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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奋笔疾书之时,杨华玥突然被管家急慌慌地打断,:“主母,请主母快去正厅吧,宫里的李内侍亲自来了,说是陛下急召您进宫面圣。”
午夜梦回,大明同平皇帝长缨又一次嘶吼着醒来,汗水早已溻湿了床铺,发丝一缕一缕地黏在胸前。床铺另一边的侍郎惊恐万分,他是第一晚侍寝,之前被掌使姑姑一再提醒,务必夜间多加留意,小心伺候。于是侍郎昨晚无比战战兢兢,腰都快累断了,还要忍着万万不可在皇帝满足之前就缴械,以免惹怒这位性格古怪暴躁的皇帝。好在自己也是经过层层考核筛选的,皇帝似乎很是满意,居然没有按惯例将自己送回寝宫,而是直接抱着自己睡下了,小侍郎窃喜,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是指日可待了。
侍郎的美梦还没做完,就被皇帝凄厉的叫声吓得睡意全无,一时之间只能瑟瑟地跪在皇帝脚边,头也不敢抬。
这时掌使姑姑已经带着几名内侍进来问安,换洗床单和里衣已经备好,看起来是轻车熟路。侍郎长出口气,想是不关自己的事,这明显是皇帝犯了什么说不得人的老毛病。于是放下心来赶忙从内侍手中接过里衣,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帮皇帝换衣。
突然,皇帝一把按住侍郎帮自己系衣带的手,另一只手猛掐住侍郎的脖子,虽然侍郎要高出皇帝一头不止,可还是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扼地动弹不得,更是近乎喘不上来气。他拼命地斜下眼想看看皇帝究竟是怎么了——只见到莹莹灯光下,这位书写了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篇章的枭雄根本没有半点平时的模样了。
这位开国皇帝实际已年过四旬,可紧实有致的身躯怎么都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脸上和身体的皮肤细致滑嫩,与少女别无二致,只是那双眼睛,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人气。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是愤怒,越来越抑制不住的愤怒。侍郎看着皇帝渐渐充血的眼睛,吓得已是魂不附体,只得战栗着等候发落。
“为何见我惊醒没有安抚?”皇帝兀的沙哑着嗓音问,可又不像在问侍郎,自顾自地喃喃自答:“哈,谁会像你一样没规没矩,吃了豹子胆。如今我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温顺恭敬,可再没有你这等虎狼之辈了。”
说罢,皇帝这时才像从梦魇中清醒了一样,渐渐松开了早已瘫软的侍郎,转身走去榻上,再没看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男人,对着掌使姑姑挥了挥手道:“将他送回去吧,今日之事你们如有泄露,漓江,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另外,去宣杨编修觐见。”
“诺。”一直低头垂目,立在一旁像个雕塑一般不曾动过分毫的掌使姑姑答道。
“还有,杨侍郎还是顾侍郎?你头发上擦太多香膏了,熏得朕头疼,另外,身上太过干瘪瘦弱,朕硌的慌,回去找余清公子好好请教一下。”说罢也不等这位侍郎惶恐允诺,就示意掌使姑姑将人领出去了。
夜幕下,掌使姑姑漓江带着惊魂未定的年轻侍郎穿过重重宫闱,侍郎一身冷汗打着哆嗦,紧跟着姑姑的脚步和幽幽的宫灯。他脑子里飞快地一遍又一遍过着他今天前前后后的表现,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从午后姑姑来通知今晚侍寝开始,他就被请去了恩泽池沐浴,由这几个月来专门培训新进侍郎各项事宜的宫人们再次温习觐见的规矩与方式技巧,并由皇帝身边的一位小姑姑亲自验明童子之身后,将他关进一个小房间内令他自取两次,以防头次觐见太过紧张而无法满足皇帝。
侍郎还记得自己进去小房间后心情有多么复杂——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自己辛苦准备了那么久终于有了回报。他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努力,因为他们杨家所有的希望如今都在自己身上了。杨家妹妹是个不争气的,可父母还是不断砸下几乎所有的家财在妹妹的培养上面,请老师习武修文,将光宗耀祖的期盼全寄托在了此女身上,结果妹妹却常年流连于青楼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学业更是一塌糊涂。而杨家这个哥哥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透明,妹妹早上要吃七八个鸡蛋摊饼,喝牛乳,他只能吃玉米饼,喝点茶水,还要每天帮父亲打理家务,去码头做些苦力补贴家用帮妹妹还债。他们杨家一介京城里的芝麻绿豆官,清贫得很,实在是供养困难。
不过没关系,今年后宫是全国大选,全民凡符合条件者皆可入选宫郎,只要自己能讨得皇上欢心,妹妹的前途就稳了,他们杨家的荣华富贵也指日可待了。可谁曾想自己挤破了脑袋换来的机会,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爹娘一定会骂死自己的…小侍郎越想越委屈,死命地咬紧牙关不至哭出声来。
漓江察觉到身后男子气息不匀,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哎,看来这个无辜受累的小侍郎今后前途渺茫了。
而另一边,重新安静下来的寝殿又变得不像人间,皇帝长缨麻木地盯着身旁的枕头,喃喃道:“很久没想起你了...,你算错了,朕,从未有一天后悔过。”
长缨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早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的那些日子,从未如此多愁善感过。现在天下大局已定,她反倒时时怅然若失,一个身影不断地浮现。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压制,也许是害怕一旦放纵了自己的怀念,她多年的经营就再没了意义。
可今夜,今夜的那个侍郎...皇帝的脸上突然爬起阵阵的阴鹜——这绝对不是巧合,到底是谁连这段密事都能知晓,还寻得了一个如此相像的皮囊,背后之人想做什么?
