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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靡靡,声线状似微醺。可温凛心里清楚,他没有醉。她坐下来,在他目光里缓缓饮尽。杨谦南盯着她昂起的纤长脖颈,欣赏她饮酒时候那一段忽起忽伏,才终于高兴了似地,唇角慢慢舒展。
温凛喝完,点头向傅筹二人打了个招呼。
她视线落到小姑娘身上,错愕地说:“这是小星星吗?都这么大了。”
那一年的海岛上,她还是个小婴儿,在襁褓中见证她父母的婚礼。
是该五岁了,温凛恍然若梦地想。
她回忆当年惊鸿一瞥的小娃娃,虾米似的蜷在摇篮里,用嘴咬自己的拳头……如今已经长得半人高。
姚馨诧异温凛还记得她女儿的小名,说:“到底是高材生,记性太好了。”
杨谦南跟梦游似地,望着身畔亮灯的高塔,全然不理会他们在聊什么。温凛被夸得面露尴尬,只有傅筹替她解围,半真半假地大笑起来。
那时已经十一月,夜风微寒,沉沉浦江水暗波轻鼓,仿佛永远不会结冰。
陆家嘴的夜景是都市小说里千篇一律描摹的上海夜景。东方明珠塔近在咫尺,无数摩天大楼联结成篇,每束光都是一个密集的像素点,把一片繁华压进眼底。
杨谦南就倚在这繁华中央,趁他们沉默之隙,在她耳边吹了口酒气:“放我鸽子,嗯?”
温凛酒灌得太猛,嗓子眼有些发凉,干巴巴问他,“你们打算走了吗?”
杨谦南冷了张脸没理她,低声和侍应说话。
温凛这才错愕地发现,他点了餐,一直没让上。
“吃过了?”杨谦南瞟了她一眼。他那眼神,仿佛她是个不忠的女人,借口加班,实则偷偷出去约会。
温凛不自在地点点头。
杨谦南一言不发地往后靠,心想她这几年行情倒不差,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他吃东西本来就少,今晚更加食欲欠缺。一盘四枚的香橙鹅肝冻,他挖了半个就没再碰,一个劲地喝香槟。
对面的小姑娘挖了半个蛋糕,也停下了嘴。姚馨拿着甜点勺柔声问:“不吃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说吃饱了。
傅筹摸摸自己女儿的头发,对杨谦南说:“小星星这个点该困了,我和她妈先带她下去睡觉。”说着就要告辞。
温凛听他们对话大概了解,傅筹今天的飞机刚到上海,大人来开会,顺便带小孩玩儿。听意思,后面几天好像还要把孩子扔给杨谦南。真亏他们夫妇俩放得下这个心。
但小星星看上去很喜欢杨谦南,临走前被她妈妈扶着下地,还抱了抱杨谦南的腰,奶声奶气说:“干爹——我回去睡觉啦——”
傅筹趁这时候跟温凛打招呼,说:“温凛现在是在上海做事?”
她点点头,说还是在做老本行。
傅筹问:“还做新媒体营销?”
温凛说不做了,老做同样的东西没意思,现在在做自己的创意热店,大致类似于独立广告商。
傅筹寒暄过几句,便回头去看妻女。
温凛和他们都算不上熟,姚馨为显示还记得她,微微向她颔首致意,动作含着几分疏离。倒是小星星临走前,响亮地冲她喊了句“阿姨再见!”,惹得她不知所措。
杨谦南在小姑娘嘴角擦下块奶油,嫌弃地把人赶走:“赶紧回去吧你。”
只剩温凛和他,气氛反而冷寂。
侍应生上了几盘东西。温凛胡揪一根稻草,说,“你就吃这么点吗?”
杨谦南薄唇冷抿。餐盘里的吉拉多生蚝无言地服务一位冷淡的食客。
谁也不打算搭理她。
温凛只好拿起刀叉,欺软怕硬,先从生蚝下手。
刀尖戳了戳软壳,不知在对谁说:“要我陪你吃吗?”
第51章
杨谦南这才开了金口,问她晚上吃了什么东西。温凛说吃了两口商务餐。他微微挑眸,说,那你再吃一点。
温凛倒是果真吃了不少。至于杨谦南那边,看上去还是没动一样。
他胃口一向很小,总是吃一点就停。所谓食色,性也。温凛讽刺地心想,他也算禁了一半的欲。
至于另一半,她是有幸领教过。
温凛把喝得半醉的杨谦南送回车里,他搂着她就往车门上抵。额贴着额,她觉得他有点发热,维持着一丝理智提醒,“你是不是感冒了?”
杨谦南额头蹭着她皮肤仰首,双唇擦着她的鼻尖,声音泛哑:“你摸摸看。”
她摸了几下,也摸不出个所以然,倒是一片体温传到掌心,无声地撩拨到心底。
杨谦南虚阖着眼,暧昧低笑,“去你那?”
