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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要去老宅里过“端午节”,洪家人就没有不高兴的。
因为去过的人想看看房屋修葺得究竟如何,没去过的人更是早就惦记着去见识见识老宅的样子了。
也就是怕打扰施工进度,去哪儿给添乱,大家伙才一直克制着,没敢去参观。
如今可算有了这个机会了,兴奋是必然的。
况且王蕴琳这一回来,又把那新修的房子一通猛夸,每个人心里那简直痒痒到家了。
但说实话,大概是因为王蕴琳兴高采烈下把那里说得太好了,就没人真能相信王蕴琳的话的。洪家人都怀疑她是因为偏爱三儿子,话里有太多言过其词之处。
首先,以洪禄承来说,虽然他自对洪衍武已经有了许多信任,同往日的印象比,对这个儿子有了极大的改观。而且他也听大儿子洪衍争说了,目前负责修房的单先生是真正的行家。
但是,他更了解“花厅院儿”里的房子,细节是相当复杂的。毕竟荒了二十年了,大面儿上虽好,可精彩的部分却都得更换。而且不利的是,如今会干这种细活儿的工匠太少,好多材料也难得。
因而在他的心里预期中,真能恢复成原貌的七八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像王蕴琳说的,里外都修得比当年还好呢?
特别是王蕴琳还告诉他,说旧阁楼已经统统拆掉,重新造了一座形制精巧的楠木阁楼。
他就更不敢置信了。
洪禄承不是没见识的人,他难道还不知道楠木有多么难找啊!是什么价格啊?
他自然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王蕴琳看错了。
其次,对于洪衍争、徐曼丽、洪衍文和洪衍茹来说,在他们的印象里,始终想象不出王蕴琳所说的,在花树掩映下,能登楼观景,游廊下看书,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有厨房、有餐厅、有厕所、有浴室、有暖气的花园式院落,具体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而对王蕴琳所描述的,厨房、厕所、浴室墙壁都贴满洁白无暇的瓷砖,地面还铺设着棋子一样的“马赛克”,更是万分惊讶。
因为他们只是知道公家的澡堂子才用那些稀罕玩意呢,好处就是特别好打扫,看上去几乎一尘不染。可问题是价格也贵啊,平民老百姓家还没有人用过呢。
如今他们家居然连烟熏火燎,臭气熏天的地方也用这么好的材料,那岂不是牛上了天么?
最后,对于洪钧这个小人儿来说,王蕴琳告诉他,过几天要去有一个房间特别多,空地大得能开运动会,还有好多花树果树的地方过“端午节”。他倒是万分期待、欢天喜地的。而且也不存在任何怀疑。
只不过他搞不清到底要去哪儿,也不明白“端午节”是个什么节。于是在幼儿园跟其他同伴儿抽显的时候,就遭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奚落和打击。
有的小孩儿说,“你说的那是什么地方的公家单位吧?我爸在‘工人俱乐部’,那儿的空地就特大……”
还有小孩儿说,“你们家大概是一起去逛公园吧?陶然亭还是中山公园啊?吹那么邪唬,谁没去过啊!”
更有人出言奚落,“端午节?没听说过,我还端尿盆儿呢。粽子?那是个什么玩意?江米做的?里面有枣儿有豆馅儿?怎么越听越像切糕啊!”
最后大家的一致结论就是,洪钧纯属胡说八道,异想天开!跟着众人就是一阵哄笑。
洪钧则因为自己的少不更事,落了个自讨没趣。
而这样一来,他也不免猜疑上了,难道奶奶还能骗自己不成?
