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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内,胡人席卷渔阳。
或许在担任都护的早期,赵云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在赵云的中军帐内,摆放着渔阳的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面,除了原本红黑色的标识之外,还有一些用赭黄石粉标注出来的信息,属于最新的渔阳变动。
『幽州之处,原有近万兵卒,渔阳为主,统辖半之,余者半之。』赵云指点着地图说道,『后曹子和征调冀州郡兵民夫以充幽州……』
赵云说着,手指头在地图上点着。
幽北的消息,可能幽州自己都不清楚的消息,却在常山之处有建档留案。
曹纯为了准备和常山大战,必然有一些人员物资的调动,于是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消息传到了常山之中,但是后来曹纯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做出了一些对应的策略,使得常山的眼线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失。
赵云平静的看着地图上渔阳的标识,表情很平静,但是内心很复杂。
曹纯从接手幽州之后,就开始在渔阳之处修建各种防御的工事。或许真的是为了在幽州建造出一条防线,亦或是为了削减冀州佬的物力和人力,反正不惜成本的大动土木,确实也建造出了一个沿着燕山展开的军寨城池相互依托的防御体系。
『我军在渔阳幽州留有眼线,曹军也必然在关中北地一带有奸细……』赵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夏侯尚,『这些奸细观察我等反应,然后回报给曹军参照,如果我不敢出兵,或是上下纷乱,一盘散沙,曹军就可以放心大胆进军常山,继而攻伐阴山。』
张郃点头说道:『都护所言甚是。此外,曹军亦不愿大漠部落,归心于我等,必力争之……素利之辈,一贯摇摆不定,既惧曹军,亦惧我军。』
赵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政治上的手段,但是他也不得不学习,并且使用。
赵云沉默了少许,摇了摇头说道,『这漠北游牧,收心不易,若无教化,就算是此时倾于我等,待曹军强盛之时,又会倒向彼处……切不可因当下素利等人行谦卑之态而偏信之。又不可断绝其望,屠戮太过而生怨恨……』
张郃默默的点了点头。
赵云点了点渔阳,『此外……渔阳幽北,屯兵过盛,颇有些穷兵黩武之态,以至于地方粮草器物,过半依赖于冀州补给。而冀州豫州之地,又可供得幽州几时?一年两获,地产终有限数,若是坏了其储备粮饷,兵械器物,冀州可愿再建幽北?若幽北震荡,当有围魏之效也。』
张郃恍然,明白过来。
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赵云不想要渔阳这一块地,但是又安排了对于渔阳的军事行动。
因为打而不占领,这在之前的张郃概念当中,是毫无意义的。
而现在当张郃将目光提升到了更高的层面上的时候,才意识到渔阳不仅仅是幽州的渔阳,更是冀州,或者说是曹军北面的防御中心,而当防御的这些工事被破坏之后,曹军会选择就此放弃么?
不会的,曹军必然需要重建,但是重建所需的物资又是从何而来?
赵云看着地图,微微叹了口气,『主公授云北域,深感不易,恐负厚望,今有良机可平大漠之患,实不容错过。只是幽北百姓……』
『主公雄才大略,教化八荒,又有都护忠心勤勉,威震大漠,定可绝此患,为华夏社稷之福也。』张郃拱手说道,『曹军上下,坐井观天,不知天下变化,实乃可惜可叹。唯有主公平定天下,方可绝此绵延之苦也。』
赵云点头,然后问道:『若儁乂引兵前驱,当从何处?』
在渔阳城周边,除了古北口之外,还有高岭寨,老石城,新城等,此外还有几个军事节点,都有军塞或是小城防御,构建出一个前后有纵深,左右有限制的口袋……
『都护,某觉得,当以古北口为重,此道常年可通行,可供辎重骡马以用,比其他山道省力更多,』张郃比划着,『若欲古北口道安全,必克高岭寨,老石城,以保两翼安全,另设兵挟制新城,以使山道通畅。』
赵云称赞道:『儁乂果然深知此要。』
不过赶在张郃的谦逊之前,赵云点了点另外一个地方,『不过,还有此处……』
……
……
在古北口的山道之中,到处都是胡人在行进,乱糟糟的一大片。
这些胡人有鲜卑人,也有柔然人,坚昆人,虽然说各自的装扮略有不同,但是相同的都是怀揣着对于劫掠渔阳的美好憧憬。
就像是后世准备零元购的老黑。
胡人从来就没有觉得零元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唯一不对劲的,就是收获的多少而已。
如果这个时候,有山东人站出来,给这些准备参加零元购的胡人讲述一番道理,并且表示对于零元购的鄙视和叱责,猜猜会发生什么?
