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路向西

天真散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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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历11月20号是彝族的小年,对彝族同胞而言,这是一个堪比汉族春节的重大节日,事实上彝族同胞往往是在这一天回家团圆而不是春节。节日是亲情的纽带,无论你走多远,只要你有亲人在,你就逃不过这条纽带的牵引从而选择在同样的时间回到你的亲人身边,妞妞当然也不例外。

    在选择节日礼物的时候妞妞却犯了难,亲人太多,亲情犹重,除了爷爷和妈妈,兄弟姐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她一律不想漏过,毕竟在她们家陷入绝境的时候,这些亲人都曾或多或少地给予过她们支持和帮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其一;其二,这是准姑爷第一次上门,理所当然应该准备得更加体面和周全,但问题是这么多人的礼物,他们如何携带?王石磊给出了一个主意:要不我们开车回去吧!这样的话多少礼物都装下了。

    王石磊的建议让妞妞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这么远的距离,将近2000公里,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问题的,我们就当是自驾游,沿路游山玩水不好吗?”王石磊信心满满地说。

    王石磊的话语让她满意而且心生期待,这么远距离的旅行,一路风光无限,在她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她们从冠城一路向西,途径广东、湖南、贵州、四川,最后目的地是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

    听着舒缓而动人的音乐,在宽阔而车辆稀少的高速公路上飞奔,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从洋溢在她们脸上的笑容、妞妞孩子气的吵闹以及王石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在大腿上打着拍子的怡然自得的驾驶姿态可见一斑。在陈奕迅那略带沧桑而伤感的嗓音中,她们来到了湖南湘西境内,妞妞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妞妞的声音了,王石磊以为她是睡着了,于是扭头看看坐在副驾驶位的妞妞,却见她一脸肃穆,面色凝重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怎么了?妞妞?”

    “你读过沈从文的《边城》吗?”妞妞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王石磊摇了摇头。

    “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叫茶峒,就在湘西境内,那里有苍山有河流;有码头有渡船;还有一个叫‘翠翠’的十四岁的姑娘,翠翠没爹没妈,只有一个上了岁数的爷爷,两人相依为命,在河流上经营着一个渡船……”妞妞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一些哽咽,接着说。“你知道吗?我正好是十四岁那年读的这本书,还是一个初中同学借给我的,翠翠的身世与我很相似,不过我比她稍好,毕竟我还有个妈妈,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与我相伴……”

    在妞妞数度哽咽、几欲垂泪的讲解中,王石磊详细了解了她悲惨的童年,她的两度丧父、在外婆家的孤寂无依以及后来的独自逃婚无不让他动容。

    “这本书对我的影响很大,也许是从翠翠的命运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因此,从那时起我就决心走出大山,我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自己的爱情……”她边说边回过头看着王石磊的脸。

    “幸亏遇见你,大石头,你让我相信,老天还是很眷顾我的,我的命运比翠翠强太多。”她由衷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车厢里开了暖气的缘故,王石磊脸憋的通红,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把车窗打开,透了一口气说:“要不我们去茶峒转转?”

    妞妞愣了一下说:“真有这个地方吗?该不会是沈从文虚构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百度了一下说:“咯,还真有这个地方,茶峒古镇,就在湘、黔、渝交界的地方,百度上的介绍跟沈从文笔下的描写一模一样。”

    她兴奋地像个孩子似的叫起来。

    带着几分兴奋与神秘、期待与紧张,她们真的走进了沈从文笔下的边城,那逼仄的街道、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依山傍水的吊脚楼依然在那里默默讲述着一个不老的传奇,只是那茶峒码头业已没落,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风流,只留下一块象征着昔日辉煌的石碑;那沟通川、湘两省的渡船也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平卧在酉水之上的瘦削的孤桥,桥身下有着很高很阔的弧洞,弧洞里穿梭着披着彩衣的游舫……

    妞妞站在岸边长时间的静默,她不知道那个叫翠翠的女孩是否真实地存在过,她最终的命运将是如何……但无论如何,是她的故事唤醒了她,给了她走出大山的勇气。

    当晚,她们就在临近河边的一座吊脚楼改装的民宿里留宿,那吊脚楼一边立在岸上,一边立在河水里,与沈从文的描写如出一辙。透过面水而开的窗户,她们可以看到清澈的河水、河水对岸模糊的远山以及艰难爬过山梁冉冉升起的一弯新月。

    夜晚,妞妞做了一个梦,梦见对面山梁上有人在为她唱歌,唱了一晚,她兴奋异常,辗转反侧而彻夜难眠,她终于忍耐不住偷偷地下床,她又梦见了他爷爷的脸,爷爷的脸已经因苍老而变得毫无生气,如同一摊即将燃尽的灰烬。

    “你干嘛去呢?大半夜的!”爷爷嗫嚅着说。

    她没有理会,而是径直来到河边,登上那个渡船,拉动连接两岸的铁索,渡船缓缓启动,她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没错!那就是大石头。她因甜蜜而变得红光满面,她的脸如同夕阳染过的天际。近了,正当她的手即将要触碰到大石头那英俊而富有生气的脸庞时,那张脸却开始崩解扭曲,如同一个善于变化的怪兽,转瞬之间变得狰狞恐怖……

    她猝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中,正对着她的恰是那张脸,睡梦中的王石磊似笑非笑看着她,眼睛半眯成一条缝……

    结束了茶峒古镇的旅程,她们继续向西,终于在彝族小年的前一天晚上回到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陆续有亲戚朋友来看她们。妞妞在她的家乡很出名,她少女时代冠绝十里八乡的容貌曾让多少同龄男青年为之着迷,而她因为逃婚而离家出走的壮举也一度成为一桩奇谈,现在听说她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姑爷,大家都好奇她的姑爷应该会是怎么一个样子?是有着非凡标致的容颜还是有着富可敌国财富?因此,即便是那些平常与她家毫无来往的左乡右邻也都来借故来串个门,假装借个锤子榔头什么的,然后围着她们看,眼睛里丝毫不掩饰她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你们在那边做什么?”

