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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镇南王的外书房出来后,南宫玥就命鹊儿去侧妃卫氏那里取对牌。
对牌分为外院和内院,按规矩,外院的对牌由家主拿着,而内院的对牌则在主持中馈的夫人手中。以前小方氏还是王妃时自然也掌着王府的内院对牌,在她奉旨去明清寺祈福后,对牌就转交到了卫氏手里,转眼也有一年多了。
对牌可谓是一府之中权力的象征,这若是普通人哪肯轻易交出,可卫氏却不同,这边鹊儿还没出门,那边卫氏的大丫鬟佩玉就来了碧霄堂,交出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当着鹊儿的面打开,里面的梨花木对牌上写着“镇南王府”四个字。
佩玉脆生生地说道:“世子妃,王爷使人与我们侧妃说了世子妃与大姑娘要施药的事,要侧妃尽力配合世子妃与大姑娘,侧妃就命奴婢把对牌送来了。”
佩玉走了,鹊儿捧着手上的紫檀木匣子,觉得沉甸甸的。
不一会儿,管着王府采买的楚管事就被叫到了碧霄堂的惜鸿厅,拿着世子妃给的方子,揣着那热乎乎的对牌,就去账房领银子了。
卫侧妃把对牌交给了世子妃,以及王爷命世子妃负责在城中施药的事,转眼就在王府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厨房,对着正在里面喝冰糖水的一个中年妇人道:“刘家嫂子,你……你听说了没?”
“夏蝉,你怎么咋咋呼呼的?天这么热,快喝点冰镇绿豆汤。”中年妇人着一件青色锦缎褙子,白白胖胖,笑起来有几分福相。
夏蝉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刘家嫂子一眼,知道对方是在躲懒。反正她也不打算告状,就一鼓作气地把绿豆汤给喝了,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最近天热,世子妃打算在城里施解暑药,刚才卫侧妃已经把对牌交给世子妃了,现在楚管事从账房领了银子买药去了……”说着,她咋舌不已:哎呦喂,王府估计是又要翻天了!
刘家嫂子的注意力却和夏蝉不同,拉着夏蝉问道:“夏蝉,你说世子妃要施解暑药?那岂不是需要人手熬药煮药?有说是用碧霄堂那边的人手,还是这边的吗?”这若是要用王府的人手,怎么想她们厨房的人都逃不过这差事吗?我的妈嘞,这大热天的,别人避热且不及,她还要熬药,岂不是活生生要热死她吗?
夏蝉眨了眨眼,她也就是听到别人在闲聊,就急急地跑来厨房想卖弄一下消息而已。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我倒是没听说。”
刘家嫂子啃着指甲道:“我得跟许嬷嬷说说去,这差事可决不能接……”
“你懂什么!”一个爽利干脆的声音打断了刘家嫂子,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四十许、着鹦鹉绿杭绸褙子的婆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口。
夏蝉忙放下手中还余下一点绿豆汤的碗,干笑道:“许嬷嬷……”
许嬷嬷正是王府厨房的管事嬷嬷,在厨房里自然是有几分威严的。
那刘家嫂子和夏蝉一时有些尴尬局促。
许嬷嬷淡淡地瞟了夏蝉嘴角的汤渍一眼,也没跟她计较,这厨房做事的人又哪有不多吃一口的,别太过分也就是了。
“这件差事,我们不只不能推,还得主动接下来……”许嬷嬷缓缓地说道。
“许嬷嬷……”刘家嫂子双目一瞠,想说许嬷嬷你不会是傻了吧?没事给自己找事做什么!
许嬷嬷瞪了刘家嫂子一眼,这刘家嫂子喜欢躲懒,脑子又蠢,若非手艺还不错,许嬷嬷早就让她回家去了。
许嬷嬷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懂什么?!照我这些日子看下来,夫人想夺回掌家权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本来夫人就失了诰命,如今又不得镇南王宠信,想要重掌中馈那是难上加难,相比下,世子妃在王府、在南疆是立足越来越稳,又得世子爷的敬重,如今连王爷对她好像也有几分另眼相看的趋势……
许嬷嬷沉吟一下,又道:“王爷都让卫侧妃把对牌给世子妃了,我在琢磨着王爷或许是准备把王府的中馈也给世子妃……”
让世子妃掌王府的中馈?!夏蝉和刘家嫂子面面相觑,先是一惊,但是再一想,此事也不无可能!