每个人都有发财的梦想,或许对于这些胡人来说,零元购就像是购买彩票,廉价,但是又充斥着一夜暴富的彩色泡泡,五光十色,迷人眼球。
难道购买彩票者不知道彩票究竟是什么吗?想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在现实当中无奈的一种冀希,一种安慰药,一种缓和剂。
关键是,足够廉价。
零元购也是廉价的,廉价的气力,廉价的生命。
所有的胡人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多么珍贵的东西,如果可以自己死去,然后给家人族人换来一大堆的东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去死,这就是他们的道德观念,风俗习惯,并且和山东人的大道理完全不一致。
年轻的胡人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年长者的身边,听他们传授究竟什么才是最值钱的东西,不至于出现到了汉地一趟却拿了一捆乌拉草回来的囧态。
有些胡人紧张的一遍又一遍的清点着自己的装备,然后一次次的抚摸着身上的刀和箭矢。
也有一些胡人在相互大声谈笑着,或是炫耀着之前的什么疤痕,亦或是在什么地方获取了什么物品,又是多么的珍贵,换了多少的牛羊等等……
在山道两侧的高处,胡人头目笑眯眯的看着在脚下走过去的儿郎。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为这就是胡人的生活。
所以,想要改变胡人的观念,就需要先改变胡人的生活。
历史已经证明了,像是山东人那样叉着腰站在高处说话,是永远无法改变胡人的观念的,不论是汉代,还是后续的封建王朝……
这些胡人兴高采烈的奔向了渔阳,以为这一次和之前的所有没有什么区别,但浑然不知道某些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
……
……
张郃带着一支部队,越过了清河,并没有参与到渔阳周边的攻伐,或是劫掠之中,而是直奔赵云点出的另外一条通道。
居庸山道。
常山新城并不是在原本大汉的常山郡内,这就像是大汉当下也有不少人是遥领了某地侯爵一样,是属于对于某个地方的一种态度,亦或是一种纪念。
从渔阳而下,是蓟县,是整个幽州的核心地带,一旦渔阳防线被攻破,那么不仅是幽州核心受到威胁,同时也会影响到冀州北部区域。
因此在没有胜之前,先要考虑怎么退,而赵云就是确保了古北口的通畅,而另外一条道路则是备用的方向,也就是居庸关道。
当年刘虞,就是死于居庸城。
刘虞一度以为可以用嘴炮降服公孙瓒……
就像是山东人觉得可以和胡人讲述孔孟之道一样。
讲道理不是不可以,但是什么时候讲就很关键了。就像是大多数的山东人,但凡是读了一点经书的,大体上都能知道二柄之道,可是要怎么用,却不清楚了。
张郃回头而望,群山漫漫如黛。
或许此时已经有胡人大部队在渔阳周边破坏和劫掠了。
说实在的,张郃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心情。他同样也能感觉得到赵云心中也一样是充满了矛盾。不过张郃同意赵云的策略,改变胡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必须要先顺其势,堵不如疏,借刀杀人,弱其体,疲其筋骨,方可将其降服……
贸易只是后续套上去的缰绳。
胡人没有贸易的意识,是因为胡人没有多少积累可以用来交换。
因为贫瘠,所以连交易都无法做到,而急需某些东西的时候,就只能劫掠。这才是根源矛盾所在,因此想要改变这些,短期策略就是允许这些胡人劫掠渔阳,长期来看就是通过这一次的劫掠,让一部分的胡人拥有一定的资产,从而推动整个游牧民族的结构改变。
要分化胡人部落,首先就要让一部分胡人拥有一定的私产,简单来说就是让一部分胡人先富起来,而这些先富起来的胡人,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私产贡献出来给其他的贫穷胡人均分么?
显然不可能。
这是违背人性的。
胡人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所以当这些富起来的胡人,被部落头人使用了政治手段,强行剥夺了资产的时候,是不是瓦解其头领统治的最好时机?
而被瓦解的,或是叛离了原本部落头人的这些胡人,会选择哪里作为其后续的依托呢?
很简单,却很实用的操作方法。
而在赵云说出的这些手段之时,张郃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背后晃悠着骠骑将军斐潜的影子……
这就是战争。
张郃微微感慨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他的任务上。
虽然说在长途奔袭黑石林之后,又是再次领军奔袭居庸,累是够累的,但是张郃却甘之若饴。毕竟如此一来张郃就不需要面对老东家,即便是当下张郃对于老东家的观感越来越差了。
斥候已经前出十五里,没有侦查到什么敌情,但没有人因此懈怠,依旧按照作战条例一丝不苟的执行。
曹军因为曹纯的失败,大多数都萎缩起来,就像是缩进壳里面的乌龟,不太敢在野外露面。即便是如此,张郃依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先驱的一队像是触手一样散出去,为中军和后军确保行进的安全。
张郃看着在丘陵上时不时冒出来挥舞着绿色旗帜的斥候身影,心情居然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战斗的紧张或是恐惧,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弱了。
弱的差距,不是在体力上,而是在战略上。
曹纯能否知道赵云已经是站在了北域未来治理统御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场战事么?他能否知道山东的那一套方法其实已经很落后了么?
