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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骗子云裳,李桓又不禁想起未婚妻云袖。
他不喜欢云袖。此女,绝非良配。
他融合了少年李桓的记忆,对自小定亲的云袖当然很了解。
她年方及笄,盈盈十五,却心慕女真贵族的富贵尊荣,穿衣打扮也是女真范,标榜“大金国俗”。
云袖嫌弃李桓是个没有官身的白丁,嫌弃李家无权无势。她甚至抱怨自己是汉人,还以此自卑。
只是碍于婚约,加上其父喜欢李桓,这才无法悔婚。
在李桓看来,娶了这样的女人,怕是年纪轻轻就患高血压。
至于云裳,和云袖虽是一母同胞,性格却大相径庭。对自己这个“姐夫”,远比其姐热情。
看来,应该想法子解除和云大小姐的婚约了。此事,还需着落在祖父李太公身上。
“乖孙啊,你是个命硬的瓜子。”白发苍苍的李太公摸着李桓的头,“额险些…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李太公一脸后怕。
儿子当年被女真朝廷签发兵役,死在党项人手里,抚恤钱一文也无,竟是白白为朝廷送死。
如今唯一的孙子,又差点被女真贵人打死。
这些髡头辫发的女真瓜怂,实在太蝎虎了,欺负老秦人太狠。
原来,李桓虽然年仅十五,却喜欢弓马枪棒,也算本乡少年中的一号奢遮人物。
于是,惹恼了凤翔城中的女真贵族,猛安官人的公子,完颜歹古。
完颜歹古仗着女真贵人的身份,仗着老爹当着猛安,直接带人打杀了李桓。
李桓呆滞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他整理一下情绪,声音沙哑的淡然说道:
“大父放心便是。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他身体的确已经无碍,就是心中意难平。
怕祖父担心,他没有说出为奴的危机。就算说了,祖父也无能为力。
李太公点点头,“那额就放心了。额瞧着也不碍事。吃几天药,调理一段日子,又是生龙活虎的后生。”
李太公自然能看出孙子没有性命之忧,似乎经此一劫,气质更加深沉肃毅了一些。
可他对凶手完颜歹古的怨恨,却没有丝毫消解。
李太公叹息一声,对前来探望的族人说道:
“四郎暂时无恙,大伙就散了吧。你们记着,不要去找完颜歹古寻仇,民不与官斗,何况是女真权贵。”
“你们放出风去,就说四郎被完颜郎君教训了一次,不敢造次了。别让那个女真衙内不依不饶!他若是再来找四郎麻烦,那就好言好语,赔礼道歉。”
几个族人神色愤恨,却只能叉手唱喏道:“是,叔祖。”
李桓心口闷得慌。这是什么世道?凶手犯罪行凶,被害人家属还要对他赔礼道歉。
被害人不但不能讨回公道,还害怕凶手再次行凶。
而且,这也不是解决之道。
以他对完颜歹古的了解,这个女真衙内迟早会想起自己。要么再次动手行凶,要么强迫自己为奴。
除非送出重礼,拿钱摆平。可完颜家势大财雄,乃凤翔府第一豪门。李家就算倾家荡产送礼,也很难打那动那人渣。
眼下,竟是只能忍气吞声。否则,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整个李家都会倒霉。
“孙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太公神色苍凉,语重心长,“可这往后啊,你要低调行事,比武斗狠这种勾当,再也做它不得。”
“你好武艺,却有何用?不过匹夫之勇,还能搏个军功不成?关中是女真人的天下,咱们汉人学武艺,是要受猜忌的。”
“如今李家不比祖上,以后就专务耕读,勿再打熬武艺。学好武艺,难道还要替女真官家打战么?”
