那么说二哥哪下得去手啊?”
陈零道:“哦,原来你还知道你该打啊?”
李多恼道:“要不是那个混帐王八蛋,我至于挨打吗?”
小萤火虫插嘴道:“你都把那家伙腿给打折了,还让他断子绝孙了,挨这么几下板子也算值了。”
李多撇嘴:“这也算值?要是我把他打死了,那让二哥再打我几十板子我也不吭气。”
“哼,你还不如把他打死了呢。”门口传来一声冷哼,只见陈棋摇着折扇踱步进来。
明明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一样是淡淡的,可是屋子里的气压突然低了许多,李多打了个寒颤,道:“小萤火虫,再生几个火盆来。”
我笑道:“大冬天的还拿什么扇子,妖精哥哥,这把扇子我好像从没看见离过你的手。”
陈棋道:“拿扇子自然是有用处的。”漫不经心地拂拂自己肩头的雪花,悠然地走到床边,探身进帐子里,然后听到扇骨击打皮肤的清脆的一声“啪”,紧接着是李多的痛叫声。陈棋缩回身子,抽出手帕将扇骨上沾的血擦了擦,平静地道:“老七你怎么照顾的老六,连血都没擦净就上药。”
李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咬着被角哀怨地瞪着陈棋。
陈零忍笑道:“是么?我看看。”拿着药膏钻进帐子里。
也不知陈零是怎么上的药,李多痛得脸色煞白,眼泪掉得吧嗒吧嗒的,连声道:“你们真是我兄弟么?想疼死我吗?哎哟,老七,还是换小萤火虫来吧。”
我看看陈棋:“妖精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棋道:“办了点事儿。在外边听说了老六的事之后,我先派人把温良挪了个地方,免得有人去找他的麻烦。然后又找了几个以前被华少杨祸害过的苦主,让他们去按察司状告华少杨。”
李多奇道:“按察司主事的不是华老太师的学生吗?见到有告华家人的状子,他还不压下来?况且是民告官,得一级一级上报,等告到按察司正经管事的人那里,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陈棋没理他,继续道:“我还找了几位言官,让他们对于近来朝廷中有些大员纵容子侄仆从仗势欺人之事在谏书里随便谈几句,让国主也了解了解最近凤栖的风气。”
李多眨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吭声了。
陈棋又道:“正好想起来有些日子没去拜会曹内相和同恩郡王了,顺便派人送了几件玩意儿过去。”
内相也就是翰林学士,是皇帝的秘书兼顾问,权力很大。曹汉文是翰林学士中的佼佼者,深得国主信任,前番国主病危时虽然没用指定他为协理大臣,但那也只是因为他年纪太轻,少年得志未免会受人诟病。
而同恩郡王是国主的同胞弟弟,本来早就该封亲王的,但这位王爷生性闲散,只愿意做个逍遥王爷,所以不肯受封。虽然他很少插手朝中事务,但在各部官员之中仍是很有影响力。况且同恩郡王与国主骨肉情深,国主对他非常信任,即使是眼高于顶的王后一系也是对他礼让有加。
这两个人倒是平常就与陈家多有来往,但是秋天那次赏菊会他们都托辞没有来,曹汉文借口在督修史书无暇玩乐,同恩郡王则直白地说:“我要是想赏菊,什么时候不能去?说实话老陈家的那些菊花我也看厌了,还不如我自己侍弄的那几盆呢。再说我也懒得同那起人混搅。”
李多想了半天,才道:“五哥的意思是敲山震虎?”