或许罢。
……
……
居庸当下还不是关,只是一座小城。
在居庸城的城墙一角,一个火盆在北风的呼啸当中勉力支撑着。周边几名曹军缩着脑袋在火盆边上。
在远处山间,似乎在黑暗之中响起了凄厉的狼嚎,过了片刻之后,又是几声。
居庸城墙上的这几名曹军,连头都懒得抬,只是缩着脑袋靠在一起打盹。
居庸关是边防重要关隘之一,可是在汉代并没有那么的重要,或许是因为蓟县还只是汉代边陲的一个郡治而已的关系。如今居庸城自从匈奴衰败之后,也就跟着衰败了,许多墩台废弛,已经不复当年的威势。
正月的夜晚,依旧寒冷。
在寒风之中,夜袭的兵卒已经就位。
大多夜袭的人都穿了北域特制的毛衣,再加上一层的棉衣,外面再套上锁子甲或铁甲,脸上也裹了面纱,只露出两个眼睛。体形臃肿,多有不便,但是至少能保证他们在行动的时候不至于被夜风冻僵。
张郃准备了三套进攻居庸城的方案,夜袭就是其中之一。
五十名特意挑选出来的夜袭兵卒,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往城下摸去。
虽然免不了偶尔会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但这些声音很快消失在夜风之中,并没有引起城头上守军的警觉。
包裹了布头的云梯搭在了城墙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随后便是轻微的叽叽声响,从下而上。
没办法,拼接的云梯,连接处总是有些声响,无法消除。
夜袭兵卒从城垛上露出了半个头,迅速的转动着,左右扫视。
城门楼之中有些火光,隐隐有些呼噜声。
角落避风处有个火盆,用几根长枪搭在一起,架着个遮风的油毡,里面有些兵卒靠在一起睡觉。
夜袭兵卒翻身上了城,动作大了一些,身上的甲片在城垛上摩擦出了些声响,使得他一个激灵便是往地上一趴。
守军连动一下都懒得动。
几个呼吸之后,骠骑兵卒才重新站起身来,伸出胳膊向城下招了招手。
于是叽叽声中,很快又有几个人顺着云梯爬了上来。
几人同时动手,卡住那些城头守军的脖子,手中匕首顺着肋骨的缝隙刺了进去。
这几个城头上值守的曹军此时才像是被丢上岸的鱼一样蹦跶着,挣扎着,但是大多数还没能看清楚袭击者的面容,就已经死去。
只有一个守军的第一刀没能扎中要害,呜呜的想要挣扎,旋即被另外两名袭击者赶过来,压在了地上,被紧紧捂着口鼻,叫都叫不出来。
守军两眼鼓得老大,惊恐的眼神之中露出哀求的神色,喉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然后身体又是猛的一阵颤抖,被人补了一刀,然后不再挣扎,永远安静下去。
解决了在城头角落睡觉的守军之后,夜袭兵卒很快分出了两部分,一部分顺着城垛往城门楼摸去,另外一些人则是顺着甬道往城下走,分工明确,甚至相互之间连一个停留或是商议都没有。
他们是骠骑的斥候,是刀锋上最为尖锐的刀尖。
他们是精锐当中的精锐,是黑夜里面的死神使者……
很多基层的军校,都是从斥候当中提拔出来的。
这些在刀锋上跳舞的兵卒担任了基层的军校之后,往往也会给他们的兵卒带去一些他们自己独特的本事。
一名骠骑斥候贴着门,试图用匕首挑开门闩,但是很快就退了下来,摇了摇头。显然城门楼门口的门闩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结构,并不能简单的用匕首来解决。
两名斥候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几步,其他的斥候给他们两个让出了空间。两名斥候加速助跑,然后几乎同时踹中了门闩的位置,在爆响之中踹开了大门,也跌进了门内去。
而在门两侧的其他骠骑斥候则是宛如游鱼一般,流水一般的滑入了门内,在城门楼内部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直接展开了杀戮。
如果真的连踹都踹不动的话,他们还有手雷。
只不过手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搞不好整个城池的人都会被惊动。
踹门相对来说就声音小了一些……
但对于城门楼内的守军来说,也不算小了。
守军从睡梦当中被惊醒,但是迎面而来则是沾染了死神气息的锋刃。一些守军下意识的反抗,但是狭小的空间之内,战刀施展不开,而匕首在贴身的时候显然更具威胁。另外一些守军试图想要鸣金示警,却发现铜锣被放在了门口……
守军死亡的惨叫声确实也惊动了一些人,但是等其他人意识到城门出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斥候趴在城垛上,给张郃发出了信号。
片刻之后,大地传来了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