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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年间,河南开封城梨园行当里生意最红火的当数开明大戏楼。每到夜晚,开明大戏楼里笙弦锣鼓,好戏连台,楼下的看座和池座、楼上的雅间和包厢,尽皆爆满。
这年深秋的一天凌晨,戏罢帷合,人潮散去,戏楼里的几个跟包(杂役)忙着清扫满地的水果皮、瓜子壳。楼上的小跟包小山子清理到八号单间包厢时,发现看戏的客人仍头伏在面前的茶几上,想来是不堪困乏睡着了,便走上前轻声呼唤,可那客人一动也不动。小山子走上前一拉扯那客人的胳膊肘儿,那客人竟一头栽倒在地,口鼻里黑血直流!“啊呀,死……死人了!”小山子吓得笤帚一扔,没命地大叫起来……
警署接到报案,急派有“神探”之誉的探长黄宝光带领一干警员来到了案发现场,只见死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横躺在包厢里,茶几上有一把茶壶和两个茶盅。法医上前一番勘验,认定这个看戏客人死于中毒,毒药就下在了其中的一个茶盅里。毒药俗称“七步倒”,是街头耍蛇艺人常卖的一种剧毒蛇药。
开明大戏楼的董老板和戏楼剧务经纪人高焕成被传了过来。听了黄探长的询问,董老板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八号……八号包厢的客人叫秦念云,金城银行开封分理处的主任会计师,是……是我们戏楼昨天的中奖客人,所以……所以我有印象。”
“中奖客人?”黄探长听了颇为不解。
“这个我来解释。”高焕成从董老板身后走上前,细说起来……
开明大戏楼这两年之所以能在十几家戏园子一枝独秀,一来是聘请红遍黄河两岸的沙河梆子腔戏班“庆和班”常年演出——庆和班的武生骆玉秋、花旦醉海棠等角儿都是一时魁首,极是叫座;二来便是高焕成这个年轻的剧务经纪人精明能干,拉票的招数特别多。从今年春天开始,高焕成又推出一个“有奖看戏”的高招,自己带着跟包们分头到政府各机关及各公司、商铺等地预售七日后的“团票”,不仅票价打七折,而且每百张戏票中必有一个中奖号。中奖号码于开戏前一天当众公布,中奖者享受楼上单间包厢待遇,不仅票价、茶点费全免,而且在看戏间隙将由庆和班的当红角儿前来包厢清唱一曲。这条件诱人,一时间开明大戏楼人满为患,一票难求。金城银行开封分理处也购买了团票,而在开戏前一天,高焕成亲自到银行当众拆开大红烫金奖券,只见奖券正面赫然写着“八号包厢,清唱者醉海棠”,背面恰印着秦念云的戏票号码!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一向板着长脸的秦念云也笑逐颜开……
“哦,原来是这样。”黄探长点了点头,即命一个警员速去金城银行开封分理处,让他们的负责经理前来指认尸体。接着黄探长又从董老板和高焕成口里了解到八号包厢和别的包厢的茶水都是由戏楼统一供应的,现在只有秦念云一人中毒,可知秦念云十有八九是在看戏期间被前来串座的熟人下了毒——每个包厢的门后都安有一扇巴掌大小、可以向外观察动静的活动小圆板,若不是熟人的话,秦念云是不会让他进来并共同饮茶听戏的。
“看戏期间,你们可曾注意到有人进出八号包厢?”黄探长又问。董老板和高焕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连连摇头。“你们刚才不是说醉海棠要进入八号包厢为客人清唱一曲吗?人命关天,希望你们不要隐瞒!”黄探长有点不悦了。
高焕成连拍脑袋,命小山子一溜烟跑向后台,叫来了一个云鬓高堆、身着淡青色旗袍的年轻女戏子。不用说,她就是醉海棠了。
醉海棠本姓宋,只因她面容俊俏,身材苗条,戏台上步姿婀娜、顾盼风流,若风摇海棠一般使人迷醉,人送艺名“醉海棠”。
面对黄探长的究问,醉海棠脸色有点发白,急忙撇清道:“唉哟,关我什么事哟!我昨晚只不过在戏唱到第三折的时候到八号包厢唱了一段‘苏三起解’。那客人好规矩的,不像别的客人喜欢动手动脚的,只是他太木讷了,连茶都不晓得让我喝一盅,更别说赏个小费什么的了。所以曲子一唱完,我抱着琵琶就走了,谁个晓得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黄探长一边听,一边对醉海棠察言观色,进一步追问道:“你清唱的时候,可曾发现客人有什么异常举动?”