以前王爷一直不喜世子爷,连带世子妃,王爷亦是有所迁怒,可若是王爷对世子妃改观,由世子妃这个王府未来的女主人来执掌王府的中馈那岂不是比卫侧妃一个侧妃要来的名正言顺?!
夏蝉一脸敬佩地看着许嬷嬷,心道:是啊,若是世子妃真的要掌中馈,她们想要表忠心,那岂不是得赶早了!等到别人都想到了,那可就是随大流了,又如何在世子妃那里露脸!许嬷嬷不愧是许嬷嬷啊!
许嬷嬷整了整衣裳,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这就去碧霄堂见世子妃……”
“许嬷嬷,我也跟您一起去吧。”夏蝉谄媚地跟上。
许嬷嬷和夏蝉走了,只剩下刘家嫂子没趣地撇了撇嘴,本来啊,夏天热,主子们奴婢们胃口都一般,那是最好的躲懒的时候了,偏偏啊……哎,这下,自己恐怕要累得瘦上好几斤。
刘家嫂子郁闷地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冰镇绿豆汤,咕噜咕噜地豪饮起来,而另一边,许嬷嬷和夏蝉也到了碧霄堂求见世子妃南宫玥。
许嬷嬷既然主动请缨,南宫玥也没与她客气,把熬药的任务分摊给了许嬷嬷她们和碧霄堂的厨房。
许嬷嬷也没蓄意遮掩着,尤其王府众人得知世子妃拿了对牌后,也都观望着碧霄堂这边的动静,许嬷嬷这一动,王府其他的管事嬷嬷也骚动了起来。
针线房的、厨房采买的、洗衣房的……管事嬷嬷们络绎不绝地赶往了碧霄堂,一直热闹到了太阳西下。
事情自然也传到了正院里,小方氏如何气急败坏暂且不提,被下了禁足令的她如今是一点儿也不敢再触怒镇南王了,只能在自己的屋里狂砸东西泄愤。
第二日开始,王府和碧霄堂的厨房就弥漫着一阵浓浓的药味,许嬷嬷这边特意命人腾出了一个炉灶专门熬制解暑药,又使唤刘家嫂子、夏蝉和另一个媳妇子看炉子熬药。
这一整天,王府中都是药香袅袅……
当天中午,一桶桶的药汤就被搬去了北城门外——因为时间紧迫,南宫玥和萧霏就商议着暂时在萧霏的那间茶铺里施药。
鹊儿也和百卉一起跟过去了,忙了大半天,才在夕阳西下时回王府来向主子复命,百卉这闷葫芦用一句话就算是禀报完了,同一件事,到了鹊儿嘴里,就是绘声绘色:
“世子妃,大姑娘,我们这解暑药可真是救命药啊!中暑这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个普通百姓中了暑,多是熬着,刮一刮痧,等它自己好,就算是熬不过了也没银子看大夫……不过最近大姑娘的茶铺在城中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家贫的人家若是中了暑气,就会来茶铺讨几碗凉茶喝。今日来讨茶的人看到我们在施解暑药,就来求了些回去……”
鹊儿越说越兴奋,继续道:“奴婢刚到的时候,便有一个老婆子抱着孙子来求药,那孙子可是他们家的独苗苗,中暑病了好几日了,看过大夫始终不见好,人都已经没知觉了,世子妃的一碗药灌下去,不多时人就醒了,实在神奇的紧。那老婆婆在茶铺前直磕头,说是要给茶铺的主子立长生牌位……六大桶的药汤没一个时辰就施完了,还有没赶上的说,明天会再来求药呢!”
萧霏听得入了神,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更是熠熠生辉,自己做的事能够造福于民,那种感觉真是不错!
“大嫂,明日我们也就过去看看吧?”萧霏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南宫玥笑了,应道:“好。”
萧霏两眼放光,又说道:“大嫂,六桶药汤看来还是少了一些,我想着待会吩咐厨房再加四桶,今晚就熬起来的,明早陆陆续续送过去好了……楚管事那边,看来也得再去采购一批药材,父王的一千两银子若是不够,我们再去向父王讨些……现在才六月下旬,还要热上两三月呢!”
