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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阵终于答应去见她给他物色的女孩,听他口气对人家也还满意,可人家女孩子竟然反过来挑剔起他来。 她不好意思和他明说,怕伤了这孩子的自尊心,只好掩饰说,人家慧慧工作忙,暂时没时间再约。
可他何其聪明,她这么一说,还是伤着了。她说给他介绍其他女孩,再也不肯点头。
杨枝兀自伤神所产生的磁场未能影响到身后的叶昭觉。
他开完会就自己开车赶了过来,西装革履,贵气逼人,越来越让陆临安感到陌生。
那年的青葱少年仿佛就在昨天,可眼前人已蜕变成高不可攀的俊才。
到了登机时间,和亲友一一惜别,轮到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她抿唇笑,拘谨地站立,“这趟回来也没时间和你聊聊,有句话一直没和你说……”
她蓦然住了嘴,浑身僵硬。
因为,他忽然抱住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唇角弯起,“不用和我道谢,我是你哥,为妹妹筹备订婚宴是我的分内事。”
他从不以兄长自称,这是第一次。就像他从不来机场送她,这也是第一次。
陆临安缓和着呼吸,她有点开心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们终于不用再互相躲避了么?
他没有立即松开她,而是凑到她耳边,低低的,像是在给她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小咩,我不会再等你。”
话毕,干脆利落地向后退开。
他看着她,笑容诚挚,温暖譬如当年,“祝福你。”
陆临安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大一那年盛夏,在他的车里,明知她和商策已在交往,他说:我等你。她虽然未直言拒绝,但态度已很明确,还记得他当时煞白的脸色,令她羞愧难当。
他怎么可以真的等她这么多年……
背后一具硬朗的胸膛靠上来,商策揽住她的肩膀,代替说不出话来的她作出回应:“也祝福你。”
叶昭觉手抄西裤,严谨的装扮却透着不羁,他轻耸肩,微笑着坦然接受。
这一刻,面对相依相靠的他们,他想起了宁夏。
“让一个清楚你感情过往的人毫无芥蒂地接受你,你是不是傻啊?”
傻女孩,我早已不愿再把自己留在过往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太孤单,孤单到遇见你需要独自等待这么多年。
走出机场大厅,一行人各自道别。叶昭觉刻意放慢脚步等叶晓凡走过来。
叶晓凡警惕心起,以为他是要兴师问罪,急忙手举起,“我发誓,我向人事部请假了,不是无故翘班!”
偷觑他半晌,见他沉默以对,表情并无责难之意,她谨慎眯起眼,“你不是要骂我?”
他好笑:“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就上次!”叶晓凡记仇,“你抓到我上班迟到,当着那么多人说我养尊处优、娇生惯养、无组织无纪律!”
“实话。”
“什么?”叶晓凡以为自己听错。
他淡淡笑,自行将这一页翻过去,轻推她向前走,“自己开车来的?”
叶晓凡愣了愣:“不是,我在公司楼下蹭的大伯的车。”
叶父和杨枝已走到车前,没有寻见叶晓凡的身影,叶父回头张望。
“大伯,等等我——”
叶晓凡刚要挥手跑过去,被叶昭觉拉住,“爸,你们先走,我送她。”
叶晓凡又是一愣。
等他们的车开走,她随着他去取车,眼神瞄来瞄去,“哥,你不是给我留了大招吧?”
他斜睨她一眼,“担心我迫害你?”
“那倒不至于。我不就是怕你又训导我么。”一并坐进车里,叶晓凡低头系安全带,说,“我知道你对我有要求,可我懒散惯了,偶尔迟到的毛病真不是我能一下子克服的。”
叶昭觉专心开车,她在旁边继续自我宽恕:“我呢,胸无大志。每天能够上上网、淘淘宝、唱唱歌,就已经很满足了,你让我一辈子做个小文员我也愿意,真的!”
“我有点怀疑。”他看着路况,无端抛出一句。
叶晓凡顿感莫名其妙:“怀疑什么?”
瞥她一眼,他眼底含笑,慢悠悠道:“你真是我妹妹?”
“……”
什么嘛,明显是被嫌弃了!
