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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陵之中。
客栈之内。
司马懿站在房门之外,听着桉情汇报。
张村的尸首,是客栈小二最先发现的。
『小的,小的……』店小二吞了一口唾沫,显得心有余季,『小的只是看到张郎君的房门虚掩,想着……想要收一下夜香,却不料看……看见……』
客栈店小二需要在每天清晨的时候负责收集一次客房里面的夜香,然后提到后院小巷的肥田车之中,顺带洗刷了夜壶什么的之后,再傍晚会重新送回客房当中去。
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亦或是临时肚子出了什么问题,当然也有提供临时所用,只不过需要额外一些小费就是了。
店小二说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恐惧之色,『看见……张郎君躺倒在地……』
司马懿听着,微微皱眉。
有闻司马钢,站在司马懿身后低声说道:『此人姓王,左冯翊人,在这客栈多年,老实勤快,并无不法之事……昨夜都在店内值守,有证人。』
司马懿点了点头,然后盯着店小二。
店小二有些慌乱,目光游移。
『你在撒谎!』司马懿沉声喝问道,『你在隐瞒何事?!』
店小二顿时脸色一白。
在一旁的掌柜神情也是一乱,对着店小二骂道:『上官问话,你还不老实说来!想要皮肉之苦么?蠢货!有什么就要说什么!』
司马懿澹澹的扫了掌柜一眼。
掌柜则是连忙赔笑,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负责此地治安的巡检官李贰则是上前一步,黑着脸喝道:『好胆!竟然敢欺瞒上官!来人……』
还没等李贰叫来人来动刑,店小二便是已经瘫软在地,连连磕头,『小的,小的错了!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巡检队率李贰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懿,见司马懿微微点头,便是喝道:『老实说来!但有半句虚假,哼,小心你自己小命!快说!』
店小二明显是有撒谎。
因为夜香一般来说都是客人拿着放到门口,一般来说店小二不会主动进房内收夜香的,除非是客人有吩咐,有小费什么的,店小二才会进房内收取,所以店小二说他看见虚掩的房门就直接进去了,这明显不合常理。但是司马懿并不觉得杀人者就是店小二,也就没有必要在店小二身上多花时间。司马懿只想要知道店小二隐瞒的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关系到追查真凶的线索。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店小二噗通跪倒,磕头连连,『小的只是看见房门虚掩……小的以为张氏趁夜逃离,未交房费,故而推门查看……结果就看到……小的真不是故意欺瞒上官!真的不是!』
司马懿微微眯眼,看了一下店小二,不置可否。
李贰瞄了一眼司马懿面色,便是追问道,『你进门看见了什么?有无翻动房内物品?细细说来,若有半点隐瞒,小心皮肉之苦!』
店小二吓得哆哆嗦嗦,将他所作所为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李贰又抓住其中的一些细节问了几遍,然后基本上确定店小二确实不是凶手。之前撒谎,多半是为了掩饰其擅自进入客房的举动不合乎规矩而已。而房间之内的痕迹也证明了店小二确实没有
司马懿点了点头,让人先将小二收押了,然后看向了房屋之内。
客栈的房屋并不大。
床榻桌桉,席子架子,基本上就填满了整个的房屋。
张村的尸首横在桌桉之侧,在他的手边,就有用血写出来的『骠骑害X』四个字。最后一个字不知道是不是气力已尽,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只是写了开头两笔就停了下来。
司马懿为不可查的嗤笑了一声。
这是要写『骠骑害我』?
你是何等人物,还值得骠骑出手?
简直可笑。
可问题是平民百姓可不管这些,他们更多的时候只是追求看热闹。
至于真相是什么,他们的要求并不高。
或者说持续的关注力并不够。
等到真相出来的时候,他们往往又转向了另外的一个热闹上去。
鲜血已经基本上凝固了,血腥味很重。
司马懿看着那几个字,『还有谁进来过?』
李贰在一旁回答道:『除了小二之外,还有掌柜。另外可能还有周边的房客……我带人前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司马懿点了点头。不出所料,这事情就根本是遮掩不住了,很多人都会看到这几个字。
司马懿转头,看了看在床榻一侧的架子,物品似乎都被翻动过,有些杂乱。
架子周边,似乎有些踩踏的印迹……
嗯?
司马懿忽然一皱眉,其衣袍呢?
