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邪

鲤礼salty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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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邪

    三年前,埃兰,总督府。

    朱莺一面听着曲儿,一面快速扫视着案上的公文。

    其实这些事情不用她做。

    她也不会做。

    关于提领一方藩镇,治理一座城市这种事,她一窍不通。

    她是个甩手总督。

    十六年前,朱常洛被立为太子,先帝将朱莺发往埃兰——朱莺知道,这都是因为朱常洛从旁求情,先帝这才网开一面,赦免她弑弟之罪,但大明是不能待了。

    远赴海外,做一方逍遥藩王,倒也不错。

    术儿被归于朱常洛门下,如今是三皇子,已有十余年未见,朱莺甚是想念。

    若说大明还有什么留念的,便是这个儿子了。

    埃兰的生活悠闲但也烦闷。

    昔年刚到埃兰时,这里刚刚经历了圣教军之乱,一片狼藉,百废待兴。

    在朱常洛的点拨下,朱莺奏请先帝,在埃兰施怀柔之策,休养生息,十余年过去,埃兰又恢复了往日的兴盛,长公主深受埃兰百姓爱戴,威望极高。

    再后来,先帝驾崩,朱常洛继位,哦,如今该叫乾圣皇帝。

    乾圣帝是位好皇帝。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在他的治下,大明与海外藩领的紧张关系得到了缓解,已有十余年未兴刀兵。

    他对朱莺这个姐姐荣宠备加,常有恩赐……

    如若一直如此,倒也是种不错的生活。

    长公主,有时会想。

    如果没有阮翎风,今日的自己,该是怎样的?

    是权倾天下的西厂厂督,还是困于长门宫的生育机器?

    但是没有如果……

    如此,已是甚好。

    审完公文,用过早茶,朱莺唤来侍女:“让隐嬷嬷准备准备,我想去佛堂小住两日。”

    “可是那位胡二爷,还在外面候着,殿下。”

    “那就让他候着吧。”

    埃兰,泰山会,胡二爷。

    这位所谓的航运巨擘在长公主眼里自然不值一提,可说来有趣,自从两年前在一场晚宴上见过一面后,胡二爷便时常登门拜访。

    理由是……追求。

    对,就是追求。

    如今的大明风气不同于往日,明理开放,宗室之女虽有不嫁与异族的法令,可这位胡二爷却是正统的明人。

    而在外人看来,长公主多年未嫁,昔年虽触犯天威,可说到底,这仍旧是大明的掌上明珠。

    男娶女嫁,天道人伦。

    这放在帝皇之女与凡俗侍婢身上,都是一样的。

    同理,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面对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追求者,大多也都只有两种办法。

    不见。

    躲。

    要不还能怎么办?

    人家也没有给我难堪,无非是借着公务之名时常求见我向我示好,我把他抓起来打一顿撵他走?

    ——与旁人无关,与己有关。

    长公主,早已不考虑婚配之事。

    哪怕没有昔年之事,就凭她是唯一修炼到第六变的宗室女子这一点……朱莺心中隐隐明白,即便如今的天子是乾圣帝,是自幼与她情深意笃的朱常洛,她也不可能……嫁给任何人。

    烦闷孤苦,因此便需要一些心灵的慰藉。

    所以,她诵经礼佛。

    ——或许也有那么一丁点儿原因,是这辟支宗,乃是阮氏南越的国教。

    阮氏南越已绝迹人间,阮翎风,估计也死了,即便他还活着,也毫无意义。

    就如朱莺时常会到辟支宗的佛堂小住两日一样。

    并非是在追求什么意义,只是一些少时的念想,不知是否该要放下,又如何放下。

    但是从这一日开始,朱莺再也没有去过佛堂。

    隐嬷嬷来了。

    她在朱莺耳边低语一阵,后者面露喜色:

    “沐浴,更衣!”

    …………

    “十六年未见,皇姐可还好。”

    “陛下……”

    “怪生分的,这里没外人,姐姐还是叫我皇弟吧。”

    “陛……皇弟为何来此?”