陈棋用扇子打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还以为你这里装的都是豆腐。”李多咧着嘴直揉脑袋。
陈零道:“华少杨在凤栖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告他的状子也不少,自然都是石沉大海,甚至苦主都有被逼得销声匿迹的。所以要告他自然是没什么胜算,况且五哥让人专去按察司告状,也就是知道会有人把案子压下来,但是消息一样是会传到华府的。再加上言官上奏,让国主在上朝的时候提点几句,华家就是想报复也不敢在这一时
。况且他们还得担心国主追查下来呢。就算华家不开眼,想有什么动作,暗着来咱们自然有应对的方法,明着来那就有曹内相和同恩郡王开口说话了。”
总之妖精哥哥就是在逼华家哑巴吃黄连,让他们忍气吞声,不然闹开了捅到国主那里去,不说别的,还有华家的死对头文家在等着落井下石呢。
嗯,妖精哥哥的心思不是一般的毒啊。而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妥了这么多事,这份机敏和心机的深沉更是不寻常。
这还是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暗地里还不知道妖精哥哥又准备了什么后手呢。相比之下王子哥哥教训洋葱头来向华家示和的手段,只能说是太和平了。但与妖精哥哥的所作所为相辅相成,倒像是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陈棋再敲李多的脑袋一记,道:“论理也该二哥狠揍你一顿了,居然明目张胆地挑衅到华家头上,你是嫌咱们麻烦不够多是不是?”
李多呼痛:“你没见温良有多惨,那么机灵的人,现在一句话都不说,好像魂都散了,就剩了一具躯壳。还有他妹妹,跟画纹一个性格,憨直可爱,不笑不说话的。尸体一抬出来,我简直都不认得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被折磨得脱了形,死都不瞑目……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见到那种情形怎么能不愤怒?何况那个混帐王八蛋还有脸跑到
连城班来,大摇大摆地说要听戏,点著名让温良来演。温良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演什么啊?他就是摆明了来砸场子的,班主跪下磕头脑袋都磕破了。我也是实在按捺不住了,没见过这么欺人太甚的,就是在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说着他的眼睛湿润起来,咬牙用力一拳打在床柱上,那根床柱应声而断。
李多定了定神,黯然道:“我知道是我太莽撞了,没有考虑周详,所以倒不怨二哥打我。只是连累了研墨,其实他倒还拦着我的。”
我奇道:“他不动手已经是天方夜谭了,还会拦着你?”
李多道:“真的,研墨拦我来着,他说:‘咱别动拳头,擦破了皮还怪疼的,咱们回去找把刀再来捅他王八蛋的。’”
“……………………”
知道有妖精哥哥主持大局,我也就不担心了,又去抱厦看望研墨。
画纹正守在研墨床前抽泣,研墨已经醒了,正强打精神哄她。见我进去,画纹先羞红了脸,研墨收回轻抚画纹头发的手,也是脸上微红。
我只当没看见他俩之间的暧昧,道:“大夫来看过了不曾?”
画纹站起身道:“看过了,开了药交给洗毫去熬了,说只怕是火毒炽盛瘀在体内,化解开了也就好了。倒是外伤不甚严重,比六少的伤轻多了。”
我纳闷道:“不是都打晕了吗?怎么反而比六哥的伤轻呢?”
研墨和画纹同时开口,只不过研墨叫的是:“别说!”画纹说的是:“他那是气晕的。”
我失笑:“气晕的?研墨比拈豆儿气性还大吗?”