“嗨,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客人很是规矩,一直坐着听曲,一动也没动!”醉海棠有点不耐烦了,忽然杏眼一瞪道,“噢,对了,我在包厢里清唱的时候,外面有‘笃笃’的敲门声,我放下琵琶拉开门一看,门外并没有人,倒是有一个穿着灰色长衫、头戴黑色大礼帽的人正向楼下走去。我……我只看到那人一个背影。那衣帽和那背影好熟悉,好像,好像是新入我们戏班的陈大增。陈大增不是常穿灰色长衫、头戴黑色大礼帽吗?可我也吃不准——那人身材好像比陈大增瘦些。呃,让我再想想,那人的灰色长衫背后有一大块黄色。陈大增的衣服背后就有这么一大块黄油彩,是他那回化妆时不小心蹭上的……”
“什么,你说是陈大增?不……不可能!”董老板身后的高焕成忍不住叫起来。顿时,黄探长利剑似的目光又盯住了他:“陈大增是什么人?你怎么认为不可能是他?”
高焕成尴尬地望望董老板,欲言又止。董老板有点愠怒地瞪了高焕成一眼道:“我当初就不赞成陈大增入戏班,可你极力推荐。一个票友,上了台靠得住吗?现在,你对黄探长解释去!”
高焕成抹抹额头沁出的汗珠,对黄探长介绍起陈大增其人其事来。
陈大增和秦念云年龄相当,本是金城银行开封分理处的襄理,位高权重。工作之余,他迷上了沙河梆子腔,几乎每晚都要来开明大戏楼听戏,堪称庆和班的铁杆票友。他尤其喜欢老生戏,常和几个志同道合的票友在一起吊嗓子练功,甩水袖、摆身段、捋髯口……一招一式,伴随着拉腔拖调,倒也有板有眼。自然而然,高焕成同陈大增熟络起来,曾有一回唱老生的配角倒了嗓子,高焕成灵机一动让陈大增上台救急应场,让他露了个脸,也没出什么破绽。
近两年,金城银行开封分理处赢利少,总部怀疑陈大增是侵吞贪污的“内鬼”,便于今年夏天特调核算科的主任会计师秦念云盘查陈大增的往来账目。秦念云连查几天几夜,终于从堆积如山的簿册账单中发现蛛丝马迹,证实了陈大增的罪行。陈大增慌了手脚,苦苦哀求秦念云看在多年老同事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但秦念云是出名的“老板板”,丝毫不念旧情,如实向总部作了汇报。最终总部开除了陈大增,并责令他填上亏空,不然就以“侵吞公款”罪向省法院起诉他。这下,陈大增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生活无着。走投无路之下,陈大增来到开明大戏楼,要了个单间包厢,一壶酒,两碟菜,边听戏边自斟自饮。散戏后,陈大增已是大醉,悲情上来,自编自唱道:“天旋地转催命酒,阴曹地府也敢走……”清场的小山子发现他情况不对,急忙扯来了高焕成。高焕成附耳在门外听了两句,便果断地撞开包厢门,只见陈大增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拆开口就要往嘴里倒。高焕成一眼就认出那纸包是街头耍蛇人常卖的毒药“七步倒”,于是飞步上前,一把从陈大增口边夺了下来。陈大增呜呜咽咽地道:“我大半辈子只会点钞票、打算盘、抄字码,如今被人炒了鱿鱼,坏了名声,各个银行都将我拒之门外,我……我还有什么活路?倒不如死了干净!”高焕成想了想,颇为同情地劝解他道:“陈老哥,天无绝人之路。我看你老生戏唱得挺地道,字正腔圆,不亚于老生名角,不如我推荐你加入庆和班,好歹有碗饭吃,如何?”陈大增眼一亮:“这……这能成?”高焕成大包大揽道:“成的!我这就去找董老板和庆和班班主,为你求个情。我想,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就这样,在高焕成的一再推荐下,陈大增正式加入了庆和班,起初跑跑龙套,敲敲边鼓,渐渐地登台演个配角,算是站住了脚。不过,由于从一个银行高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被人瞧不起的戏子,前后生活落差太大,陈大增经常唉声叹气,大伙儿都担心他早晚有一天还要寻短见。