温凛思虑再三,说:“……不方便。”
她其实没弄明白,自己又和这个人纠缠到一起,算个什么意思。
身体好像很轻易地接纳他,但房子不行。她从来不带任何人回家,连空调清理工进一次卧房,她都浑身不适,仿佛领地被侵犯。
她终于明白他们刚在一块儿的时候,杨谦南为什么很少带她回酒店以外的住所。
连心都是很容易妥协的,但房子不行。这也许是现代人的通病。
幸好脚下就是酒店,确实更方便。
他们厮混到更深露浓,杨谦南斜倚在枕边,找话题和她聊天,一会儿讲应朝禹在澳洲依旧不成器,读个野鸡大学还延毕两回,一会儿,又聊起顾璃。
“她现在是不是在做公众号?”
温凛脸色僵硬:“嗯。”
他们能聊的东西并不多。谈现在,难免陌生,谈过去,又处处是雷区。杨谦南大约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总挑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跟她提。
“上回见过她一次。”他漫不经心道。
温凛仿佛突然来了兴致,扭头问:“什么时候?”
杨谦南说记不清,左不过是哪个朋友搞的哪个饭局。
温凛听了讥笑,说:“很多网红吧?”她也不明白,明明当时道听途说也没放心上,眼下却一定要抠出来挖苦他——“听说你前段时间在追个越南裔小模特。”
杨谦南目光投到她身上,饶有兴致道:“哪听说的?”
温凛不说话。
他问:“顾璃讲的?”
床榻间,她的眼睛清凌凌地映着灯光,好像斟酌了片刻。
“听人说的。”
杨谦南哦了一声,司空见惯,都懒得澄清。他伸手揉弄她下巴,好像想把那锋利的弧度捏软,“什么时候当起模特来了,嗯?”温凛被他搓扁揉圆,挣扎着瞪去一眼,杨谦南拇指托着她耳背,兀自笑得轻咳,说还越南裔呢,我偷渡去买的么?
他自己一个人在那乐着,手机忽然响了。
凌晨一点,杨谦南划开手机一看,果然是叶蕙欣。
于是挂了没接。
温凛也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她也该回去了。
杨谦南见她去够床头柜上的项链,不用她开口也能领会意思,套了件衬衣在身上,说:“我送你。”
*
浦东和浦西是截然不同的两座城。
衡山路上静谧安宁,酒吧和画廊开在一处,无人揽客,老上海风情的招牌上缀着枝条一般的彩色灯串,静静地点缀夜色。往宝庆路段走,旧洋房被爬山虎蚕食成绿色鸟笼,道路两畔高大的法国梧桐虬结成片,密叶浓荫,夏天会有本地老奶奶摇着蒲扇从中间经过。
温凛就住在这附近。
旧租界的街道偏窄,车只能缓缓驶进来。
秋夜的空气其实很好闻,清透湛凉。楼下一棵悬铃木参天蔽月,温凛坐在车里,仰头望到路灯的冥蒙光线,以为那是月光。
临下车,她不经意般问起:“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杨谦南说:“后天。”
温凛点了点头。
杨谦南没关车载电台。深夜的广告时段特别长,在他们沉默的时间里,一男一女两个惊悚的人声一会儿推销五粮液,一会儿劝人买保险。热热闹闹一场大杂烩,最后竟突然安静,进了一首歌。
或许是这安静太过来之不易,温凛仔细听了听那首歌。
曲风很难界定,是流行的底子,却是爵士的唱腔,英文歌词写得很简单,但却很好听。
她几乎没有听出来,这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曲子放了一半就渐渐淡出,出现了主持人的声音。原来这是个访谈节目,主持人介绍了她今天的嘉宾——钟惟。
他们两个对娱乐新闻都不上心,以至于并不知晓,钟惟前两周上了一档歌唱类综艺。那档节目13年播第一季的时候万人空巷,请去的嘉宾不管过气多少年,都能再大红大紫一回。做到今年播了太多季,影响力渐弱,请来的嘉宾也愈发偏门。
但钟惟不一样。
她是块璞玉,12年因为一首歌红过半年,人气很快跌落,渐渐不再有她的新闻,大众印象里她只是个唱伤情歌的小歌手。但今年回到人们视野,大家发现她竟然能唱硬摇,能唱爵士,是能亲自包办词曲的独立音乐人。再加上她身上的少数派标签推波助澜,一时广受追捧,甚至重新带火了那档老节目。
温凛去年还在上海某酒吧见过她走穴捞金,今年已经又有人在做她的专访。
主持人问她,决赛会唱你的成名曲吗?
钟惟笑了一下,说不会。
“为什么?”
她好像考虑了片刻,然后轻松答道:“因为不是我的东西。”
那首歌是怎样唱的呢?温凛在心里试着哼了几遍,都没能哼成。
杨谦南见她没有下车的意思,瞥了眼电台按钮,说:“你对她感兴趣?”
温凛摇了摇头。
主持人问了好几个问题,终于问到:“你以前坚持不上任何电视节目,这次为什么破例受邀呢?”,温凛还没听到钟惟开口,就下了车。
她心想,还能为什么啊?因为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