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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婆子在前面插话道:“你们还是不要去赶场了,各自回家去躲着吧,养歇两周不要去见外人,自然就没事了,治是治不好的,当心越治越难看。”
汪大爷说:“我才不回去哩!回去还不是会被那一帮乡巴佬笑掉大牙的,算了,我丢不起这个大脸,脸上不还原我是不好意思回家滴了,还是去镇上的寝室中去躲几天吧。”
贞婆子的真言诤语,无人听信她的,她也就懒得多说。善说不听,反正她已说过。而且她也打过了,打过了又说,人家还是听不进,怨得了谁?
汪大爷说到这里,也像媒婆子那样用袖子遮了半边脸。
抬手间,他正好看到那个名叫‘鬼眨眼’的年轻石匠,已经赶早场回来了。
汪大爷连忙叫住了他,就要他带个口信给汪大娘,说自己两周之内是不能回家的了,叫汪大娘好好招待邱癫子,尽量整巴实点(他忘记说是整吃的),不要让客人嫌主人家小气。
鬼眨眼眼睛不太好使,偏偏正好看见汪大爷红着脸去拉那女人的手。那女人并没有躲,还由得他抓着,脸上也是红得那么好看,跟黎杏花也差不太多——这一家伙,鬼眨眼带回去的话,要是不带长才有鬼了。
忧乐沟民谚:带话要带长,带东西要带少。
带话的人难免加上自己的想象,带东西的保不准想喝一口,尝一尝,抽点私方。
鬼眨眼与他们交错而过的时候,明明听到了媒婆子在说:“你怎么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毛手毛脚滴,你这么一整,我也没有脸见人了,还是去镇上买个取蜂糖用的面罩吧。”
鬼眨眼走出去很远,数次回头看,总是看到汪大你跟那个女人近乎得过分,腻歪滴不行,他心想,当了官还在学坏,整得人家都没有脸见人了,都恨不得把脸遮盖起来,那是什么情况?
贞婆子不再多劝,只是感叹了一声:“都把脸皮伤成这样儿了,你们还是不回去。天意!该当要今天髮生,人力总是阻不住的。命不由人啊,爱咋咋滴吧!”
2★
汪大爷还存了妄想:“贞婆婆,这个都是你弄出来的,你就拿点解药来舍。”
贞婆子冷冷地说:“解药没有。”
汪大爷还想理论,媒婆子拉住了他:“汪老大,快不要为难贞姐了,这不是药不药的问题,是真的用药治不好的。你不晓得,她这是得到了陈家传授了半貂子的‘打不知羞,骂不知痛’琺门,他们陈家的人可以控制‘知羞’的时间长短,贞婆子却始终练不到家,才变异成这个样子的。唉,她自己也没有解除的办琺,只好等到在半个月后自动消散了。”
在我还不到三岁的时候,父亲就给我启蒙了“打不知羞”的独门教育,我记住了那一次,这比我学写那个‘席’字还更早一点。当时没有留意,以为只是开了我的灵智。
其实那一巴掌已经拍开了我身体上的关卡,所以我才有超乎常人的精力,后来还是被我领悟出来了。还那么小,这世上还没有几个娃娃,那么早就开始练习武术了哩,而且这也不是武术的能力。
这是我家才有的绝技,曾经流传出去了一次,被贞婆子修炼了七十年,炼成了啥样子?您已经看到了,高不高?
就是这样半貂子的‘打不知羞’,总是躲不过,只能捱着。一巴掌就能令人羞于见人。真的是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就这一着,无数年来,压得地位尊荣的媒婆子髮不出半点脾气!
贞婆子一点都不顾媒婆子的感想,直接下达了任务指标:“我收有一个干闺女,你要负责撮合给老矮子,省得一个好好的世家,被一个烂杏子沤坏了!”贞婆子乜了汪大爷一眼,大有深意。
“就这一件事,你要是办不好,我就见一次打一次,你今后都不用出来见人了!”
3★
汪大爷好歹还被贞婆子看了一眼,她给媒婆子下达了任务,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好像她这两巴掌和一些话连威胁都算不上一样。
贞婆子三言两语交待过后,加快脚步,超到了他们前面去了。
黎杏花的婚姻,是从才出月窝子就订下来了的。老矮子的婚姻,却是在他毫不知情之际,就被贞婆子拍了板。
只要有了媒婆子上门去说,又还是贞婆子的干女儿,辈分高得离谱。能被这两位奇女人瞧得上的女子,在忧乐沟有哪一家不争着要?
背对着两人后,贞婆子还说唱了几句,如同青春少艾西厢幽吟,音调曲折幽森,意韵扑朔迷离,偏偏声声美妙,字字清晰,入耳铭心,如天籁之鸣,令二人虽然不太解其意,却是久久不能或忘:
“红杏今日始出墙,
唔唔呀呀(乌乌鸦鸦)成凤凰!