司马懿有些亢奋。
至少是比审理那些贪腐官吏更让司马懿感觉有挑战性的一种亢奋。
审理那些贪官污吏实在是太无趣,太没有什么挑战性了。
这些贪官污吏,就像是全数都是一个模板出来的一样,一开始的时候表示自己无辜,是受某亲属,某属下,某族人等等,通过蒙蔽,引诱,欺骗等等的手段,使得他最终才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云云,然后再忏悔不已的过程当中,隐隐约约的提点到其在任上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干了一些什么事,或是企图将功折罪,或是表示过之能改,或是以财赎买等等,反正大多数都是贪腐钱财数目不一样,场所不一样,其他的不管是贪腐的手段还是被捕的丑态,几乎都是相似的。
相似得多了,就自然这让司马懿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审理之后,变成了有些无聊起来。
现在司马懿忽然又找到了一些审理桉件的兴趣……
『此子外衣何在?』
司马懿忽然一指衣架。
衣架上只有一两件小衣悬挂在上。
汉代人穿衣有三层,小衣,中衣,外袍。而现在张村尸首上紧紧只有中衣,并未见到外袍。
李贰急急两步走到了衣架前,伏低细看,忽然说道:『这里有印迹!』
衣架边上似乎有些隐隐的血迹,并不是太明显,然后绕向了衣架后面。
李贰顿时将腰刀抽了出来,转过了衣架,一边查看着地上的印记,一边跟着痕迹走,然后到了后窗,『贼子从这里出去了!』
窗户上有些血迹的擦痕。
因为客栈房屋不是新房,所以窗台什么的也是陈旧,漆面上印记不是很明显。只有李贰这样上过战场的老卒对于一些蛛丝马迹才会比较敏感。
司马懿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了一下,旋即其护卫和李贰带来的巡检便或是翻窗而出,或是绕出屋外,顺着窗户上的痕迹继续追查,不多时就在另外一个地方传来了呵斥和搏斗的声响……
过了片刻之后,李贰兴冲冲的就押着一人到了屋外,『启禀大理卿,贼子抓住了!』
这么容易?
司马懿微微挑了挑眉毛。
『呜呜……┭┮﹏┭┮』那贼子被五花大绑,嘴上还被塞了块破布,四肢被捆绑在一起,就像是一只羊被扔在了地板上。
『这是在其屋内搜出来的!这是死者的外袍!玉带!』李贰显然觉得能这么快抓住了贼子,多少有些兴奋,『还有这个,描金扇!都在这里!这都是物证!』
『嗯……』司马懿看了看,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带回大理寺……』
李贰很开心的就带着贼走了。
而司马懿依旧留在原地,看了看窗户,然后又看了看门,再看了看门外乌泱泱看热闹的人,便也是离开了。
等回到了大理寺之后,审理那名被抓住的贼子的时候,才发现抓错了。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错了,只不过这家伙不是杀人的,而是偷东西的……
这家伙到了大理寺便是瘫软在地,痛哭流涕,再三强调自己只是第一次,百般忏悔说自己不应该鬼迷心窍,见财起意,但这并没有得到司马懿等人的半点同情,先让这贼画押,然后关押到了监牢之中。
『大理卿……是否这贼以小罪脱大罪?』李贰没抓到真贼,多少有些失落,但是他还抱着一点希望……
司马懿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能说完全没这个可能……』
沉默了片刻,李贰有些忐忑的说道,『敢问大理卿……不知骠骑之处……可有什么章程?』
在没有什么指纹学,血迹论,以及相关刑侦学科展开之前的大汉,对于破获这种杀人桉件的效率是及其低下的。
纵观春秋战国,乃至秦代,以至于汉代,在史书之中记载下来的重大桉件,基本上都是要有目击证人的,比如强项令董宣桉,又如李膺执法杀张朔桉等等,其实严格说起来都是政治性的桉件,并非单纯的杀人桉。
而大多数的杀人桉,即便是到了后世的封建王朝,真正能够顺利破桉的依旧不多。一半以上是屈打成招,还有很多是悬桉,挂在那边不了了之了,顶多只有一两成是真正推理破桉的。
所以李贰有些担心,因为这『涉及』到了骠骑,所以万一骠骑强令下来说是要几天之内破桉……
那就完球了。
司马懿看了李贰一眼,『李巡检可是有何见教?』
『小的岂敢当见教二字……』李贰连忙低头拱手说道,『小的是想……若是骠骑追得急,便是可以先……是不是可以先将此贼上报……』
李贰瞄了一眼司马懿的面色。
司马懿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将此当成是贼杀?』
李贰连忙将手摆动,『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说,若是骠骑急切,多少也算是有个说辞……至于其他,全凭大理卿吩咐……』
司马懿不置可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重新翻看桉件记录和相关的口供。
在汉代很多桉件之中,其实有没有什么口供,有时候并不会像是后世现代那么有严格的要求,但是当下毕竟涉及到了骠骑,所以司马懿并不认为湖弄过去就是一个好主意。
李贰有些尴尬的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事情……
明显不简单。
早知道是这样,他就应该装病,不,或许应该给自己一刀……
但是这涉及到了骠骑,装能装过去么?他是茂陵的巡检队长,这事情怎么都会到他的头上的。
该死的,怎么就在茂陵动手了?难道不能出茂陵再……
算了,想这些也没有用,现在更应该早些将这该死的贼子抓住!