此时,自己又念又惧的那个身影如烟雾一般围绕在自己身边,慢慢聚集,最后清清楚楚几近真实的化成那个人,那个记忆中飞扬的少年,也是自己心中唯一的伴侣。可长缨的脸上依旧是冰冷如霜,沉声道:“你別以为朕此刻心念你就是后悔了。你我终究不是同道中人,我的理想也并非个人之功,再选一次,朕也必舍弃你,求得天下大同!”
说罢便将手中杯盏狠狠掷向墙角幻影,那身影又慢慢在眼前消散,长缨隐约又听到了他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长缨,我断无法接受你这等不忠不孝的无耻妇人,伦理纲常你毁坏殆尽,我必替天行道,让你悔恨一生!”
长缨扬天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悔恨一生?不知是谁最终成了阶下囚。伦理纲常?你将看到新的帝国在朕的手上,将开辟出一个怎样崭新的景象!”
掌使姑姑回来后就在门外听到皇帝一直自言自语,只能干着急却也不敢进去相劝。自从南宋投降,亡国皇帝被俘之后,自家皇帝就开始不正常了,可她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凡谁对她流露出来关心之意都要大发雷霆。
姑姑摇摇头,哎,有什么办法呢。这两人一南一北,简直冤孽。机缘巧合下相识,初时是天雷勾地火,而后又突然翻脸天打五雷轰。最后分道扬镳各自登基为帝,一继位就开始比着填后宫。南宋你纳一个妃子,大明这边一定多封一个公子,随后南宋那边必又冒出两个。长此以往,两朝的后宫规模俨然到了一个夸张的境地,到后期直看得两边百姓官员在深深的意识形态分歧中愣是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共识:管他是男是女,掌权了都得是老色鬼臭流氓!呸!
而现如今,南宋灭国,这场纠葛才算告一段落。
冰冷的宫殿,只有一主一仆。一个立于门外,一个颓坐与殿中,静得只有呼吸,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直到杨华玥进殿长缨才缓缓抬起头来。此时皇帝一身玄黑色的丝绸开衫长袍,发丝松松散落,却依然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杨编修不敢抬头。
“华玥,朕那么晚了召你过来是想说说关于《大明一统志》的事…朕想...还是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亲口告诉给你,你务必如实记录,对与错、功与过,自有后人评断。”
“诺,臣一定谨遵圣谕,陛下之功绩必定能传颂千秋万...”
“不,朕说的,不只是功绩”长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编修的马屁——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粉丝滤镜太重了,让长缨很是起鸡皮疙瘩。
“臣明白!臣必定让天下万民也都明白陛下您的良苦用心,不至让世人误解...”杨编修略显激动,抬头望向长缨的目光满满地崇敬与心疼。
长缨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调整呼吸,继续耐着性子劝道:“那个...杨编修,这样吧,你把资料呢,也拿给你夫人看一下,他祖上是史学大家,可以帮你一起参谋看看。”
杨编修一听这话吓得急忙又重新跪下磕头,“不可!万万不可!小的知道当年他的父亲...小的招他为夫婿虽是真心悦他,可奴婢确实万万不敢将此等大事混做儿戏,您的事奴婢绝没有透露给他分毫!还请陛下明鉴!”
“杨编修,你快起来坐好,朕不是在试探你,是在命令你。朕做事,向来敢作敢当,不怕任何人评论。”长缨苦笑道。
“可是...这,太越矩了,贱内区区一介男子,怎可妄议国事,虽是略有文采,可毕竟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是平时爱和他那些小兄弟们写写多愁善感的诗句而已,这些小男人闹着玩的把戏拿不到台面上的。”
长缨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了杨华玥脑袋上骂道:“都说你是这京城第一怕老公,任大家怎么嘲笑你也没纳二房,没想到还是这么个死脑筋!他的文章朕读过,比你都毫不逊色,见识更是非寻常男子能比,怎么就不能给你参谋了。”
“皇上,臣实恐男子过多参与国事,又会发生当年春江政权倒行逆施的惨剧啊...况且如今陛下您如此仁慈,已经给了男人如此多的权利,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如若再有所抬举,必会滋生狂傲之气。依臣看来,近来各地多有男子不服管教,不事母丈,甚至为了读私塾而推迟婚约,必是当年的妈祖教死灰复燃,利用了陛下您的仁爱之心,我身为史官,有必要提醒您一定以史为鉴啊陛下!”
长缨默默地看着突然挺直了腰板一副打算以身殉职的杨编修,凄然而嘲讽:“朕戎马半生,血债滔天,把这些罪恶和梦魇扛在自己身上,为的不过是‘公正’二字。朕想让所有的人,承担起同样的义务,无论男女,享受同等的权利和机会。可没想到,老天虽赐良机,却矫枉过正,让男人沦落至此啊...我依民意而起,如今却被民意绑架,不!是被你们这些掌握了话语权的女人们绑架!朕已经无法执行自己的意志了,我只送你一句话,天上,真的有人在看着,我们这个种族的生死存亡,全在这场试炼当中了。留给我们矫正的时间不多了...”
杨华玥本欲继续辩驳,听着皇帝后面的话神神叨叨地,心下觉得想必是陛下吃多了酒,便不再多说了。
长缨满意地看着闭上嘴的编修,思绪飘到了久远的过去,又是一盏酒尽,向编修道出了自己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