画纹看了研墨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研墨红着脸道:“其实我就是觉得二少不讲理,明明是那个华少杨不对,他还要责罚六少和我。一生气就、就晕过去了。”
我沉思道:“奇怪,以前我也常常拿弹弓打你,你怎么不气晕呢?看来是我打得不够重。”说着歪着头打量研墨。
研墨吓了一跳:“饶了我吧,我不抗打。小萤火虫皮厚,你打他去吧。要不你打洗毫,他成天慢吞吞的,也该动弹一下了。”
“哦,我看这碗药可以倒了。”洗毫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闻言面无表情地就要将药倒掉,画纹忙上去阻拦,急得小脸通红:“别,他瞎说的。”洗毫见她当真,不由扑哧一笑。画纹这才回过味来,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欢快的笑声震动得宫灯里的火苗都一颤一颤的,国主脸上笑得皱纹都出来了,不过,这个国主长得也挺好看的。特别是身体好转后,人也看着精神了。
能让国主笑得这么开心的,当然是区区在下本人我啦,现在宫里宫外都说在国主召见永淳公主那天去求国主什么事,肯定都能获准。
其实我是不爱进宫的,但是驾不住国主隔三差五地召我去陪他老人家聊天,偶尔还会在宫里留宿一夜。为了方便我在宫中留宿,国主还特意把榴月宫赐给我,宫女太监一个也不少,陈设用具也有不少是他自掏腰包给我的,其中一些古董据说当年玉妃最得宠的时候国主都没舍得给她。
不过东西再好我又不能搬回数籽园去,也就是摆着看看罢了。
托国主的福,后宫嫔妃朝中大臣就算心里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表面上却都很巴结,就连太子妃也时不时地送些礼物过来。但是玉妃看我的眼神似乎是越来越嫉恨了,开始我以为是国主赏的那些摆设让她嫉妒,后来才知道问题是出在榴月宫本身。
榴月宫以前叫玉桂宫,因为名字中有一个玉字,而玉妃本名文恬玉,所以她一直都想住到玉桂宫里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国主却宁可让这座离自己寝宫最近的宫殿空着也不赐给她。现在国主将玉桂宫更名为榴月宫,寓意是榴月指代五月,而我的生日就在五月,五月初一至初五日又是女儿节……不得不说古人表示情感的方式还真是比羊肠
小路还弯弯绕,我觉得让他们去做脑筋急转弯应该也不会差的。
今天我进宫其实就是想探探国主的口风,虽然有哥哥们的严密布置,但所谓天威难测,就算是个小公司的BOSS还会玩制衡呢,做国主做了几十年还不知道打两下再给颗糖吃的小把戏?我不放心。
见国主被哄得开心,我趁机道:“父王,我听太医说宫里有种治棒伤的好药,给我一盒成么?”
国主微笑道:“这种小东西你让太医给你拿就是了,还用当件事来和我说么?”
我笑道:“倒也不是,上次太医去给我六哥看病的时候说起来的,我本来想叫他拿一盒过来,他说那种药太贵重了,要先请示国主才行。”
国主笑着刮刮我的鼻子,道:“原来是为了要东西才进宫的啊,我说你今天怎么不用宣召就来了呢。”
我脸红:“本来鼻子就够塌的,还刮。”和国主相处久了,我说话也就越来越随便了,即使是国主吧,他也是个父亲不是?哪个做父亲的会不喜欢小女儿的撒娇呢?
国主道:“一会儿就让人给你取去。多拿两盒,我看你那个六哥挺能闯祸的,预备着以后挨打的时候再用。”
我笑道:“他这次叫二哥打得那个惨哟,血淋淋的,动都不能动。这要是顾姨娘在,肯定心疼死了。”
国主笑道:“什么死了活了的,小孩子家说话也没个忌讳。”
我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越是显得娇憨、言语天真,国主越是喜欢。这份察言观色的功夫我可是练了好久了。
顿了顿,国主又道:“我还以为鹤卿的儿子都像他一样机智稳重可堪大任呢。”
我笑道:“山珍海味吃得多了,简单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
国主笑看了我一眼,道:“小孩子话。”便不再提此事。
我心里郁闷,也不知道国主到底会不会为这件事责怪陈家。
后来听说因为言官的谏言,国主在早朝的时候狠狠批评了一通大臣们,不论黑猫白猫全给批成了死猫,还差点就要立案侦察,幸好有曹汉文揣摩圣意及时说了几句好话给兜回来,国主也就堂而皇之地顺着台阶下了。其实曹汉文是完全没有必要说那些话的,他是通过科举进的仕途,不像一些世家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而且他儿子才六岁,
是断断不会学人家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国主骂谁也关系不到他什么。
但是曹内相很了解国主的用意啊,况且那些个大臣都被骂得低头不敢说话,也只有他来给大家挽回点面子给国主搬把梯子让他下来了。别人如何还不知道,至少曹汉文因此在国主心中的地位又加了点份量。
华家也派人来送了些人参熊胆之类的,绝口不提自己家儿子被断子绝孙的惨事,只是说听闻陈家老六生病才来探望探望。
于是那几个告状的苦主悄悄撤了状子,义愤填膺的言官抿抿笔尖改骂凉州的广惠仓济民不善了。一切重归风平浪静。
成钧战乱乃止,终于还是由花氏一族的一个皇子重掌了大权,兴风作浪的平肩王皇甫落尘被赐死,皇甫家族大半处死,剩下的也都被发配了。该皇子据说原本只是成钧国国主的一个采女所生,素来不得宠,但在此次政变中却表现得异常强悍精明,不仅夺回了花氏一族的皇位,还捎带手处理了与他不睦的几个兄弟和大臣,改年号为德仁,
向各国递了文书宣布登基。
凤麟派去祝贺的使节就是忠勇公的儿子华少杨的老爸——礼部侍郎华子安。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国主给华家的那块糖?