    “弗领有些事务要处理,顺道来看看姐姐。”

    大明的皇帝,可不是弱质男儿,身负天命绝学的他们从来都是世上最强者,偶尔也会走出宫门,巡视四海。

    时代不一样了,这不再是那个高居朝堂之上便可治好天下的时代了。

    对于这个弟弟,朱莺感念极深。

    当年若不是他站了出来,自己要么是大明的千古罪人,要么永远囚居长门宫,不见天日。

    他看上去和过去不一样了,更加瘦削,更加挺拔,唇上蓄起了胡子,不知是不是那身龙袍的缘故——大明天子的龙袍可不是臃肿的礼服,大多数时候,他们穿干练的武服。

    不知是不是那身龙袍的缘故,他很威严,这与朱莺记忆中那个斗鸡遛狗的纨绔皇子完全不一样。

    朱莺没有去佛堂,而是陪着乾圣帝换装易容,在埃兰走走逛逛。

    这一日,晚宴,酒过三巡。

    “姐姐将埃兰治得极好,朕甚是欣慰。”

    “不知姐姐可想回家看看?”

    “术儿很想念你。”

    “我……我还是不回去了,”朱莺缓缓道,“我已习惯了埃兰的风土,怕是回不去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替姐姐把埃兰搬回去就是了。”

    这些年来朱莺其实常常注意大明的消息,并非她住惯了埃兰,而是今日的大明,早已物是人非——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但行船而来商人们都说,天子陛下励精图治,大兴土木,顺天府,应天府,都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陛下此次前往弗领,不知所谓何事?”她转移话题道。

    “哦,这个嘛。”

    乾圣帝唤过近侍,拿出一卷图纸,在朱莺面前摊开。

    “这是……”朱莺看到图纸上的印章,挥了挥手,“这东西,臣还是不看为好。”

    那是工部的大印,是只有天子和内阁大臣能看的绝对机密。

    “都是自家人,看看无妨。”乾圣帝拂过图纸,“这是新式战舰,长24丈,吃水最深1丈5尺,载大小炮具22门……”

    朱莺从未看过这样的战舰。

    南洋水师就在城外,作为埃兰总督,她自然对水师军械很是了解,可这样的战舰,她从未见过,特别是那几门炮,这么大的炮,意味着只需要五艘,不,三艘就可封锁住整个埃兰。

    “这样的船,要派往哪里?”

    “派往全天下。”乾圣帝说,“三年之内,大明所有舰队都将列装这样的船。”

    “陛下这是要打仗么?”朱莺疑惑道。

    “是要长久的太平。”

    乾圣帝笑了笑,拿出另一卷图纸:“这里还有个有趣的小玩意儿,明年我让人送来给姐姐。”

    那是一架像个‘士’字的机器,不,更像是鸟。

    “这……也是船?”

    “不,这是鸟,”乾圣帝指着机器尖端的旋桨,“看到这个桨了么?它一转,这支鸟就能飞起来。”

    “原来,我们已经能造出会飞的鸟了?”朱莺惊奇道。

    “姐姐,我想你来帮我。”

    “帮陛下什么?”

    乾圣帝看着窗外的落日:“大明,将迈入一个新的时代……我要一战止戈,换一个永远的太平。”

    “可我们哪里还有敌人?”朱莺问。

    “不,是有的,”乾圣帝说,“邪秽窥伺,四夷探首,这个天下该干干净净的清洗一遍,我要扩充西厂,姐姐,唯有你,我信得过。”

    原来如此,这是要重新启用我。

    兜兜转转二十年,我还是要回西厂。

    朱莺想了想。

    “好,陛下,我答应您——谢陛下隆恩,不计罪臣之过,委以重任。”

    她自然是愿意的。

    十三年前,她便没有背弃过大明,十三年后,当然如此。

    关于自己的命运如何,她已不想去考虑,但若是大明需要,若是陛下需要,她自当奋不顾身。

    “好,姐姐……”

    ——朱莺抬起头来,他只看到朱常洛在笑。

    只能看到笑。

    而在那笑容之后的,那些温吞的话语,她听不清。

    两眼越来越模糊,头越来越重。

    最后,她只听到了一句:

    “那便从这件事情开始吧。”

    “——你,你在酒里下了……”

    ……

    醒来之时,长公主能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她抓过床边的被褥,掩住一丝不挂的身体,把目光投向了昏黄灯光下,只穿了一件单衣的朱常洛。

    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你,你,你!……”

    “我要死了,姐姐。”

    他看着窗外的埃兰,缓缓道:“在修炼至第七变后,我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担,唯有练至第九变,化身龙躯才能缓解,但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两百年来,我大明天子代代短命,唯有找到建文遗血,彻底断绝他们这一脉才能得救,这也是为什么两百年来,我大明四处征伐的重要原因。”

    “术儿至今无法练至第五变,他已几无可能获得天命传承。”

    “不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大明,我,都得早作打算。”

    “——你!我是如此信任你!”