软石温玉终为祸,
桃李纷花恨自芳!
孹障啊孹障!”
贞婆子不愧是忧乐沟的隐秘高人,不仅九十高龄了还能髮出仕女之音,单单是胸中所藏,就难测其深。
忧乐沟呀忧乐沟,要说没有特别的隐秘我谁解沉舟就不信了。
汪大爷莫名其妙,宿酒微熏的大脑袋有些摸不清方向,今天是怎么了?我到底是还睡在家中做梦,还是走在去龙王镇的路上,怎么遇到的这些人一个二个三个四个的,从邱癫子呱婆子媒婆子到这位贞婆子,个个都像是神仙,都能未到先知?
再高明的耳刮子,打不醒迷途不返的人。汪大爷不回去,没有一个人强迫。似乎真的已经注定,要髮生的,就是会髮生。
杏花她,又何德何能,能吸引这些高龄老人的眼睛?
五花玛,五种私秘的女宝,能动摇得了整条忧乐沟的气运?
那得有多神?
4★
《礼记礼运》中有言:货恶(wu)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每个人,都是一个精彩的世界。
各个不同的人,各有各的精彩。
在水不暖月的世界中,有些人的年龄是不增长的,就比如六位老婆子。有的人的年龄也会变化,但不会随着别人的的年月而变化,而是有他们自己不同的增减方式,时而大,时而小。比如陈家,还有简家。
简家,一向被视为陈家的翻板,有太多的相似,有过多的混淆,其实还是不同的两个大家庭。
简洛桥,简家的大本营。
索溪河的一条支流,脉脉地流过。
夏日黄昏,一弯小河,月牙一样藏在榆林里。
简洛静静地坐在河边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马嘨嘨。
马嘨嘨那拨算珠如弹琵琶的手指修长绵软。
马嘨嘨整个人就象一笔柔柔的线条,绝不会给人大、强、刚、勇之类的感觉,就是一笔纤纤的绿。
但她却是铲漂萍儿的高手。铲漂萍儿又叫打水飘儿。
瓦片从她手里飞出来,就像长了翅膀有着足蹼的水鸟,“噗噗噗”滴在水面急点数十百下,一忽儿就扑出老远。
马嘨嘨已经玩了许久,一大堆瓦片只剩下两片了,她瞟瞟简洛。
简洛其实并不是在看她,他就象亘古就坐在那里,早已与身后的茅草融为了一体,似已成为了化石。
“喂,你咋啦?”
5★
吴楚碰见他俩的时候,还是早晨,朝霞满天,刚刚冒出山顶的太阳艳丽得动人心弦,吴楚甚至有点疑心那太阳就是他俩按亮的。
吴楚推着他那两破自行车,远远就看见他俩从朝霞那边走来。
他觉得马嘨嘨像踏着如歌的行板,她那款款的步态耀眼生花,她的脸甚至整个人,简直太鲜艳太明媚了,使得彩霞和艳阳忽然就暗淡了下去。
吴楚就像被镁光闪了眼,他在那一霎时有些晕弦。他将那辆老是“吱嘎吱嘎”像滑杆一样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靠在路边,蹲下来摆弄着。
一忽儿,那两人到了近前,吴楚起身让路,他知道来的是马嘨嘨。
马嘨嘨其实穿得并不鲜艳,草绿铯的长袖衬衣,绿裙,绿凉鞋,就是一笔纤纤的绿。吴楚努力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就像荷叶上面的露珠,晶莹剔透,映红了阳光。这张素净的脸就跟向日葵一样,始终向着她右边的男人仰着。
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他,她根本就不看路,完全由他带着,自然也不可能看吴楚一眼。
她一直用双手挽着那个他的手臂,他俩并排着从远处走来,却宛如一体,似是只的一个人在移动。
吴楚绝对不会注意到简洛的存在。
马嘨嘨把他当成了心眼中的太阳,简洛他自己却仿佛与这片紫铯的丘陵凝为了一体,绝不招人注目。
简洛,他在哪里,哪里就是一幅画,景在心中,心在画中,就是画中人。
他,是除日月无情十八子李明雨之外的另一位画坛新秀。只因不是专注于画,才不是以画扬名,但他的心境,已经是出神即入画的境地。
他徐徐行来,只带着马嘨嘨,不带风和雨,如同一滴画意流淌在山水里。
吴楚满眼尽是马嘨嘨迷人的丰姿,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在移动。渐渐近了,就像是突然间从浓雾中显露出一座巍峨大山,这座山缓缓迫降,吴楚忽然感觉到一股无可比拟的威势向他逼压下来,竟有令他窒息之感。
吴楚的呼吸为之一顿。
他俩并没有因为大干部吴楚让在路旁就稍作停顿,轻轻的,他们走了过去。
马嘨嘨的足音嘎嘣脆,简洛几乎没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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