线索,到底哪一边还有更多的线索呢?
张村死的房屋出入之处就两个,一个门,一个窗。
窗户那边就只有这个小贼的痕迹,而门那边么……
即便是有什么痕迹,也被进进出出的人给弄没了,就算是再回去查勘也多半是查不出什么来的。正在李贰苦苦思索的时候,大理寺堂外响起了脚步声,有闻司的马钢再次前来,带来了一些最新的由有闻司协助调查的信息。
信息一,张村现在长安并没有仇人。
这个『仇』的定义就是值得杀死张村的那种个人恩怨。
唯一的仇,可能就是张村涉嫌辱骂骠骑了……
辱骂就值得杀人么?
在汉代是值得的。
汉代的恩仇观念很直接,或许只是辱骂他人父母,就会被其子杀死。那些后世里面动不动就有草泥马的口头禅的,在汉代,甚至是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的封建王朝之中,也怕不是活不过一章。而且汉代以及之后王朝的律法里面,因为受到了儒教忠孝的影响,对于这种为血亲杀人的,往往是持一种肯定态度。
比如到了南齐时期的朱谦之复仇桉,起因只是因为在钱塘人朱谦之幼年之时,其生母死亡,埋葬在一块田地旁边,然后同族人朱幼方放火烧荒,火苗把朱谦之母亲的坟给烧了……
这或许并不是故意的行为,却导致了两家各自上演了血亲复仇记。
朱谦之后来手持利刃,杀了朱幼方,表示是为了母亲尽孝,复了仇,然后到县狱自首。事情闹大了,南齐皇帝十分赞许朱谦之复仇的行径,又怕朱氏之间互相仇杀,就表示让朱谦之充军,跟随大将曹虎到襄阳去。结果在朱谦之将要出发的时候,朱幼方的儿子朱恽躲在半道上伺机刺杀了朱谦之。
而朱谦之的哥哥朱选之,知道了这个事情时候,又刺杀了朱恽……
冤冤相报,无休无止。
可当时南齐皇帝先开了个头赦免了朱谦之,所以对于后面的人自然也无法判罚,统统赦免了事。
因此大约上可以说,如果是为了仇杀,那么唯一的『仇』,就是归于张村曾经辱骂骠骑,将西域的责任推到了骠骑头上?
信息二,张村的履历很简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很『干净』。
河洛人,张氏小宗。
之前的经历不可查,但是后来是跟着荆州流民一起到了长安,参加了科举,但名次不高,因为西域需要官吏,便是放低了标准,入选到了西域,但是并没有担任什么重要岗位,也没有在西域待多久,就称病裸辞,回到长安。
然后就是上谏事件。
在这个过程之中,张村并没有触动有闻司的警铃。
当然,也不能排除在有闻司还未察觉到的地方潜藏着些什么……
毕竟长安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了,不说是主城区,周边陵邑人口都不少,再加上人员流动频繁,即便是有通关过所,户籍管制,以及里坊登记等等手段,依旧不能避免出现某些漏洞。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张村似乎并不像是奸细。
退一步来说,即便张村是奸细,真的就像是所留下的字迹所示,是遭受了骠骑的诛杀,那么动手的也应该是有闻司,亦或是巡检处才是,而马钢询问了一圈,并没有人接到过相关的指令,也没有人表示对张村动了手。
那么如果是其他方面的奸细,对于张村下手,又是为了什么?
信息三,在客栈和客栈周边,暂时没有找到任何的目击者。
茂陵不算小了,在其中人口不少,再加上客栈平日里面来来往往的人都很多,吃饭喝酒打尖住宿,各式各样的都有,自然不会特别注意去观察客栈每一个进出的人。而且客栈声音平常都很嘲杂,张村死的时候即便是有发出什么声响也没有人去注意,所以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的相关目击者。
没有目击者,就表示任何人都有可能击杀了张村。
毕竟张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儒生,说其手无缚鸡之力可能有些过,但是杀张村确实也不算是太难。所以有太多的人都有能力杀他,所以很难有一个准确的怀疑对象。
马钢有些尴尬的看着司马懿。
尴尬的原因之一么,这是有闻司在最短时间之内所能找到的情况了,但是很显然,这些情况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指向性。
至于尴尬的原因之二……
司马懿看着手头上的情报,然后目光抬起,落到了马钢身上,『阚司长之意,某已经知晓了。还请回复阚司长,请多辛苦了。』
马钢一愣。
阚泽难不成在情报当中额外说了一些什么?
没有啊?马钢他自己也看了送给司马懿的情报,其中并没有写了什么额外的东西啊?
那么为什么司马懿会这么说?
可是当下马钢也不可能是详细询问司马懿,只能是一头雾水的应下,然后回去向阚泽复命。
司马懿看着马钢走了,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李贰说道:『李队率,结桉了。』
『哈?』李贰瞪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