哦,原来陈大增和秦念云有这么一段过节,黄探长和警员们都不由心中一凛。
“陈大增现在在哪里?”黄探长问道。
“他此刻恐怕还在他房间里睡觉呢——这两天没安排他上台,让他四处推销团票,他挺辛苦的。所以我觉得昨晚不可能是他来敲八号包厢的门。”高焕成说着,又命小山子赶紧把陈大增叫过来。
没大会,一个穿着灰色长衫、头戴黑礼帽的红脸中年汉子睡眼惺忪地跟随着小山子走了过来。听说秦念云被毒死,陈大增大吃一惊,但很快回过神来,不由高声嚷嚷:“怎么,你们怀疑我?!我可没毒害姓秦的。我在前天晚上连演了三台戏,连着两个白天又到处推销团票,昨晚回来后身子散架似的,连晚饭也没吃,往床上一躺一直睡到现在,什么地方也没去!”
醉海棠绕着陈大增转了一圈,最后十分肯定地道:“昨夜敲八号包厢门的,就是你陈大增!瞧,你布衫后的黄油彩,多醒目!”
陈大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醉海棠的额头怒喝道:“小丫头,你……你一介女流之辈,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血口喷人诬陷我?这可是人命案,不得瞎说!”
这时,金城银行开封分理处的经理赶到了,他指认了秦念云的尸体并证实了高焕成所说的话。另外,那经理将黄探长他们扯到一边,眼瞟着陈大增低声强调,秦念云为人不赌不嫖,本本分分,只知埋头工作,人际关系很简单,如果说有嫉恨他的人,只有这个陈大增。
陈大增因为有杀人嫌疑被拘捕了。在警署的案情研讨会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认为陈大增就是杀人真凶:陈大增有谋害秦念云的动机——是秦念云的铁面无私导致他丢了职位,差点儿走上绝路;有人证——醉海棠证实他曾去过八号包厢;有物证——他曾购买过剧毒蛇药“七步倒”,而秦念云正是被“七步倒”毒死的。黄探长听着大家的发言,一直眉头紧皱,最后说了句:“我看证据还是不足,放了陈大增,咱们继续调查!”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黄探长屈起手指,逐条解释道:“一,砸了陈大增饭碗的是金城银行总部,秦念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陈大增固然恼恨秦念云手下不留情,但不至于仇恨到要报复杀人的程度——当初他走投无路之际要自杀也没有想到要与秦念云同归于尽就证实了这一点,再说他现在好歹在开明大戏楼站稳了脚,生活有了点着落,还犯得上报复杀人吗?二,即使陈大增要杀秦念云,机会多多,但不可能在自己唱戏的开明大戏楼动手,这样做岂不是自招嫌疑?三,醉海棠起初对自己看到的背影难以确定,后来急于撇清自己才紧紧咬住陈大增;四,不能由于上次陈大增要自杀曾买了‘七步倒’而断定这回也是他用‘七步倒’毒死了秦念云,因为‘七步倒’这种毒药任何人在街上都可以随处随时买到。”
黄探长最后一锤定音:“虽说我们难以确定陈大增是凶犯,但毕竟几条证据都似乎指向他,所以我们放了陈大增以后,要派人在开明大戏楼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同哪些人有来往,也许会从中发现新的线索和证据。”
