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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皇帝刘义隆,元嘉之治的缔造者,元嘉北伐的主人公,这个人被评为中国历史上最悲剧的皇帝应该是公允的。是他创造了魏晋南北朝时间最长的一段盛世,然而也是他亲手葬送了南朝的未来。他的一生都生活在他那伟大的父亲的阴影之下,他的父亲刘裕刘寄奴,是六朝所有将军中唯一同时夺回东西二京的,这一辉煌足够彪炳史册。刘义隆毕生都想超越父辈的荣光,然而也正是这种想法,断送了大好局面,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檀羽三人随宣旨的内侍已经进了皇城。这建康的皇城是完全按中原皇朝的格局修建。进了朱雀门后,经过一条长长的苑路,就是宣阳门,过了此门即是太初宫。其一切规制皆按最高要求修建,乃是南朝的政权中心。不过,皇帝平时会见群臣却不在此处,而是在其北的皇家园林华林园中的延贤堂。
三人一路走,一路还在讨论着李熙的事。
檀羽说道:“当年在槐沙村,我们从军的小伙伴一共有八人。除了我、二郎、木兰、阿文之外,还有李熙、杨大眼、杨懿和殷绍,他们七人号称北斗七侠。其中,李熙出身陇西李氏,是名门之后。他的家族传下来一柄先秦孔周的名剑承影,与木兰阿姊的含光相呼应,他二人也是小伙伴中武艺最好的两位。刚才他打斗时尚看不真切,但他那剑的剑鞘却分明是承影剑所有,那人就是小熙无疑。只不过,小熙去了麦积山玄高和尚那里习武,之后便没有了联络。”
寻阳道:“羽郎这么一说我倒理解了。这位李熙兄既然是在麦积山学艺,自然学得了麦积山金刚剑和纵云梯两种绝世武学,所以他的武功多走轻柔道路,遵循以柔克刚的法门。李熙兄能够习到八袋的实力,直追麦积山方丈玄高和尚,真不简单。槐沙村果然是钟灵毓秀、鸾翔凤集呢。”
檀羽却一脸的不解,道:“小熙以前从军时很开朗,怎么现在却成了这个模样?不知道他在麦积山遭遇了什么。”兰英道:“上次我们去麦积山找他,却听说他下山历练了。难道这也是一种历练?”寻阳道:“我听说玄高和尚是个开明的人,不会让弟子这般历练的吧?”三人左右讨论着,却也想不出个究竟来。
一边说着,三人已经来到延贤堂。宣旨的内侍先行进去复旨,不多时就有内侍高声唱道:“宣檀羽、韩兰英、寻阳入内。”三人这才恭身进得堂中。
再次见到刘义隆,不论檀羽还是寻阳,心中都别有一番滋味。大礼行毕,檀羽抬起头来,就见到了前面御座中端坐着的刘义隆。这位在乱世中不断失败又不断前行的南朝皇帝,显得有些孤独而又苍老。他此时还不到四十岁,却眼窝深陷、腰背微弓,没有常年征战所应有的强壮体格,也不知是否因多年在建康尔虞我诈,才有了这般光景。此时,他正在随手翻着一本新印的书。
“真真是腐儒之见。”他并没有抬眼看檀羽三人,只是对他所看的书不住地评论着。檀羽不知他此举何意,只能垂手恭立,等他垂询。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义隆忽然抬眼,从寻阳,到兰英,最后扫到了檀羽身上。兰英毕竟首次见皇帝,尚能自持。而寻阳和檀羽则被他凌厉的眼神刺得直打激灵。寻阳是刘义隆嫁出去的女儿,又被婆家休妻,多年后再回娘家,她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的皇父。
然而刘义隆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女儿身上,他只是有些不屑地问:“你就是檀羽?”
檀羽不卑不亢地回道:“贱民正是檀羽。”
刘义隆一声冷哼,道:“他们和我说这本书写得多么好,多么不可多得,在我看来,里面全是书买卖气,一无是处。”说着他举起手中正在翻看的书让檀羽看清。檀羽一望即知,原来那竟是自己刚出版的《立心》一书。
檀羽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反话,还是别有深意,只得问道:“贱民才疏学浅,有不到之处,还望陛下明示。”
刘义隆道:“朕且问你,你在这书中说来说去都是‘天下为公’四个字,这是《礼记》讲的没有错。但你又说为政者都应公开自己的私产和生活,可有此事?”
“有。”
“真是滑天下之稽。按你这般说法,朕也应该公开每晚临幸了哪个妃子?”
“应该。”
“荒唐!果然是刁民之首,就凭你这句话,朕就可治你个大不敬之罪,要你死无全尸。”刘义隆一拍桌案,震得屋内所有内侍、宫女全都吓得跪了下去。
檀羽和英、寻二女仍是恭立着,没有动弹。檀羽心下了然,一般这话说出来,都没有动真怒。
屋内沉默片刻后,刘义隆又道:“怎么,听说你是雄辩之辈,怎么这么快就没话说了?”
檀羽道:“贱民理亏,自然没话可说。”
“哦?”
“将心比心,如果要我公开我和贱内说的悄悄话,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哈!”刘义隆一声冷笑,“原来你还不是这般狂妄之辈。”
檀羽也笑了,道:“贱民如同草芥,哪是狂妄之人。正因为我不愿公开自己说的私房情话,所以从未生出入仕为官的念头。不瞒陛下,贱民在仇池时还曾经混到一个九品的主薄呢。不过任命下达的第二天,贱民就上书请辞了。”
刘义隆一直没有对檀羽正眼相瞧,此时方才认真打量了他一番,道:“朕身边的人个个想的都是如何讨好朕,好让他们升官晋爵。朕起初听说你替骏儿做谋士,还以为你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倒不曾想还有些气节。你倒说说,为何人人都想为官,偏你不想?”
檀羽双眼观心,续道:“贱民生性懒散,力不能佐君、德不能自持,所以不适合为官。”
谁知刘义隆又拍桌案,呵斥道:“你当你的所作所为朕不知道?你这竖子,和你那阿公有什么不同?一向都是个好事之徒,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何敢用‘懒散’二字搪塞过去。”
檀羽听他终于提到了自己的大父檀道济,想来这些话在他心中已憋了许久,一直不肯说出来。然而檀羽终究还是猜不透,多年以后,刘义隆将如何对待当年的檀道济案,所以他只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贱民说的懒散,实是指心中难受束缚,不愿为朝中的繁文缛节所累。至于天下事,身为天下人,自然都是要管的。”
刘义隆继续冷哼道:“这话又是诛心之罪。什么事都让你管了,要朝廷何用,要朕的百官做什么?”
“贱民管的是天下大义。百官管的是‘礼乐刑政’,两者并不冲突的。”
“还敢说你不是狂妄之辈,这般大的口气,连朕都不敢说管的,你倒还管了。”
要平常人被当朝皇帝这般训斥,早就吓得魂飞胆丧。可此时刘义隆说出这话,却并无责备之意,相反倒似乎很欣赏檀羽的胆识。檀羽自然也就不偏不倚、安然处之。
果然,就听刘义隆一声长叹:“檀道济啊檀道济,你究竟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