    朱莺怒不可遏,她掀开被子就要冲向朱常洛。

    铛啷!——

    “困龙锁是专为你这样的人而造的,姐姐,这,就是宗室之女的命。”

    ---------

    托马斯知道的也不多。

    他只知道那位三皇子朱由术,实际上是朱莺和先帝的孩子。

    而三年前,乾圣帝秘访埃兰,和朱莺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朱由栒。

    但是参照司空晦目前已知的一些事情,不难推测出……

    那天唐通灵四档头时,看到了三皇子朱由术觐见乾圣帝的整个过程,当乾圣帝说出‘由你去把长公主接回来’时,他满脸的惊恐之色。

    作为儿子,他凭什么要怕自己的母亲呢?

    恐怕……

    若真是如此,这位长公主不黑化才奇怪了。

    ——不,她早就黑化了。

    “所以让朱由栒做血肉温床的核心,是朱莺主动提出来的?”他问托马斯。

    “对,那是两年前的事情,我根本想不到,她会如此狠毒。”

    司空晦想了想,道:“她为什么愿意同你们合作,这我想得通,是为了困龙锁吧?你们许诺她,只要唤醒全知之主,便可替她解开困龙锁。”

    “对,就是这样。”托马斯点头。

    这就合理了,朱莺从未想过造大明的反,但是……

    在连番遭遇这样的事情后——而且可以预见,如果她一直被困在床上,未来,会遭遇什么。

    她的心底想必萌发了疯狂的对自由的渴望。

    人都快坏掉了,为了自由她什么都可以做。

    “可为什么乾圣帝没有把朱由栒带回去?”

    “因为他没有天命之子的资质,朱莺和我说过,他终其一生恐怕也修炼不到第五变。”

    司空晦点了点头,给强尼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拳把托马斯打晕了过去。

    “我还是没听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这事说来复杂,但其实很简单,”司空晦说,“那些枝枝节节不用关系,我们知道知道,真龙九变,是战略核武器就行了。”

    “战略核武器?”

    “对,”司空晦点头,“我们所说的通常意义上的战略核武器,一般是说大规模杀伤性的那种,但真龙九变不一样,虽然它也有大规模杀伤性,但是……”

    “它真正的意义在于,高变修炼者在这个世界,是超人,超人可以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在任何极端情况下都能确保杀死敌方首脑的,瞬间改变局势的能力,没有,和有却不用,是两码事。”

    “所以无论获得真龙九变有多么困难,要维持它有多么苛刻,大明宗室都一定不会放弃它,明白了吗?”

    强尼点头,这是明白了。

    “可问题是,真龙九变的获取资源‘天命’,是一个玄学。”

    司空晦继续道:“从以往的情报可知,明君贤帝一定是天命之子,一定可以轻而易举修炼到第九变。”

    “所以要永久持有真龙九变很简单,保证代代君王都是明君贤帝就行了,可这……”

    “是一个悖论。”

    “谁不想要明君贤帝?哪个皇帝会故意传位给败家子?”

    “在这一层面上,大明宗室等于开了一个外挂,他们拥有从一个孩子出生就能检测他是不是明君贤帝的办法——只要看他修炼真龙九变的资质就行了。”

    这个时候,李泽浩疑惑道:“那岂不是说,大明宗室可以长盛不衰?”

    “不,我刚才说了,天命,是一个玄学。”

    司空晦继续道:“因为乾圣帝是最好的例子,他前半生等同于一个废人,可一夕开窍,一年内就修炼到了第五变,而这恰恰是符合实际的,因为历史上有太多例子,人不会永远一成不变,的确有一部分君王一生圣贤,堪称无敌主角,可大部分君王碌碌无为,还有的君王登基即巅峰,慢慢走下坡路,至于乾圣帝这种,算是后天成才——可即便到了现在,我们仍旧无法评判他是否永远符合天命的标准。”

    “今天蒸汽大明的问题,还掺杂了一部分天命分裂的因素,可哪怕不分裂,仍旧会出现一种情况:某一代人,全都通不过君王质检器‘真龙九变’。”

    “这个时候怎么办呢?”

    “后……后天教育?”强尼试探道。

    “你确定后天教育一定能教出明君贤帝?”

    “额……”

    司空晦总结道:“对于拥有君王质检器的蒸汽大明来说,办法很简单,不断近亲结合,生出高资质的孩子,然后悉心教导,如此几乎可以100%保证他成长为明君贤帝,唯一的代价就是……”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唯一的代价就是,当前一代人中,天命最高的那名,甚至是数名女子,会凄惨无比。

    “邪,真他妈邪!”强尼骂道。

    但是很快,他又想起了什么:“不能立女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