    这是乡邻们问她们的最多的一个问题。

    妞妞有一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王石磊过来给她解围:“经营网络游戏!”

    王石磊彬彬有礼地说,说完,怕乡邻们不懂还不忘解释一番:“就是在网络上开发一些游戏软件。”

    乡邻们其实还是不懂,但她们知道网络,知道阿里巴巴,于是很快就有人附和一句以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就像马云一样,你是未来的马云!”

    爷爷果然已经很衰老,手脚不便,步履蹒跚,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坚持迈着蹒跚的脚步一步不停地跟着她们,用他那双颤抖得不听指挥的双手紧紧握住王石磊,反复不停地抖动:“照顾好妞妞,妞妞从小到大不容易!”王石磊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红了起来,但他还是不容置疑地表示:“爷爷,我会的。”

    姐姐李天芮和她的姑爷也回来了,与她们同时来到的还有她们那未满周岁的小孩。长久没有相见的姐妹俩当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很想在一起痛痛快快地聊上一整天,可惜李天芮怀里的小孩始终在那里闹脾气,希望母亲能一刻不停地走动。于是,妞妞对王石磊大声说:“大石头,帮我姐姐抱抱小孩,我们说会儿话!”

    李天芮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不用了,等会我老公洗漱完了来抱。”

    没想到王石磊不容分说,过去把小孩接过来很熟练地抱在怀里,轻轻摇了几下,走动一番,那小孩在他怀里马上安静了。

    妞妞和姐姐的谈话自然而然提到了王石磊。

    “你男朋友挺好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天芮问。

    “我们计划先买房再结婚,可能这两年我们就可以攒够首付了。”妞妞一脸的幸福与期待。

    要结婚必须先买房,这是大多数人的思维,而李天芮和他的姑爷虽然已经结婚,而且有了小孩,但她们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只是租住在一间狭小的民房内,她们两口子都在工厂里打工,面对日益创新高的房价,她们菲薄的工资还不足以撑得下这么大的梦想,于是她羡慕地对妞妞说:“你真幸运,这么快就可以在冠城买房了。凭我们的收入猴年马月才能买得起房啊!”天芮明显得有一些沮丧,这年头,亲戚朋友、左乡右邻评判你在外面混得好不好的标准首先是房,其次是车,至于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很少有人真正去关心。

    妞妞享受着姐姐的羡慕并且安慰她道:“姐姐你们也别着急,改天我问问大石头,看能不能把你们也带入行,这一行还是挺挣钱的。”

    这边姐妹俩聊得正欢,那边王石磊也忙得不亦乐乎。不久之后孩子的父亲、天芮的老公就接管了他手中的孩子,他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而是更加殷勤地去协助妞妞的母亲准备中午的团圆饭。王石磊料理家务的熟练程度以及应对如此人员众多的聚会的能力让妞妞的母亲感到吃惊,要不是这个准女婿的及时介入,这个聚会将会变得一团糟。

    接下来是吃团圆饭,一大家子加上亲朋好友一共二十几个人,分三桌才坐得下。忙碌了半晌的母亲终于得空闲下来吃顿饭。长期的艰苦劳作让这个女人变得刻板而严肃,她肤色晦暗,瘦的皮包骨头,少言寡语而且神情忧郁。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但她脸上的表情很怪诞,看不出来是喜欢还是厌恶,仿佛一切都不在意,但是面对越加殷勤给她夹菜和敬酒的女婿,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结过婚?”她面无表情地问。艰辛的岁月磨折了她的身体和意志,但没有磨折掉她的敏感与多疑,反而让它们越发野蛮生长。

    王石磊端在手里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像是一尊雕像。

    “妈!您说什么呢?他哪有!”妞妞试着给他解围。

    王石磊也醒悟过来,赶紧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以掩饰自己已经鲜红的脸庞。

    “妈,我没有结过婚。”喝完那杯酒,他也不失时机地解释一句。

    “结过婚也好,会疼人!”母亲似乎没有理会她们的辩解继续说了一句,语气温和而坚定。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结没结过婚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个在外人看来完美无缺的女婿已经货真价实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于是大家又陶醉在彼此之间的热聊和推杯换盏之中了。

    酒宴结束,宾客们陆续离去,母亲一刻不得闲地去收拾欢愉之后遗留下来的残羹冷炙和汤汤水水,爷爷坐在墙根晒着日见稀薄的太阳,妞妞和天芮又躲进房间说着她们几乎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酒酣耳热的王石磊独自一人走出院子,站在半山腰上,看着满目疮痍的苍山、山脚下那几乎干涸断流的溪水、河床上白花花千奇百怪的石头……酒精的刺激让他迷醉而又清醒:是该有个了断了,他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