叶晓凡心底小小的不服气,并不是地球上所有人都必须和他一样志存高远,学神永远无法理解学渣的世界,而作为学渣,永远只会一边得过且过,一边心酸地仰望学神的高度。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学渣界的特例,叶晓凡将媒婆身份忘得一干二净,直接拉好朋友下水:“哥,你少嘲笑我,又不止我一个人甘于平凡,你知道小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么?”
叶昭觉眸色一顿,不动声色:“是什么?”
“她只想一辈子在她舅舅的店里打工,做个最普通的蛋糕师傅。白天在店里做蛋糕,晚上在家里做蛋糕,她的愿望就是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蛋糕。”叶晓凡叹气,“可你说她傻不傻,研制出最美味的蛋糕又怎样,永远窝在西饼店的小厨房里,永远默默无闻。”
可惜之后,她做出总结陈词:“所以你看,我们就是如此甘于平凡。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方向。”她吐吐舌头,“当然啦,你是不会懂的。”
是,他的确不懂。
正因为不懂,他才迫切需要了解。这也是主动提出送她回家的真正目的。
他状似无意:“可据我所知,她现在在万斯年的西饼房工作。”
“你怎么知道?”叶晓凡困惑,“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啊。”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用稀松平常的口吻淡淡说:“我们是邻居。”
叶晓凡吃惊得双眼圆睁,心情平复不下的后果是忍不住爆起了粗口:“卧槽!宁夏居然对我隐瞒!”
叶昭觉皱眉,无声警告。
叶晓凡扁扁嘴,举手知错。
惊讶一过,她隐隐兴奋:“什么时候的事?诶等等,容我想想。”
她在脑子里仔细回忆宁夏什么时候提起的搬家,时间过得太久,一时间也算不清楚,只记得自己当时兴趣不大,没问她搬去了哪儿。可叶晓凡觉得,这根本不能成为她刻意隐瞒的理由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目前的重点是:“哥,你怎么知道她在万斯年?你们平时有来往?”
有的吧,一定有的吧?否则凭他之前对宁夏的冷淡态度,是不会关心她在哪儿工作的。
“嗯。”
得到满意答案,叶晓凡更加激动:“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的小心思全表现在脸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叶昭觉倾了倾嘴角。
他有意诱导,模棱两可地说:“还可以。”
还可以?
叶晓凡略微失望。
可最后,只能勉强接受这个“还可以”。她哥能单身至今,即使不是眼高过顶,看异性的眼光也不会轻率。
红灯,又刚好赶上下班高峰,下高架后两人被堵在长长的车流中。
叶晓凡身体一歪,再一次媒婆附体。既然他认为还可以,那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希望的。
她星星眼看着叶昭觉,“大哥,你目前没有女朋友吧?”
叶昭觉一笑:“你希望我有?”
叶晓凡老实回答:“不希望。”
叶昭觉眉梢挑起:“哦?”
有点意味深长。
叶晓凡心虚,好在脸皮厚,很快舔脸问:“你觉得小夏还可以,要不,考虑考虑她?”
她目不转睛,希望获得首肯,或者考虑一下也好。
可是,她哥轻轻敛了眉,似乎不太高兴……
叶晓凡当即紧张起来,不会弄巧成拙吧?
透过挡风玻璃,前面的车辆在缓缓移动,他们尾随在后,也在龟速前行。
他已经将脸转过去,目视前方。
叶晓凡越是看不清他的脸色,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
她低头咕哝:“其实,小夏挺好的啊。不是顶漂亮,但长得很甜。家庭情况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不完美,但我们家应该不存在家境歧视吧?是,她现在的确是在酒店里当一个小厨师,但那也是暂时的,不会做很长的……”
不知不觉,她默默将宁夏的好与不好细数下来,叶昭觉也跟着默默地听。
这期间,车流终于一点点散开。
道路一通畅,他轻踩油门,车速渐渐恢复正常。
“她父母呢?”叶晓凡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叶昭觉这样问。
他一直沉默,她以为他没在听,被他突然问起,她怔了一会才回忆道:“她母亲过世了,好像是出了意外。她父亲我就不清楚了,小夏不愿意提他,我也就没好意思问。”
叶昭觉没吭声,侧脸神情漠然。
叶晓凡瞧在眼里,更是捉摸不透。
什么意思啊?没下文了?你好歹透露点想法啊!