临近新年,因为我好歹也是公主了,就算是过年也得陪着国主述天伦,不能回胤川,所以陈鹤儒带着一家老小来数籽园,准备在京里过年。
拈豆儿他们和铺宣、端砚久别重逢,私下里聚了几回偷偷吃酒,研墨还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李多是怎么揍的华少杨——这孩子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幼睿幼烟再见到我时被我用一堆的玩具就给收买了,成天姑姑长姑姑短的叫得亲热。幼睿已经学会像他老爸一样背着手拧着眉头训人了,当然训的都是桌子椅子,偶尔有个活物还是姜姨娘养的猫。
小孩子学大人样很有意思,我听他板着脸教训那只猫:“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你怎么能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吃得肚子都圆了还要去偷厨房的鱼?”
我琢磨这只猫也挺为难的,又不能吃嗟来之食,又不能偷东西吃,那让它怎么办,自己动手种地自食其力去?要说这猫抓老鼠似乎也是个正当职业,无奈数籽园的卫生工作做得好,别说老鼠,连蟑螂都找不着。
小猫没搭理幼睿,自顾自地拿爪子洗脸,幼睿生气照它脑袋拍了一下,小猫脾气很倔,报复了一爪子。
于是幼睿把小脸皱成一团,举着小手给我看上面的抓痕:“姑姑,踏雪不听话,它挠我。”小跟屁虫幼烟也跑到我跟前鹦鹉学舌地告状:“姑姑,踏雪挠哥哥。”
我哄他们:“乖哦,姑姑给吹吹,不疼喽。睿睿呀,它挠你那你也挠它呀。”
幼睿看看自己的小手,苦着脸道:“我没留指甲。”
幼烟眼睛一亮,道:“娘那里有金甲套,我给你拿来。”
陈零忙拦下兴冲冲的幼烟,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你看看你这个当姑姑的,教孩子些什么啊?”
我也好笑:“毁人不倦是我的职责嘛,再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才十三,我是小孩,我催眠自己都成习惯了。
小猫踏雪见幼睿没胆量和它较量爪子,就喵了一声,高傲地举着尾巴走了。
自元旦起,喜庆的节日气氛就开始在整个凤栖城中蔓延了,除夕祭祀守岁,我也被召进了宫去。虽然不情愿,可是我也得作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来,不时向国主、王后等人敬酒,或是听太子开开不太好玩的玩笑,还得捧场笑上两声。
除了国主、王后、玉妃、太子、太子妃、瑞王、太子的两个侧妃,还有同恩郡王、同恩郡王妃、同恩郡王的儿子女儿……再加上其它的嫔妃、皇室子孙,林林总总竟也有过百人。
美味珍肴一样样地端上来,几乎没怎么动,又一样样地撤下去。丝竹弹唱,歌舞小戏,舞尽天魔之音。
我一边剥着桔子,一边在心里思忖:这会儿老爷子和哥哥们都已经吃完饭了吧?不晓得他们会不会自己动手包饺子?饺子里会放铜钱还是花生?拈豆儿他们正领着幼睿幼烟在放鞭炮烟花吧?拈豆儿那淘气鬼肯定是拎着炮杖吓唬铺宣呢,铺宣胆子小,最怕这些了。大嫂和二嫂今天打扮得有多漂亮呢?大嫂眼角都有鱼尾纹了,肯定是平时操