这一直是李太公心之所忧。李家子弟喜爱习武,虽然护住了李家庄,然而也容易被金军强征入伍。
幸亏这几年关中还算太平,倘若有事用兵,只怕族中那些勇武健儿,已被征入军中了。
城中那些大小官人,之所以对李家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存着一旦用兵,就征用李家儿郎充军的念头吧。
好算计呀。
李太公的目光忽然有点凌厉,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指着南方:
“南边大宋也是汉家百姓,帮女真人杀他们,不仁不义。”
李桓不禁肃然起敬,李太公一个半耕半读的乡中老人,居然也不忘华夷之辩。
“大父但宽心。”李桓只能暂时答应,“孙儿未尽孝心,不敢不惜此身。为金国打宋人,乃是汉奸之举,额做不出来。”
“汉奸?”李太公神色一怔,他年近六旬,也算有些识见,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可越想越觉得,这汉奸二字,用来称呼那些认贼作父的汉家败类,委实再合适不过。
李桓立刻想起,如今还没有汉奸这个说法。于是点头解释道:
“大父,额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一些古书中的道理。自古出卖汉家、数典忘祖的奸人,不就是汉奸么?”
“这汉奸二字,便是为此等败类而设。”
此言一出,不单是李太公深以为是,就是周围的其他族人,也感觉大有道理。
众人不禁讶异不已,四郎经此一劫,竟似懂了读书相公才懂的道理。
四郎原也聪慧,可厌文爱武,于读书之道,向来不甚用心,专好打熬力气、练习武艺。
可是如今,瞧着倒像是多了三分文气,少了三分野性。
“四郎。”李太公神色欣慰,“你能有此番见识,算是心智已熟,额就放心了。”
“眼下,额最忧心之事,便是女真官家下诏签军。”
“李家虽在本乡有些体面,官面上却一直恓惶的很,无力抗拒兵役。不然,当年你爹就不会被征发打西夏。”
“若是朝廷再次下诏签军,抽到我们头上,不去也得去。但只一条,就算被征当兵,也要出工不出力。”
此言一出,族中青壮都是脸色阴郁,目光忧虑。
签军!
就是初来乍到的李桓,听到签军二字,也眉头直皱。
他知道签军是金朝四大恶政之一,汉家百姓深受其害。
金朝占据中原后,为了对付南宋和起义军,动辄下令签军,大肆征发汉人青壮当兵,很多人为此家破人亡。
尤其是陕西,兵役更加繁重。史家说金朝“兵制最弊,每有征战,动辄下令签军。”
所谓签军,就是无条件的征发汉家子弟当兵打仗。
有多狠?“强壮者尽取之”!
很多汉人青壮全部被征发,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妇女。
汉人青壮不光是给金军当炮灰、做后勤,还要当阿里喜(军奴),或者送到塞北修筑金长城,死者累累。
在塞北修筑金长城的汉家民夫,常年有几十万人。
金朝承袭北宋的做法,招募民间弓箭手守边,且耕且战。然而北宋还给钱粮,金朝则是无条件征调,不把汉人当人。
这也是金朝防范、压制、削弱汉人的法子,类似于“减丁政策”。因为汉人太多,女真人少,不放心。
金朝暴政,比起蒙元满清,有过之而无不及。
蒙元满清对汉人干过的,金朝几乎都干过。蒙元满清对汉人没干过的,金朝也干了。
五胡之后,女真才是对汉人最凶残、最野蛮、最贪婪的异族。
李桓想到这里,忽然想到一事,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呵,今年可是金章宗泰和六年啊。
也就是…公元1206年。
这一年,历史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是铁木真统一蒙古草原,被尊为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
很快,蒙古大军就会挥师南下,进攻看似强大的金朝。
还有一件就是,南宋权臣韩侂胄开禧北伐,宋金大战。
要不了多久,西夏也会和金朝反目,还会爆发红袄军大起义,女真人的大金内忧外患,嚣张不了太久了。
乱世将到,大争之世,自己岂能朝不保夕的忍受异族欺压?