她越想越郁闷,却再没勇气说什么。
水培绿萝的枝茎细软,叶片翠秀,长出的藤蔓袅袅垂下,从从容容。
这一株惹眼的盆栽静静搁置在公寓门外,叶昭觉送过叶晓凡,回来后一眼便瞧见。
看向对面紧闭的门扉,他忍着冲动才没有立刻把宁夏叫出来好好谈一谈。
他弯腰拾起绿萝,翠绿的叶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异常的光泽,他心中一动,伸手触摸叶片,表层果然略有湿意。不用说,一定是不久前她在上面喷洒了营养液。
他心头不禁柔软一片,明明在和他划清界限,却又在这种小事上尽善尽美。
宁夏……
——你觉得她怎么样?
他内心真正的回答是:很好。
***
宁夏趴在姜熠然书桌对面手写烘焙笔记。
姜熠然口头陈述:“榛子仁的油分含量高,一定要加一些粉类一起打碎才不会发黏。如果料理机不能将水果打得很碎也没关系,蛋糕中带点颗粒,口感也不错,当然,还是得看具体情况……”
笔尖刷刷扫在纸上,宁夏字写得飞快,字迹越发潦草。
姜熠然停下来,坐在书桌前倾身瞄一眼,嫌弃地直撇嘴。
宁夏抬眸催促:“继续啊。”
姜熠然胳膊支在桌沿,交叉的手背垫在下颌,犀利发问:“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好学?”
宁夏面不改色:“我一直都很爱学习。”
姜熠然嗤一声,不和她兜圈子:“说吧,昨晚在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宁夏低头在笔记本最上角画表情简笔画,“没发生什么啊。”
他敲敲桌面,“态度老实点。”
宁夏眼珠上瞟睨他一眼,知道瞒不过,于是说:“其实真没什么,就是走路不小心把他一盆花碰倒了而已,谁知道他会提前回来啊,我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就被抓个正着。那些花花草草他挺宝贝的,突然就冲我发火,脾气可大了。”
“你没骗我?”
“没啊,骗你干嘛。”宁夏翻白眼,抿了抿唇,一番醒悟吐露出来,“不过通过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朋友我可交不起,以后啊,见到他还是绕道走吧。”
姜熠然原本不信,但听到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他反倒信了。
他改敲她脑袋,“早就让你离他远点你不听,现在知道反省还不晚。以后什么事还是得听我的,你再精能精得过我?”
……自恋狂!
被他一打岔,那股烦躁又无力的感觉又讨厌地跑了上来,宁夏急忙说:“刚刚说到水果,还有呢?”
“还有——”音调一拖,姜熠然眸光流转,“举个例子。就拿你之前做的姜饼来说,你在姜饼里加了酸橙,不可否认,这个点子我很喜欢,但你没有将酸橙的味道烘托出来。小夏,知道你唯一存在的问题是什么么?”
宁夏直直与他对望。
姜熠然一字一顿:“你有很好的创意,但几乎每一次都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达不到预想效果对于宁夏而言是件头疼无奈的事。
如果把甜品比作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使用的食材便是血肉,而味道是灵魂。灵魂抓不住,再好的食材也是浪费。
“有原因么?”宁夏捏着笔的两端,闷闷不乐地看着笔身表面的花纹,“我明明很用心地在做。”
很多事情,不是单单靠用心就能一举成功的。
姜熠然陷入沉思。
或许真的是受心情影响,宁夏耐心告罄,抓起笔记本站起身。
动作有点急切,使得臀下的软包椅后退时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那声音划在耳畔,像锯齿遛在她的心上。
她自嘲地轻叹,自己先给出答案:“哪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没有天赋么。”继而,耸肩膀笑笑,“我睡了,晚安。”
转身,向书房外迈步。
“小夏。”姜熠然喊道。
宁夏顿住,回头看他。
姜熠然说:“谈场恋爱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催促她恋爱,宁夏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好笑:“怎么忽然又绕到这儿了?”
