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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说的是神仙在山中逍遥,而世间光阴如梭,对于方外之人,也有类似的心情,泰安东南徂徕山中,有一水平庵,庵中主持法号离难,人称离难师太,庵中出家尼姑七人,香火一般,倒也适合清修。
几月前,水平庵中多了一人,年岁不到二十,长得十分俊俏,有香客偶尔见到,惋叹说这么好看的女子也出家,看了是遇到难事了。
此刻,离难师太也遇到难事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而且不问世事,她不知道发生在这个年轻女子身上的事情,是该报官呢?还是赶她走。
庵堂侧院一间简陋的房间里,这年轻女子也一脸茫然,她想不到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情。
“载津哥哥,我该怎么办?”女子喃喃道。
幸好外面无人,否则听到她这一句话,必定大吃一惊。
是的,这个身着出家人的衣服的女子,就是逃亡了三个月的爱兰珠,那一日清楚逃出泰安,聪明的她反其道而行之,不往东北走,而是进了徂徕山,躲避一日,饿得头晕眼花,她不敢随意找百姓家借宿,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山中小路游荡。
也是泰安府治安良好,歹人基本绝迹,否则就她一单身女子,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在山中这么游荡,遇到有些男子,难说也会见色起意,这一点爱兰珠也不是不害怕,她虽说也练过些,可这种情况下,等于是待宰羔羊。
无意间,她到了水平庵,盘算良久,总算让她想好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谎话,她心情忐忑的进了水平庵。
离难师太见她独自摸到水平庵,而且神情狼狈,很是诧异,水平庵虽说在深山中,却也不是完全不和外界来往,这里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过得不错,看爱兰珠模样和穿着,定是大户人家小姐,怎会如此模样?
爱兰珠向离难师太编的谎话是逃婚,也是这两日有些凄苦,她很容易挤出泪水,哭诉说家中父亲,逼她做城中一大户人家的小妾,她本有心上人,在济南读书,二人心心相印,早已山盟海誓,无奈之下,选择了离家出走。
单听这个,漏洞连连,不过爱兰珠可是在泰安府做事的,而且在齐鲁学府也是有数的聪明人,她知道,谎话要在别人的询问中一点点圆,否则一来就完美说清楚事情,就会让人起疑了。
果然,离难师太第一个要问的,就是她为何不报官,她听香客说,兰婧王可是对纳妾有着很严的律法,强行纳妾,那是要坐牢的。
爱兰珠不报官的理由,是此事都是父亲强迫的,其实那大户人家的老爷虽有此意,却也不勉强,只因这老爷是家中恩人,父亲也是报恩,她若报官,要么父亲坐牢,要么这老爷坐牢,这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闻言,离难师太有些唏嘘,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对错,至少面前这女子是心慈的。
如此,爱兰珠所言逃婚躲一躲,也就说得过去了,至于家中父母着急的事情,她也做了解释,留了书信给母亲。
随后,在离难师太的询问下,爱兰珠又将她到此地的过程圆了,她说她本是带着包袱,打算去济南找心上人,不过她害怕父亲去济南找她,想着先到徂徕山脚找个村子避一避,不料遇到几条恶犬,慌乱逃跑中,包裹也丢了,还进到山林迷了路,这徂徕山她从未来过,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越走越找不到出去的路,乱转了两天,才无意间走到这里。
十八九岁的女子,山中迷路太正常了,离难师太不疑有它,问她打算怎么办。
爱兰珠心里早就盘算好要在这里避一避,她说既然来到这水平庵,那就是她和佛家有缘,她想在此待一段时间,听听师太讲经,清净自己。
佛家确实讲有缘人,离难师太见她长得好,说话也得体,便答应了,按说这有缘归有缘,住个十天八天也就差不多了,可爱兰珠有办法,她说听师太讲佛法,很是心静,水平庵是佛祖指示给她的圣地,为报答佛祖,她要抄写经文,以表心诚。
爱兰珠的字娟秀清丽,连离难师太都自叹不如,见她抄得认真,也就由她住着,后有香客说及清兵和洋人联手攻山东,离难师太担心战乱波及泰安,爱兰珠不提离开,她也就不问。
就这么过了元旦,到了正月,爱兰珠有些食欲不振,常常恶心,干呕,离难师太一开始还以为她抄写经文累了,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过连续多日如此,离难师太脸色有些变了。
她察觉到爱兰珠宽松的尼姑袍下面,身体有些许变化,出家人多少懂得点医术,以防止生病时无法去看郎中,离难师太对女人的病也是知晓不少的,她将爱兰珠找来,搭脉一探,心里就凉了一半,再问及几个隐秘的问题,见爱兰珠脸一阵红,一阵白,闭口不答,便有了十成把握。
离难师太的举动,让爱兰珠羞愧难当,她自己也察觉身体上不对,不过还是心存侥幸,如今离难师太已经很隐晦的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不得不面对这个让人难堪的局面。
除了难堪,爱兰珠还有一个困惑自己的问题,她肚子里的孩子,该是谁的?