心太多累的;二嫂还没有怀孕,听顾姨娘的意思像是准备给王子哥哥娶房侧室,不知道王子哥哥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让温暖嫁过来呢?哦,说起温暖,可有很久没见过她和丁冲啦,不晓得那只大乌鸦这会儿在忙什么。妖精哥哥还是在扇着他那终年不离手的折扇吧,一向冷冷淡淡的他今日会不会开颜一笑呢?零又在做什么呢?我早上出来的时
候他说等我回去一起吃饺子的,会不会自己忍不住先吃了?擀饺子皮我可是很拿手的,不过,会不会是厨房包好了直接端过来的,用不着我们自己动手啊?裁云说会把被褥枕套都换新的,我怎么没留意她什么时候做了新的啊?画纹和镂月是不是趁我不在,溜去同研墨、药泉他们一起玩了?那留在房里的又只有裁云一个人啦?哦,不对,琴筑
也来了,她是肯定没心思去凑热闹的,和裁云正好一处作伴。书桐陪我进宫里来可是辛苦了。
唔,这桔子真甜。一会儿拿两个给书桐吃。
忽然席间爆发的一阵大笑声让我回过了神,不知道是同恩郡王开了什么玩笑,我连忙也咧嘴一笑。
玉妃笑道:“瞧,咱们永淳也满意得很呢,这小脸呀都羞得跟那桃花似的了。”
我茫然,什么叫我也满意得很?我这脸什么时候又羞成桃花啦?
王后笑道:“说起来永淳公主同我们宝言的确相配,两个人都是一派天真,淳朴可爱。”
宝言?我下意识地看向同恩郡王的小儿子宝言,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正睁大眼睛看着我,眼底含着喜气。
不会吧?我就是走了一下神,怎么就被配给宝言啦?
闷闷地吃完最后一口桔子,耳中还听着大家的玩笑,状似热火朝天,不过我清楚得很,王后她们是不可能真让我和宝言凑成一对的。我现在身份尴尬,又有陈家的财力的支持和国主的宠爱,若是再加上同恩郡王的势力,那王后她们岂不是注定要落败?而从国主那方面讲,他也没理由把亲生女儿嫁给自己侄子啊。
找个借口离席,我连书桐也没带,自己悄悄溜回榴月宫去清静一下。除了几个值班的太监,大部分人都聚到一处去吃年夜饭,顺便赌钱吃酒了。一年里也只有这么难得的几天让这些苦命人轻松一下,这几天犯了再大的过错也是不会轻易责罚的。
值班的太监也提不起精神来,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一会儿换班时去哪里吃酒,竟没人留意我进来。
四处都是宫灯高燃,这是一夜都不许熄的。相比方才的喧闹,这里是清静得让人几乎觉得寂寞了。
我裹紧狐皮小袄,把窗推开了一些,冷冷的空气随同几片雪花飘了进来。夜空里压着低垂的重云,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月亮。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个异时空里度过了快一年的时间了,这短短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多得让我回想起来倒像是在做梦。越来越融入在这里的生活,我开始有种错觉,那在21世纪生活的23年是不是一场梦?或者现在才是梦?