姜熠然也笑,他依然坐在书桌前,桌上那盏装饰台灯照亮他难得认真的眉眼,“甜品师喜欢什么,就会在他的甜品里加入什么。同样,一个甜点师心里是否装了甜蜜和浪漫,可以通过他的作品品尝出来。”
他说的她不是不懂,但是,她不予苟同,“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没有装甜蜜没有装浪漫,所以我需要恋爱?”
姜熠然说:“不是。”
宁夏糊涂了。
姜熠然说:“你不是承认自己没天赋么,我看你也不容易,给你找个台阶下。”
宁夏:“……谢谢啊。”
他坦然受之:“不客气。”
宁夏憋着一肚子闷气回房睡觉了。
躺在床上回想姜熠然说的话,谈场恋爱……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宁夏忍不住蹬腿,烦!
伸手至床头柜拿起还在充电的手机,一条由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端端出现在下滑提醒里。
——绿萝照顾得很好,谢谢。
她重新看一眼最上方的手机号,前面的几个数字依稀有印象,正是她不久前将将删除的号码。
“呵,谁稀罕你道谢。”她冷笑一声,点了删除,把手机又丢了回去。
闭上眼睛准备入睡,那条短信内容宛如录入led显示屏的广告语,在她紧绷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胸腔里仿若一下子钻进二十五只小耗子,百爪挠心。
她猛地坐起身,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喃喃自语:“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话落,又觉得自己有病,咚地一下躺倒回去,揪被角盖住脸,懊恼至极。
这一夜折腾自己到后半夜才困极睡去,翌日头脑昏沉,打个呵欠眼睛都泛酸得带动起脸部神经痛,好在是下午的班,她醒了后又放任自己接着睡,再次睁开眼就到了中午。
头还是昏,连嗓子都不争气地疼,宁夏察觉不妙,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药,她极少生病,每次一发现苗头就立刻防治,什么头疼脑热都不放过。
喝了杯感冒冲剂,看看外面的太阳,实在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干脆换好衣服直接回酒店。假若掐准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能蹭到员工餐。
出了门,下意识瞄对面一眼,连她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希望遇见还是巴不得眼不见为净。
好羞恼,她竟然默默练习过偶遇后的场景。练习的画面里,始终是自己不凉不酸的言语和不屑一顾的眼神,而他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出。
其实,何必想象?
无论他是泰然自若也好,还是略感歉疚也罢,最好都不要再和他有所交集。
宁夏在员工餐厅填饱五脏庙,看看表,时间尚早。考虑到饼房里没处休息,想了想,决定去大堂的沙发上独自呆一会。
不曾料想,却在半路遇到徐正则。
她颔首打招呼,他却用一种诡异难辨的目光盯着她上下打量,“昨天甜甜圈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宁夏心里提起戒备,“是有什么问题么?”
“不,你做得很好。”他竟然夸赞!
宁夏丝毫感受不到受领导褒奖的惊喜和温暖,只觉得一股飕飕的凉意源源不断地迎面扑来。
她欠身道谢,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模样,“谢谢赞赏,我会继续努力的。”
头刚抬起来,他却突然逼近。
宁夏只觉冷空气迫降头顶,浑身绷住。
“小猪。”他微微勾唇,眼底毫无笑意,“你知道擅作主张的后果么?”
擅作主张?
宁夏不明情况。
他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在大堂明亮的光线下近乎透明,那眉间挑起的七分冷让宁夏以为自己闯了弥天大祸。
余光里,有客人不间断路过,也有前厅部的员工徘徊不前的身影。
她微仰头看着徐正则,徐正则微俯身看着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她能感受到他怒意之下的呼吸,沉沉的,令人不自觉胆怯。
宁夏不是很怕他,但她必须装出怯弱的样子。在这种人面前,态度越是强硬越是吃亏。
徐正则冷冷地问:“谁准许你昨天一次性做了七种甜甜圈?”