萧霏说得滔滔不绝,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南宫玥在一旁含笑听着,时不时地答应一句,随后又吩咐下去说,因近日天热,凡是府里帮忙施药的,月钱加两倍。
一时间,下人们皆是欢心雀跃,士气更足了。
次日一大早,处理完中馈琐事后,南宫玥就带着萧霏一起从东街大门去了北城门的茶铺。
等她们到时候,才不过是辰时过半,日头还不算太大。
但是茶铺那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男男女女在茶铺前挤成了一团,城门口还有更多人着急地往茶铺这边赶来。
“快快快!”一个老妇急匆匆地招呼着另一个中年妇人道,“于家嫂子说了,解暑药不多,晚了,就没有了!你这懒婆娘做事老是磨磨蹭蹭的……”
中年妇人气喘吁吁地提着裙子加快脚步,讷讷道:“娘,这还没巳时呢,应该不至于吧……”等她看到茶铺前人群挤成一团的样子,就说不下去了。
茶铺里,一个着青色衣裙的姑娘朗声对着那些百姓喊道:“大家别挤,请都排着队领!解暑药还有的……”
青衣姑娘从茶铺里走出,与一个丰腴妇人一起吆喝着试图维持秩序,可是到底是人太多,前边的人还排着队,后边的队伍又乱了……
青衣姑娘不厌其烦地向那些求药的百姓说道:“大家别挤,请都排着队领……”
也不知道说到第几遍的时候,她突然噤声,被不远处的一辆青篷马车吸引,不,或者说,是被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年轻女子吸引。
二女一人做妇人打扮,一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都是眼神清亮,笑容淡定清雅,甚是高贵不凡……
青衣姑娘直直地看着二女,她身旁的丰腴妇人快步朝对面走去,她是桃夭介绍来茶铺的,自然是认识萧霏身旁的桃夭,知道是主子来了。
南宫玥和萧霏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力,桃夭及时阻止了妇人行礼。
南宫玥瞥了那青衣姑娘一眼,对方秀丽的脸庞、从容的气质,在一群平凡的青衣妇人中显得鹤立鸡群,问题是——
她怎么会在这里?!
萧霏敏锐地注意到了南宫玥对那青衣姑娘的关注,便问道:“大嫂,你认得那位姑娘?”
虽然萧霏问得是南宫玥,可是丰腴妇人却更紧张了,局促地答道:“那位叶姑娘是得了王爷的吩咐来的……”
父王的吩咐?!萧霏听得是一头雾水,父王素来不爱管这种“小事”,怎么特意命一个陌生的姑娘来这里?
南宫玥还在看着叶依俐,目光中微微带上了一丝审视。
说起来,上一世,她其实并不认识这个叶依俐,只是后来叶胤铭在得中状元后,曾发了一篇感人肺腑的祭文悼念亡妹,并痛斥当时已是镇南王的萧奕自私残暴,放印子钱迫害百姓家破人亡。
南宫玥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叶依俐为了给兄长治病念书,自卖己身醉花楼,后来为了不连累兄长的名声和前途,撞墙而亡。
也正因为如此,南宫玥从前才会觉得叶依俐重情重义,烈性果决,很有几分令人敬佩的气节。
可是如今再看叶依俐,想起那一日叶依俐来碧霄堂找自己时的情景,想起当初在王都她主动请辞花颜的事……南宫玥不禁感到叶依俐的为人有些太过于钻营,也许她并非自己所以为的那般……
毕竟前世的真相究竟如何其实不得而知。
敏锐聪慧如叶依俐也感觉到了南宫玥眼神中的审视,毫不避讳的看了过去。
她虽然不如南宫玥生来就有着富贵荣华,但是,她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走出一条锦绣之路。哥哥才华横溢,待到来日金榜题名,定要让南宫玥后悔如此对待自己!
南宫玥收回了目光,转头萧霏说起话来。
叶依俐没有上前请安,她原本想把南宫玥当作朋友,可是,那一日却让她看到了,在南宫玥的眼中,她根本就与一个下人差不多。
也是,她不过是一个民女,又如何能与堂堂世子妃平起平坐呢?也是她过于痴心妄想了……
叶依俐转身,正打算回茶铺去,就听不远处官道上传来一阵喧阗声。
她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孩子正朝城门的方向走来,步履蹒跚,男人背着幼童,女人手里牵着六七岁的孩子。
一看他们衣衫褴褛又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必然是流民。
这些日子来,陆陆续续的来到骆越城的流民不少,因着骆越城妥善的安置了他们,倒也没发生流民偷盗伤人扰民之事,百姓们也就见怪不怪了,此刻只是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流民中突然发出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声:“柱子!柱子你醒醒,别吓娘啊!”