陈大增被放出来以后,很快便有两件事反馈到警署。
一件事是在高焕成的一手操持下,开明戏楼的同仁们为陈大增摆酒压惊。酒宴间,高焕成一再为陈大增喊冤叫屈,并说服了董老板安排陈大增在三天后的《鞭打芦花》这出戏中出演大孝子闵子骞的父亲闵德仁——这就意味着陈大增几乎成了老生这一角色的顶梁柱了!陈大增感激不已,当场离席,长衫一撩,对高焕成深鞠一躬,慌得高焕成赶忙将他扶住,连称不敢当;另一件事是陈大增酒宴上喝得有点高,宴后被高焕成扶着去了宿舍,但在高焕成走后没大会,陈大增发了酒疯,从宿舍里走出来找到醉海棠“算账”,质问她为何当初要陷他于死地,一顿夹七杂八,话说得极是难听。醉海棠是班子里红得发紫的角儿,哪受得了他这一壶,当下两人大吵起来,直至破口大骂。陈大增恼怒之下要对醉海棠动老拳,幸亏被大伙儿拉扯开……
只说三天后的傍晚,开明大戏楼的戏台上炽亮的汽灯高悬,帷幕拉开,陈大增扮演的闵德仁出了场,手持一把拂尘一甩一甩地当作马鞭子,开口唱道:
“数九寒天风雪凛,在马车上我把两子训,为父的言语你们要牢记在心,人生在世慈孝仁爱为本……”
在台下,化装成看戏客人的黄探长和几个警员紧紧盯着台上的陈大增。两折戏后,黄探长挺纳闷:这个陈大增毕竟是个半路出家的票友,远不能与科班出身的老生相比,虽说他的唱腔还算说得过去,但他的舞台招式生硬,简直像个木偶,引得不少观众喝倒彩,真不知高焕成为什么要一再抬举他。
戏至中场,帷幕半闭,台下的听众纷纷买茶水和酸梅汤喝,而透过帷幕缝隙,可以看到台上的戏子连妆也没卸,也都在喝茶润嗓子——这就是梨园行话里所说的“饮场”。只见陈大增抱着个大茶壶,“咕嘟咕嘟”喝得好畅快,还不时动作潇洒地甩着水袖用壶盖抹茶叶。不一时,随着“哐”的一声锣响,帷幕重又拉开,下半场戏开始了,陈大增摇摇晃晃走到舞台正中,又唱起来,可没唱几句却哑了嗓子,脚步也踉跄起来,双手捂腹,“唉哟唉哟”叫了几声,最后竟一头栽倒在戏台上!这下全场大惊,黄探长情知不妙,一个箭步跳上了戏台,俯身一看,只见陈大增抽搐一阵,两眼一翻,口里流出黑血来,挺尸了!
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眼睁睁地看着陈大增死去,黄探长震惊不已。法医很快赶到并查明陈大增也是中毒而死,且毒药也是同毒毙秦念云一样的“七步倒”,就下在了那把大茶壶里!此时,台下早已大乱,观众们一哄而散,而台上的戏子们个个惊慌失措,扎堆儿躲在帷幕一角,战战兢兢。黄探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来到戏子们面前,大声喝问:“醉海棠在吗?”一个女戏子打着哆嗦道:“海棠姐她、她不在这儿。昨天、昨天她唱连轴戏,累得、累得吃不消,在、在她房里休息……”
“快,快领我们去她的房间!”黄探长急切地道。一行人气喘吁吁地来到醉海棠的房间,敲了一阵门没有动静,只好使劲撞开门,却见醉海棠已被人活活勒死在床头,惨不忍睹!法医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醉海棠已死去了三个小时。董老板和高焕成闻讯赶来,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天塌了,天塌了,戏班的柱子倒了……”董老板喃喃不已。
醉海棠的床铺凌乱,显然是她被人出其不意勒死时挣扎所致。几个警员一番搜查,又在她的床榻下找到了一只怀表。经董老板和高焕成辨识,正是陈大增平常吊挂在上衣的金壳怀表!