原来是为了这事……
没人准许,纯粹是她自己闲的。
准确来说,是她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闲的。
由于任务量大,万斯年的甜甜圈每日只推出两种口味,很少有人会在餐厅用餐时点这类油炸类甜点,只有可以外卖的西饼屋和需要摆台的宴会厅才会将之当作陈列品。
金志良问她会不会,她答会,可她并不清楚只需做两种。
众人都在忙碌,无人关注她。等她一口气做出七种时,先是徐思齐震惊了,然后整个饼房都目瞪口呆。
黑色的巧克力、黄色的奶油起士、粉红色的草莓、灰色的咖啡白巧克力、橙黄色的胡麻红豆、白色的香草、棕色的芝麻蜂蜜……
七种颜色,七种口味。
王哥跟去宴会厅摆台,听他回来叙述,甜品台因着这七种甜甜圈的加入,多了一种古灵精怪的气息。
后来一楼的西饼屋也反映,七种颜色搭配在一起装成盒,销售量超过了同样多彩的马卡龙。
这个异常现象其实很好解释,绝大多数人都具有猎奇心理,除了甜甜圈专卖店,很少有西饼店愿意耗费精力推出缤纷多彩的甜甜圈,比起见惯不怪的彩色马卡龙,七彩甜甜圈更具特点。顾客觉得新鲜,愿意尝试。
一开始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但后来毕竟通过了饼房所有人的认可。
即使她有错在先,好歹也是值得宽恕的吧?
卢晓不是说酒店最近业绩下滑么,说不定她的无心之举还替万斯年的餐饮业绩做出了贡献呢。
显然,徐正则并不欣赏她所带来的功劳,“小猪,别吃得太饱,会被杀掉。”
“……”
又是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宁夏决定这次一定要弄明白。
她睫毛微颤,害怕地低下头去,试探道:“,我……”
话音被迫中断,因为她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小夏。”只闻其声便能认出是谁。
紧接着,她感觉到侧面有人走近。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问题是,她在心里默默练习过的偶遇明明不是这样的!
首先,地点应该是在公寓楼里。其次,她应该是以一副冷傲的姿态出现,然后狠狠地无视他。而不是现在这种山碲见了老虎皮似的在别人面前装孙子……
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深蓝色。
就算宁夏再会装模作样,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无法同时顾忌两边。
她没能迅速从柔弱的角色里切换出来,循声偏头,眼神无辜,唇线轻抿,有那么两秒依然是应付徐正则时的表情。
而这个短暂的表情落入叶昭觉眼里,就像是忍受着莫大的委屈。
很快,委屈被漠然所取代,她看着他,宛如看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不,也许他连陌生人都不是,她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人目光至少会温暖一点。
此时,徐正则也已一脸探究地望了过来。
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卢晓办公室,一个是闲适自得的看客,一个是兴师问罪的当事人。
叶昭觉对徐正则订婚宴上的蛋糕很满意,出于这个简单的原因,也出于礼貌,他本可以点头致意一下,但他没有。
他没有,因为徐正则让宁夏受了委屈。
徐正则对谁都无理无惧,他对他视若无睹,他也同样对他仿若未见。
徐正则睨着眼问宁夏:“你们认识?”
宁夏头扭正,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饼房工作了。”
徐正则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轻扯嘴角,冷冰冰地说:“别再给我添乱。”
宁夏没多想,乖觉地答应下来。低着头转身便走。
手腕突然被抓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什么时候下班?”
关你什么事!
宁夏默不作声,挣了挣,试图甩开。
可那只手明明没怎么用力,却能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住她。
她生气了,很生气。
无数次情不自禁的练习里都无法想象他会表现出何种态度,不是因为她的想象力几近于零,而是她不敢,她怕她只要轻轻扯开一点思绪,就会对他失望透顶。
哪怕他从此远离自己,也好过此刻再度暧昧不清地接近她,前者,她还能稍稍将他美化回来——那些过分的言语和举动只是他大脑一热做出的混事。
可现在——
呵呵!
宁夏面色沉了沉,扬起头时却是一副不计前嫌、明朗亲和的模样,“你找我有事?”
她在笑,但笑容背后的疏离却显而易见。
叶昭觉蹙眉,嗓音低了下来:“小夏,我们谈谈。”
“好啊。”宁夏不愿在此多留,敷衍地先答应。
她态度出奇的配合,叶昭觉也似无所察般,笑着说:“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八点。”宁夏瞎编,垂眼示意,“能不能放开我?”