那女人一身灰蒙蒙的衣裙都是补丁,脸颊已经瘦得都凹了进去,她跪在地上,紧张地看着软软地躺在她膝盖上的男孩。
看样子,那男孩应该是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疲劳,还是饥饿,亦或者疾病……
南宫玥微蹙眉头,忙招来了随行的一个婆子,吩咐道:“去把孩子扶到茶铺里去,先喂他服些解暑药,再去弄些凉水和吃的来……”
叶依俐的反应更快,南宫玥还没说完,她就已经从茶铺里取了一碗凉茶,神情焦急地端着凉茶,朝那晕倒的孩子疾步小跑了过去。
“这位大嫂,”叶依俐微微一笑,亲切温柔地安抚那灰衣妇人的情绪,“你别担心,等孩子喝了凉茶后,很快就会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也跪在了热烫的地面上,一只手动作轻柔地在那孩子的肩膀和后脑处扶了一把,另一只手把那碗凉茶凑到了孩子的嘴边,小心翼翼地喂他服用凉茶……
烈日当头,金灿灿的阳光洒满整条官道,也洒在了叶依俐的身上,给她全身仿佛裹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如玉的肌肤仿佛在发光似的……
踏踏踏……
一阵马蹄声自城门的方向传来,两匹骏马自城中奔驰而出,领先的红马上是一个形容威仪的中年男子,着一身紫色的刻丝锦袍,正是镇南王。
镇南王远远的就看到叶依俐纤瘦挺拔的身形,见她专注地为病童服用汤药,不由缓下了马速,注视着她秀丽的侧颜,心里叹道:叶姑娘孝顺祖母,友爱兄长,心地还如此善良,果然是一个如兰似莲的奇女子!
这时,婆子也走到了那灰衣妇人和孩子身旁,客气地说道:“叶姑娘,这日头毒,还是让奴婢先把这孩子抱到茶铺那边去吧。”
“不用了,我来就行了。”叶依俐跪在那里没有让开,温和却坚定地说道,“这孩子中了暑气,身子不适,还是先别随便乱动,等他好些后,我再喂他喝些药……”
“叶姑娘……”那婆子眼角抽了一下,这不怕笨的,就怕聪明人自以为是。
婆子知道叶依俐是王爷亲口吩咐了过来帮忙的,也不想得罪她,可是自己得了世子妃的吩咐,也只能得罪了,“叶姑娘,这中了暑气的人应该先扶到阴凉的地方,再行医治。”
有些年纪的人其实都知道这个理,那孩子的母亲也就是那灰衣妇人也是因为一时懵了,才没反应过来,忙对婆子道:“这位大姐说的是,得赶紧先抱柱子过去避避日头……”
叶依俐面露一丝尴尬,但是既然孩子的母亲出声了,她也只能讪讪然地站起身来,退开了一步。那婆子一把抱起了那男孩,急匆匆地往茶铺过去。
与此同时,镇南王缓缓地策马走到了叶依俐身旁,正好与起身的叶依俐四目相对。
叶依俐有些惊讶,连忙福身道:“见过王爷。”
马上的镇南王对着叶依俐笑了笑,轻松地一跃而下,随手把马绳丢给了身后的长随。
镇南王正要把叶依俐扶起来,但立刻意识到了不妥,抬手道:“叶姑娘免礼。”
叶依俐展颜一笑,盈盈起身,“谢王爷。”
不远处的南宫玥见到这一幕不禁微微挑眉,想起鹊儿上次打听到的叶胤铭被任命为王府书佐的经过,倒是有些恍然了。
前世叶依俐为了兄长甘愿卖身,今生她会不会也为了兄长自甘为妾?
这倒是有趣的紧……
南宫玥微微勾唇,王府似乎又要热闹了!
与此同时,在叶依俐喊出“王爷”二字的时候,四周都不禁为之一静,这整个南疆也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王爷——
镇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