出了醉海棠的房间,黄探长问董老板道:“今晚饮场时是谁为陈大增送的茶水?把他叫来,我有话问。”董老板哭丧着脸转向了高焕成:“你是……你是剧务经纪,今晚是你查的班,你……你说你是怎么安排的。”高焕成毫不迟疑道:“送茶水的就是那个小山子。”说着命人把小山子传了过来。小山子哪见过这个场面,吓得脸色苍白,嘴唇乱哆嗦,连句话也说不完整。
高焕成见状,干咳一声道:“黄探长,小山子是个毛孩子,就让我来替他说罢。是这样,我们戏楼有规矩,饮场时唱主角的喝茶时用大茶壶,冲泡的是上等碧螺春,而其余的人都用茶杯,冲的是普通茶叶——因为唱主角的口渴最厉害。这些茶水都是小跟包从茶房里冲好送到戏台后的。今晚饮场时,我查班查到化妆间,发现这个送茶水的小山子正躲在角落里抱着大茶壶偷喝碧螺春,我连忙一把夺过来揭开茶壶盖一看,只见茶水已被他灌下去一大截。我气坏了,忍不住打了他几巴掌,要他快给陈大增送过去。小山子,我说的是不是实情?”小山子头点得似鸡啄米。如此看来,小山子偷喝大茶壶的茶水却没有中毒,分明是陈大增接过大茶壶后茶水才有了毒,而戏子们当时聚在一块饮场,各人喝各人的茶水,谁能将毒下到陈大增的茶壶里?——只有他陈大增自己!
黄探长听后挥挥手,命董老板和高焕成他们先回去,并严肃地向他们宣布在案件没侦破之前,查封戏楼,戏班里的所有人员都要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讯问,不得外出。
警员们聚在一块儿斟酌案情,大伙儿一致认为从陈大增的怀表遗落在醉海棠房间里及小山子送茶水的情况来看,定然是陈大增气恨之下下手勒死了醉海棠,而后又自杀在舞台上——他是有自杀前科的,如今自杀前又拉一个垫背的,可见这人的报复心还真强!如此一推敲,秦念云十有八九是他下的毒,当初真不该放了他,平白又搭上了醉海棠一条命!
面对大家的质疑,黄探长眉头紧皱,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论陈大增是不是自杀,醉海棠的死肯定和他有关联。只是茶壶里的茶水本来好好的,怎么一到了他的手中就有了毒呢?问题就出在这个关节上。”说着从法医手中接过那把大茶壶,端在手中反复端详,又把盖子在茶壶口抹来抹去,分明是模拟陈大增在帷幕后喝茶的动作。突然,黄探长两眼一亮,捧着大茶壶往戏楼化妆间飞奔。众警员知道黄探长定有新的发现,急忙跟了过去。
来到化妆间,黄探长四下里一看,径向竖在角落里的垃圾筐走去,不顾脏臭拨来拨去,居然从中又找出一个茶壶盖来,往大茶壶口上一盖,正合适!望着黄探长手中的两个一模一样的茶壶盖,众警员好不惊奇,围过来仔细一看,只见两个茶壶盖一新一旧,旧的茶壶盖底有一层厚厚的茶叶垢,而新茶壶盖底干干净净的。这下,众警员终于有所顿悟:大茶壶的壶盖被人以新换旧,下毒的机关就在这里,陈大增绝非自杀!