他松手,说道:“晚上八点,我在员工出入口等你。”
“哦。”由于是个谎言,宁夏心口突地一下,有点心虚。
几步之外,有个年轻男人一直恭敬等候在那里,看样子不是秘书就是助理。宁夏无意间瞄到,心虚的感觉渐渐散了。
他不可能从八点一直等到十点半,大人物都有守时观念,也许不会对自我约束,但往往都不会有等人的耐心。
***
宁夏径自离开后,叶昭觉看一眼立在原地无礼观望的徐正则,一眼之后,冷淡地从他面前走过。
陈书快步跟上,欲言又止。
叶昭觉斜眼,“说。”
陈书抿唇,“叶总,晚上八点和考察团队有个视频会议……”点到即止。
“通知他们,改到明天。”
“……是。”看来那位小姐不一般啊……
走出酒店,陈书忽然想起一件事,说:“叶总,刚刚那个男人和建恩的林董似乎认识。”
车已经停在台阶下,门童拉开车门,叶昭觉一条长腿落入车内,随即动作一顿。
他看向陈书,“车上说。”
“诶。”陈书立刻坐进副驾。
嘭嘭的两道关门声,司机即刻开启马达起动,顺着斜坡车道驶下,转弯,融入城市车海。
陈书保持侧坐姿势,目光从驾驶座之间穿过,事无巨细地接着说:“我回公司取文件,返回包厢时路过一个花厅,看见他和林董站在一起,感觉有点奇怪。”
不需要叶昭觉询问怎么个奇怪,陈书笑了笑,继续说:“这个人本身就很奇怪,刚刚对您不搭不理,对待林董也一样,甚至态度更恶劣些,好像很不耐烦。”
陈书口中所说的林董,是城中另一地产大鳄,林成恩。
叶氏是在最近十年才将商业地产作为第一支柱产业,叶昭觉接手翰飞时,行业地位并不稳固。而建恩从八十年代便进入房地产行业,可谓是业内的一大龙头。
过去,叶父和林成恩视彼此为知己好友。自从叶氏旗下的翰飞逐渐崭露头角,两家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叶昭觉手肘搭在车窗,疲累地揉了揉眉心,问道:“建恩最近有什么动作?”
南湘旅游业发展总体规划项目即将招标,这是块肥肉,翰飞和建恩再一次成为了竞争对手。
“听我们的人说昨晚在城南的一家五星酒店宴请了旅游区管委会主任。”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作出指示,陈书只好问,“叶总,我们不做点什么?”
他淡淡:“不必。”
“……”陈书默,他家老板遇事总是这么淡定……
***
宁夏回到饼房,上c班的那群人早就开始工作了,和她一样b班的,除了她,只有金志良提前来了。
徐思齐今天排到的a班,正在清理台面,准备下班。
看见她,正要说点什么,金志良突然喊她过去。
宁夏走到他面前,隔着工作台的宽度,问:“良哥,什么事?”
金志良叹口气:“发话,以后甜甜圈只准做两种。”
虽然是在给她减少工作量,但她想不通,“良哥,我不明白,对营业额有利的一件事为什么要禁止?”
金志良也满心疑问。
他想起徐正则早上进来时的一脸怒容,作为西饼房总厨,难道一切不都应该以酒店利益为出发点,争取面面俱到?
站在他的角度,甜甜圈的推陈出新完全可以坚持做下去。
“这是总厨的命令,我们只要听就行了。”金志良很无奈。
宁夏看着他不说话。
金志良皱眉,微扬起下巴,“怎么?”
宁夏本来不想说,可不知为何,没憋住,“良哥,你还记得上回液氮罐的事么?的那些话,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力?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如果饼房失火,我说不用理会,你就真的置之不理任由饼房烧得一干二净?老金,我头一次发现原来你对我如此敬重。
所有人停下动作,怔怔地看过来。
当时在场的一群人都对此记忆深刻……
宁夏胆子也太大了,仗着最近良哥有意培养她,这种话也敢说,不怕良哥发怒?
金志良确实当即就变脸了,他那张微黑的国字脸持续白了好几度,看宁夏的眼神变了又变。
宁夏不是逃兵,说得出她就顶得住。
她站在他对面,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他瞪她,她就由着他瞪。
庆幸的是,最后,金志良眼底的所有情绪都归于了平静。
“我当然介意。”其实仔细看,他的眼睛很大,他认真说话的时候,眼球会微微向外凸,“可介意又能怎么样?他是总厨,听他的叫服从,不听他的叫违抗,你觉得我会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去违抗他么?”