想了一晚上,离难师太选择了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她不好将爱兰珠送官,这么赶她走也不是事,她决定派人送爱兰珠回家,尽可能先找爱兰珠母亲说一说此事,既然都有孩子了,那就尽早成亲,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离难师太不想问,也不感兴趣。
听闻离难师太的决定,爱兰珠有些傻眼,这如何回去?她的家都是编的,在一番哀求后,离难师太勉强同意只送她下山,其余的事情,也就不管了。
换上来时穿的衣服,厚脸皮拿了离难师太给的银钱,爱兰珠在庵中人送她下山后,朝送她之人深施一礼后,朝泰安走去。
她的打算是,到泰安城,去做火车到济南,然后再到青岛,从那里想办法找洋人的船去天津。
抵达在泰安车站,她看到让她失望的告示,因日本人攻打胶东,泰安到济南的火车停了,所有车辆都被破虏军征用。
大着胆子找人打听了下,更让她绝望,济南到青岛的火车也停了,如今日本人已经占领烟台,德国人封锁了青岛,就是走大路,也只能到益都,莱州府都是只出不进。
“姑娘,没事别乱跑,回家好好待着吧。”她打听的人好心劝道。
回家?爱兰珠一片茫然,心里浮起一件事,她忍不住问道:“那兰婧王呢?还在泰安吗?”
那人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姑娘是好久没出门了吧?”
“是,我随母亲在山中修行,有两三个月了。”这道不是假的,爱兰珠回应道。
“姑娘这修行得可真是时候。”那人叹了句,说道:“年前兰婧王遇刺,姑娘可知?”
“这倒是听说过。”
“兰婧王遇刺之后,便一病不起,这几月都未曾出来过,听泰安府里的人说,他们也再没见到过兰婧王,有人说兰婧王早已遇刺身亡…..”那人脸色顿时黯然许多。
爱兰珠大吃一惊,她脱口道:“这不可能!”
“我也觉着不可能,要不泰安早就乱了,不过兰婧王是真的病了,这都几个月了,也不知何时能好起来……”
得知这个情况,爱兰珠不知怎地,心情有些沉重,她无处可去,茫然转悠,天色渐晚,听到街上巡捕催促行人早些回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快,街上就只剩下她一人,很是显眼,犹豫半响,爱兰珠咬牙到了一家客栈,她在泰安府时也听闻有些客栈,只要你好言说说,也会给住一晚的,当然,这还得看人。
她觉得自己一个弱女子模样,假话说随身凭证丢了,或许能蒙混过去。确实,在第二家客栈,掌柜的通融让她住下,不过叮嘱她天亮要去官府报备。
爱兰珠算是松了口气,先对付过这一晚再说吧,可她没想到,掌柜的随即就后悔了,要是平时,通融下也就罢了,可现如今,兰婧王遇刺生病,外面又是洋人清兵来攻打,出事可就是要命的,他想了半宿,还是跑到官府去禀报。
迷迷糊糊中,爱兰珠被抓了,巡捕看到她时,诧异了半响,感觉她很面熟,很快,赶来的巡捕队长认出她是泰安府的那个黄月贞!
这还了得,居然是刺杀兰婧王的从犯!听闻这个消息,客栈掌柜当场便瘫倒在地,人真是不可貌相啊,幸好自己小心了一把,否则脑袋怕是要掉!
消息迅速到了陈玲那里,陈玲都有些懵了,她折腾月余,都放弃了追捕爱兰珠,心想她怕是早就逃回京城去了,没想到居然在泰安又听到黄月贞这个名字,她当时认为是相貌相似,抓错了。
当爱兰珠押送过来,陈玲细细打量一番,忍不住摇摇头,真是爱兰珠,稀奇了。
被人从床上抓起来那一刻,爱兰珠知道,自己完了,不过她倒是没慌乱,或许是她已经清楚,走投无路,这结局是必然的吧。
看着陈玲上下打量自己,爱兰珠感觉汗毛都竖起来,她咬咬牙道:“能给我来个痛快的么?”
“你想得美!”陈玲哼了声,她恨不得把爱兰珠折腾到死,怎会如此轻易的一刀杀了她?
让巡捕离去,陈玲坐在椅子上,盯着爱兰珠:“这几个月,你躲哪了?”
爱兰珠咬牙不吭气,只是瞅着陈玲。
陈玲笑了:“爱兰珠,你信不信我先挖了你一双狗眼!”
爱兰珠花容失色,有些站立不稳,她不是怕陈玲挖她眼睛,而听到爱兰珠三个字,吓着了,那巡捕抓她时,也只问她是不是黄月贞,她的真名,陈玲从何得知?
“你怎知我的名字?”爱兰珠颤抖着问道。
陈玲再次轻笑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爱兰珠,你那什么额娘,可在我手里,你没想到吧?”
身子一晃,爱兰珠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半响,她挣扎着跪在陈玲面前:“陈大人,我额娘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额娘,你要怎么对我都行……”
“行啊,那你先告诉我,那一天晚上,你和载津是如何密谋的?”
连载津都知道,爱兰珠叹口气,只得将张青令她酉时去见刘奇的事情说了,只有载津如何到了刘奇身上,她不知道。
随后拿火枪的事情也说了,只是开始说何涴婧突然来后的事情,爱兰珠脸色越变越红,声音小得她自己都听不到。
“这些就不用说了,说说载津怎么安排你跑,你又躲哪去了?”陈玲蹙眉打断她。
听完她的叙述,陈玲半响有些回不过神来,居然躲在尼姑庵里,她有些苦笑,想不到载津安排的,就是杀了她,这阴差阳错的,却让她保住了性命,联想到她母亲,陈玲摇头,难不成上天不让她们死?
“来人,将她押下去,好生看管……”
门外闻声进来两人,爱兰珠急忙磕头:“陈大人,您答应放了我额娘的……”
陈玲不耐烦道:“什么时候放,那是我的事!”
“陈大人……”爱兰珠哭喊着被拖了出去。陈玲坐着想了半响,起身走出屋子,此事还得和大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