第二天深夜,万籁俱寂,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开明大戏楼后墙的一棵老榆树下,噌地爬了上去,随又身子吊在树杈上一个“倒挂金钟”,单手扣住了戏楼的一扇窗子,轻轻一推,窗子被打开了,黑影蝙蝠似的钻了进去。这间屋子恰是化妆间。黑影略一停步,支起耳朵听了听屋内没有动静,便向角落里的垃圾筐摸去,一阵掏摸之后掏出一件东西来,急忙往怀里揣。就在这时,一道雪亮的手电光从衣柜后直射而来,将黑影罩在了光圈里。黑影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东西“当啷”一声落地——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高焕成,而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只茶壶盖!
“高大经纪,半夜三更你到这儿来找这只茶壶盖干吗?”黄探长拉长嗓音道。高焕成哪敢答话,转身就向门口逃,可刚拉开门,却被两个守候在门旁的警员一左一右按了个结实!
高焕成被带到了警署,面对审讯,虽然直冒冷汗,却死也不吭声。黄探长一声冷笑:“你不说我替你说!实话告诉你,自从你给陈大增安排了压惊酒宴后,我们就注意上了你!”
原来,作为经纪人,高焕成一手捧红了醉海棠,两人私下里订了婚,海誓山盟,要结为夫妻,只是出于维持醉海棠在戏迷中“未婚花旦”的人气而没公开而已。不曾想省府里欧阳参议长的公子迷恋上了醉海棠,定要把她娶进门。到底戏子无义,醉海棠掂量来掂量去,变心了,与高焕成一刀两断,与欧阳公子登报订婚,约定圣诞节举行洋式婚礼。高焕成哪能斗得过欧阳公子?他恨死了醉海棠,恨不得一刀杀了她!怎样才能杀掉醉海棠而又使警察们不至于查到自己头上呢?高焕成费尽了心思,考虑了几个方案都不满意。恰在此时,陈大增跑到开明大戏楼闹自杀,高焕成虽眼疾手快救下了他,心中也不由一动:何不借助这个替死鬼搭一座杀掉醉海棠的“桥”呢?由于戏楼里常演“三国”和“水浒”戏,高焕成耳濡目染,对那些“无中生有”、“借刀杀人”“上屋抽梯”的剧情十分熟悉,很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连环套”。他先是套出了陈大增要自杀的原委后,便借“有奖看戏”之名巧使与陈大增有嫌恨的秦念云中奖,让秦念云前来戏楼包厢看戏并听醉海棠的清唱,而他则潜到陈大增的房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了陈大增的衣帽,然后从后楼梯溜到八号包厢,敲了几下门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背影让醉海棠误以为是陈大增。而待醉海棠清唱完走后,他又返身过来,借向秦念云敬茶之机,将毒下在了茶盅里。秦念云被毒死后,警察前来勘查,果然醉海棠指证了陈大增,从而使她和陈大增的矛盾“无中生有”。在陈大增从警署里被放出来以后,高焕成大摆压惊酒宴,进一步挑拨陈大增和醉海棠的矛盾,使两人大吵大闹——这就叫“上屋抽梯”。接下来的头天夜晚,他故意安排醉海棠唱连轴大戏,累得她大睡难醒,趁机钻进房间勒死了她,又故意丢下趁陈大增大醉时偷走的怀表。当天的《鞭打芦花》开演后,高焕成先是安排小山子坐在茶房灶门口烧水,烤得小山子口干舌燥,然后在饮场时又指派他去给陈大增送茶水。这样高焕成便算准了嘴馋的小山子必然要在经过化妆间时偷喝茶水,果然将他捉个正着。当下高焕成将小山子劈头盖脸几巴掌,打得小山子抱头捂眼,他则趁机将早掖在衣袖里的一个新茶壶盖替换了下来——新茶壶盖盖底被他涂抹上了“七步倒”毒药膏,热气一冲便会溶化!只是那旧个茶壶盖,他一时不便掖回衣袖,便顺手扔到了垃圾筐里。如此一来,警察们便会认为陈大增挟恨杀了醉海棠后又服毒自杀了,怎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这一招便是“借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