“可你是厨师长啊。”宁夏不懂酒店制度,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他做得不好,你可以向总经理提意见。”
“没用的。”突来的声音是饼房里唯一一位老人,大家都叫他通叔,说老也不老,只是相对而言年纪最大。
通叔说:“不知道谁传的消息,说董事长并不一定将万斯年传给卢副总,极有可能直接顺位给季总。谁都知道卢副总不成气候,董事长也许真的会选贤任能。”
通叔一边感慨一边接着说:“酒店内部的管理层一直分成两派,绝大多数人都是站在季总那边。咱们这个总厨是季总从法国高薪聘请回来的,肯定也是他的人。你们知道季总请到咱们万斯年来,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什么么?”
“是什么?”王哥和一干人等异口同声。
通叔:“西饼房的所有事由他说的算,哪怕董事长来了也不能指手画脚。”
众人唏嘘不已。
通叔单单看着宁夏,左手握着玻璃水杯,右手摸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旋转,“丫头,别为难老金了,被甜点王辞退的厨师还有哪家酒店敢要啊?”
宁夏呆了。
聆听的过程中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卢晓把她安插-进饼房,是因为她孤立无援么?所以说,这个所谓的小道消息并不排除它的真实性?
这么一想,她一会想要拉拢徐正则一会又想要解雇徐正则的行为也就能解释通了。
信息量太大,宁夏还是有点云里雾里。
她快速收拢心神,抿唇,抱歉地微欠身,“对不起良哥,我说错话了,希望你别生气。”
金志良摇头:“你没说错。”
呃?
宁夏眨眼。
金志良说:“作为厨师长,一没为饼房出力,二没大家谋利,是我的失职。”
“良哥,你别这么说……”他的话令宁夏感到内疚。
众人七嘴八舌劝慰——
“是啊,良哥。要是没有你在上面顶着,我们早就被整惨了。”
“良哥,在我心里,你才是我们真正的老大。”
……
陡然间,响起一串清脆的掌声,啪啪啪的每一下都格外有力。
众人渐渐消音,齐齐看向声源,只见徐正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饼房门口。
所有人的脊背都同时僵住,连呼吸都放得很慢很慢。
“听你们争先恐后地捧老金我都要感动哭了,继续啊,看看谁说的话能让我哭出来。”
“听你们争先恐后地捧老金我都要感动哭了,继续啊,看看谁说的话能让我哭出来。”
金志良领头站出来,“……”
“你闭嘴。”徐正则冷眉一扫。
“……”
他口气并没有那么冲,甚至轻飘飘,一字一顿。但配合他说话时的眼神,众人心里直发毛。
饼房内鸦雀无声。
“说啊,为什么不说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头颅垂得越来越低,强忍着才没有撒腿逃离。
“你,看着我。”
他立定在其中一人面前,那人慢慢抬起头,心虚地舔着脸。
徐正则问:“我整过你?”
“没、没有。”头摇得像拨浪鼓,谄笑,“心地善良,人又好,怎么会整我呢,当然没有啦。”
徐正则微阖眼,“是么。”
他继续向里面走,每走一步,凡是离着近的都心突突地狂跳。
很快,他锁定住一个新目标,“你呢?”
才吐出两个字,被他点名的小张一个激灵,立刻接话:“没有!”字正腔圆。
“我问你什么了你说没有?”之前还是慢悠悠的音调,这次却突然裹挟了怒火。
小张惊吓,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问、问有没有整过我么?”
“真遗憾。”他幽幽地笑了,凑近对方的脸,“过去没有整过你,现在忽然很想整治整治你,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
尾音轻轻拖上去,简直折磨死人。
宁夏都替小张捏把汗。
“不要吧……”小张吓得脸色惨白。
“不要吧……”他学他的口气,惟妙惟肖,却又格外让人瘆得慌,冷得众人心颤颤的。
“刚刚不是说没有老金顶着,早就被我整惨了么。”他扯了下嘴角,嘲弄的眼神,“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