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是楚轻云梦陈婴还是陈婴梦见楚轻云?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动漫、网络、汽车、ONLY、草莓圣代、木瓜牛奶、香辣鸡翅、抽水马桶……统统都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有胭红妆花锦缎、孔雀蓝绸缎披风、碧缕牙筒盛的绛色唇脂、精雕细琢巧夺天工的玉簪头、香暖软轿、赫赫宫城……是真实的,是我可以触摸的。
我常常模糊自己的角色,一忽儿是那个百无禁忌贪玩张狂的楚轻云,一忽儿是那个忧郁病弱调皮捣蛋的陈婴,到目前为止我尚无精神分裂的症状还算是神经强韧。
一时被刺杀,一时又做了公主,一时周旋在王公贵族之间,一时又烦恼于007的告白,一时在青楼楚馆看那掌上轻舞,一时又在王宫深处品味除夕夜晚的清冷……我的人生,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不过,除夕晚上真的没有月亮吗?以前这个时候我都是稳坐在电视机前看春节晚会的,虽然是边看边骂,可是年年骂还是年年看,竟从来没有注意过除夕夜是不是应该有明月高悬。
“……三十晚上本来也没有月亮吧?”身后有人无奈地答话。
我一惊,回身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妖精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陈棋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掂记你,所以过来看看。”
我纳闷道:“这王宫的守卫也太差劲了吧?竟然让你大摇大摆地就进来了?”
陈棋失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当然是正正当当走进来的,难道你以为我是飞檐走壁进来的?”
我拍拍脑袋,笑道:“不好意思,我总觉得进宫是要很神秘的,刚刚看见你没穿夜行衣我还奇怪呢,以为我的妖精哥哥是艺高人胆大。”
陈棋刮刮我的鼻子,笑道:“你刚才瞅着外面自言自语什么?在研究为什么没有月亮?”
我道:“是啊。”一边轻轻偎进妖精哥哥怀里,让他用宝蓝羽缎抽白狐风花的头篷将我裹住,一边伸手将窗推得更开些。
凉凉的雪花拂在脸上,很舒服。
陈棋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月亮最圆?”
“十五。”
“那什么时候是新月如钩时?”
“初一。”
“那三十晚上该有月亮吗?”
“…………有的,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我狡辩道。不许鄙视我这个没有常识的人,哼。
陈棋轻轻一笑,呼吸吹在我耳边痒痒的,道:“月有四相,朔、上弦、望、下弦,人生有四时,少、青、中、老。人世几回寒暑,月有几回圆缺,只可惜今月虽曾照古人,古人不见今时月。”
我默默不语,凤麟的月亮同我故乡的月亮可是同一个?
就这么痴痴站了许久,忽听一人惊讶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公主寝宫里?”
陈棋坦然道:“在下陈棋。世子是来找我妹妹么?”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宝言。
宝言脸色顿霁,微笑道:“原来是五公子,我当是谁呢。”又向我道:“公主,国主命我来看看你,说若是公主乏了只管歇着,但别睡过去,今晚是要守岁的。”
他长身玉立,容貌清秀,又是身份高贵的世子,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尊贵之气。但是陈棋比他更俊美更高贵,神色淡然间是不容轻视的从容不迫。
一直少有身份相当年龄相近的男孩子让我用来同哥哥们做比较,今天看见宝言和陈棋站在一处,我才发现妖精哥哥果然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难得我竟然一直没有对他审美疲劳。
陈棋早已放开了我,将窗关好,道:“妹妹乏了吧?在榻上坐会儿。”
我抱起手炉,在椅上坐下,笑道:“倒也不困呢,不过前边人多吵闹,我想在这里清静清静。”
有值班的小宫女见宝言进来,便跟着来端上茶点,随后福了福退下去。
宫殿里用的都是地热,若不是我开了那么久的窗,是一点也不冷的。但我这个身子弱些,即使是在数籽园里我所在的地方也是要多放几个火盆来取暖,所以陈棋解下斗篷给我披上,顺势在我身旁坐下,向宝言笑道:“世子若不嫌弃也坐下来同我们兄妹说会儿话。”
宝言不等相让便已落坐,喜气洋洋地道:“早听人说起财神少爷的大名,只是一直没有机缘详谈,今日能向五公子请教一番,实乃荣幸。”
我不想听他们互相恭维,便向陈棋道:“妖精哥哥,007怎么没一起过来?”
宝言被我的称呼弄得愣了愣。
陈棋道:“老七喝了点酒,在家耍酒疯呢。”
我掩口一笑:“真的?他是在耍猴拳还是在爬树?”