李桓的双拳,不知不觉间握紧,浑身有点燥热。
似乎不经意间,一颗火苗就从心田萌发。
李桓收回心绪,眼见族人们都是一脸关心的看着自己,笑道:
“叔伯长辈,兄弟姐妹们,大伙不要担心,额命大,没事。”
几个相好的族兄弟一起说道:“四郎,你好好静养,我等去借几匹好马。等你利索了,我等去岐山狩猎可好?”
李桓点头道:“好得很!小弟静候哥哥们消息。”
等到族人们一起散去,族长宅就只剩祖孙二人,以及一对老仆,屋子里霎时间寂静无声。
夕阳从藻井斜照厅堂,光影斑驳,错落有致,仿佛一幅尘封的古画。明暗交融之中,百年老宅犹如一位沐浴残阳的迟暮之人,在静静回忆往事。
只有庭下青砖缝里顽强生出的青草,带着醉心的翠色,如同堂上的芳华少年,为老宅增添了些许生机。
李桓平心静气,感知着历史和时空的漫转空茫,不知今夕何夕,是耶非耶。
一股深入骨髓的寂寞,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有种举世孤独的悲怆。
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人。
良久,李桓的思绪才重新落入尘埃,融入这方烟火人间。
现代社会的一切记忆,已被珍藏般锁进另一个世界。
我是李家庄的少年李桓啊,就这样吧。
李桓泪目笑了。
……
“老爸:见信如面。”
“你最近可好?该给我找个鬼母了,一个鬼太寂寞啊。告诉你一件事,我来金朝了,是被老六炸到金朝的……”
“…说起来也算是赚了吧,年轻十几岁,再当一次少年,可惜没有你陪伴。”
“和我一起被老六炸死的云裳,很可能也来金朝了,她现在的身份,多半就是云家二姑娘…”
“…老爸放心,虽然我成了李太公的孙子,但永远是你的儿子…”
“我说说我的新身份,说说李家庄,算是给你老人家做个汇报…”
“我如今十五岁,是族长李太公唯一的孙子,长的很帅气,颜值担当,和我少年时很像,你一定能认出来。”
“这个李桓,虽然没你儿子聪明,但武艺上有些天赋,精通枪棒刀剑,弓马娴熟,却不爱读书,但也不是文盲。”
“这小子喜欢喝酒,比你都能喝。他还喜欢赌钱、放债、收保护费。说实话,这小子不是好果子,是那种应该进少管所的顽劣少年。”
“至于李家,是聚族而居的宗族组织,男女老幼上百口人,子弟大都爱习武,其中有好几个都是猛人,可惜李家仕途无门,也不愿为金人效力,连个低级武官都捞不到。”
“李家祖上,就是北宋名将、开国元勋、宋真宗外祖父李处耘。根据李氏家谱,还说是李唐后裔,自称陇西李氏。或者只是冒认祖宗,给自己贴金?”
“哈哈,老爸,你不也说过,我们是李世民的后裔吗?你说的煞有其事,却没凭没据,我很难相信啊。”
“至于生计,你倒是不用担心。李家虽然不是官身,却有一个家族庄园,算是半耕半读的下层地主,虽不富裕,但衣食还凑合,不然也养不出习武的子弟。”
“今年是1206年,铁木真已经统一蒙古高原了,乱世要来了。你就保佑我,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安身立命吧。”
“还有,保佑我不被完颜歹古干掉,我想活下去,不想当奴才。”
“此致敬礼,给你烧纸。”
因为没有信封,李桓直接在信的反面写上“亡父李奕收”。
然后,他取出一点艾绒,“咔嚓-咔嚓”打了好几次火镰刀,才将艾绒点燃,把墨迹未干的信烧成灰烬。
做完了这一切,李桓在阴暗的卧房枯坐思索,仔细琢磨完颜歹古这个女真衙内。
完颜歹古…李桓眯着眼睛,眸光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