陈棋微笑道:“这倒没有,不过是捧着阿不长吁短叹。”
我一呆:“哪个阿不?”
陈棋微笑道:“还有哪个阿不?”
我奇道:“我不是让茧儿把它烧了吗?”
陈棋道:“嗯,好像是让老七给要走了。”
我一时出了神,说起来似乎茧儿是没有把阿不的灰拿回来给我啊,可是007要那个玩具熊做什么呢?想像着陈零抱着玩具熊叹气的样子,我脸上不禁一热。
又怕被人看出什么来,我忙抬眼看了看陈棋和宝言。陈棋倒是没什么表情,宝言却看着我发呆,脸上红红的,见我看他,忙移开目光,脸上却更红了。
我诧异,道:“世子很热么?怎么脸这样红?”
宝言讷讷地道:“是有点热。”
陈棋微微一笑:“是酒气上来了吧。”
宝言忙道:“是,刚才喝了几杯,这会儿酒气上头了。”说着用手渥脸,表情羞涩,也不敢看我,起身道:“我出去走走,散散酒。”
待他出去后,陈棋才对我道:“看来宝言世子是对妹妹有意了。”
我想了想,道:“不会的,我们没见过几面,今天还是头一回说话呢。或许是方才在席上大家开玩笑,他小孩子家就不好意思了。”
陈棋道:“哦?可我看他望着你的眼神可是完全的钟情呵。”
我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我长得又不美。”
陈棋眼神古怪,半晌才道:“听老六说,妹妹不爱照镜子?”
我心下犹疑不定,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抓起菱花镜,但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一旁。的确,我不爱照镜子。
试想一下,如果你在镜中看熟了的那张脸,突然有一天换成了另一张脸,你****对着镜中的陌生面孔,是否如同撞鬼般惊悚?
以前我和老弟疯狂地迷恋恐怖片,那时候我俩就讨论过,究竟是洗脸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照不出自己的样子恐怖,还是发现镜中照出的人不是自己更恐怖。
每次面对镜子我都会想起李心洁演过的一个鬼片——《见鬼》,片中的李心洁是移植了眼角膜后开始见鬼,因为她一直失明并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所以也就一直相信镜中的那个女孩是自己,直到有一天从别人拍的照片上才得知自己的真实模样,这才知道镜中的那张脸属于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孩。
二十三年来我习惯了楚轻云的模样,现在却要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怎能怪我每次都眼神飘忽不敢正视呢?
我镇静了一下,无论如何我已经与这具身体融合在一起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没什么好怕的。
我慢慢将目光聚焦在镜子上,上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过这张脸孔还是我刚穿越的时候,为了确认自己的样子,我记得那时看到的是一张形容憔悴眼窝深陷犹如骷髅的脸,之后每日梳妆时我匆匆对镜瞥上一眼的印象,是我已经日渐丰润不复当初的形容枯槁了。
而现在……我放下镜子,轻轻叹了口气,难怪监国公主当日会称赞我冰肌玉骨、明眸善睐、清扬俊雅、我见忧怜,这张脸还真当得起如此赞美。就连看惯陈家那些美女的我也不得不承认仙妃的遗传基因的确优良。
陈棋道:“怎么,不喜欢自己长得美?”
我强笑道:“怎么会呢?我还一直怕自己长得太丑把咱家的平均水平给拉低了呢。”说完又觉得不对,我又不是陈鹤儒的亲生女儿,我长什么样子也跟陈家无关啊。
在王宫里待到近天明,国主本想让我在宫里休息,但我执意同陈棋一起回数籽园去,我可不希望我的新年伊始就毁在这宫墙之内。
在这天方发白的时刻,经过一夜的守岁,人们都已经很疲倦了,赵六开门的时候困得眼睛都肿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早已歇息。陈野和大嫂也带着两个儿女去睡了,二嫂明妍身子柔弱,王子哥哥也陪她休息了。其他的哥哥倒都还神采奕奕地聚在一起吃酒玩笑。
见我们回来,李多笑道:“五哥把妹妹接回来啦。快来看看咱家七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