正是带着这样或那样的心理,洪家人于“端午节”正日这一天,依次来到了洪家的老宅。
最先来的当然是洪禄承老两口了。他们一大早就收拾了东西,先带着吃的、喝的和新买的一大套餐具过来了。
因为到这儿之后,那还得收拾一番呢。擦擦抹抹的,洗洗涮涮的,再看看还缺些什么。可以临时出去采买。
洪禄承是委实是没想到这房子修得那么精彩,确实,完美地恢复了旧日的风貌,看上去那简直就是新房。照旧还是素油黑漆,显得古朴雅致。
最精彩的壁雕“百子嬉戏图”和镂空花雕墙的残缺部分都补足了。“步步锦”的窗棂和“梅、兰、竹、菊”的门雕也都是新做的,手艺精湛非常,比当年找的工匠还要好几分。
可这些与那新的阁楼相比,还是不算什么。
那阁楼三檐两层,坐南朝北,四周无围墙环抱,独立内院中央,仍旧通过游廊与五间正房相连。整个楼体,都用木结构互相拉结,靠底部十六根粗壮的木柱支撑。
底层,是拱斗八卦顶,中间四根通天大柱直通阁顶,连接整个梁架。可谓结构大气,式样精妙。
可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棕褐色的木色油润得很,迎着阳光居然有金光闪闪的效果。而且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木料的香味。
再一细看,整个阁楼居然没有一处彩绘,除了木雕,最多只是经过“烫蜡”。
这时,洪禄承就觉出此楼大约是金丝楠木来了。这是因为金丝楠木的木料本色就是最高装饰,是任何人工装饰永远无法企及的。除了这种木头搭盖的建筑会如此质朴,再无其他。
这他还能坐得住吗?不同于一贯主理内宅事务的王蕴琳。过去家里家外,跟营造厂打交道可都是他来办。他如何不知,大料的金丝楠木从清代起就已经绝迹了。这就是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来,洪衍武是哪儿弄得这种木料啊。
得,好嘛。这下老爷子彻底被惊着了,打来了之后就没帮上老伴儿一点忙。这一上午就光在这儿转悠,琢磨这阁楼了。
事实上,他心里有事儿,又不敢跟王蕴琳说透。连中午吃饭都有点走神。只可惜门被上了锁,他想进去看看却不能够。
等到午后洪衍武和陈力泉带着一条羊腿和不少蔬菜回来的时候,早等急了的洪禄承,也不等儿子把东西放下,就把他们堵在厨房里,先问起这木料的事儿来了。
洪衍武也没隐瞒,一五一十把事儿经过给说了。跟着还去把单先生和王汉平写的证明给拿出来了。
而洪禄承听了这离奇的经过之后,看着书面证据,是老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这不奇怪啊!洪禄承怎么也没想到,这镇守了京城东方好几百年的镇物,会这么阴差阳错地变成他家的阁楼啊。
况且照洪衍武的话儿说,不用这木头还不行了,否则这京城的“神木”就彻底废了。这事儿让人怎么琢磨怎么有点“命该如此”的感受。
可东西虽然是宝贝,但是福是祸说不准啊?
洪禄承的看法和洪衍武一样,这“神木”就不是一家一户能独占的。再有,靠这个就能镇宅保平安之说,那仅是民间传说,做不得真。弄不好,以后吃倒账,那麻烦根绝不断啊。他们这样的家庭承受得起吗?
所以思来想去,洪禄承就对洪衍武说了,这件事就别告诉任何家里人了。对外更不能声张。如实在有人问起躲不过,就说这用的是“桢楠”。这样把木料降低到普通楠木一级,总可鱼目混珠,敷衍一番。
洪衍武点点头,可跟着又把父亲带到了阁楼,打开门锁进去后,洪禄承这才发现一层当中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大圆木墩子。那平面足能当一个能坐下十六人的餐桌用。
这时,洪衍武就又说了。
“爸,您看!这个就是‘神木’的最后一段圆木了,本来还存下来另一个的。可惜被王汉平这个老木匠给开了料,打了屋里的‘落地罩’和一个‘架子床’。非说那床冬天睡着温润,借此要酬谢我。要不是我拦着,恐怕连这个也让他给做了家具了。所以等回头您搬进来,睡上金丝楠木的床,可别再问我哪儿来的了,我妈要问,也得靠您打掩护了,我先跟您知会一声……”
洪禄承听了半晌无语,看着眼前这仅存的一截圆木,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这个儿子真不知道是什么脱胎的,怎么邪性事儿都发生在他身上呢?这不,今天又让他心惊肉跳了一次!
当然,倒不能说他又办了坏事。这是积功德的事儿,不这么干,京城的宝贝就毁了。
另外,谁又有这么大的福气能拥有‘神木’盖的楼,睡上金丝楠木的架子床啊?
可世上的事儿很难说,有时候事情是会因流言黑白颠倒的,好人未必得好报!
而且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正因为这些物件儿都太宝贵了,才让他怎么都心里打鼓,心神不宁啊!
好在儿子明理,就没打算把这东西据为己有,只是行权宜之计。真要国家日后过问,大不了再捐给国家呗。
哎!其实与什么“神木”镇宅相比,家事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气啊!
而和忧虑重重的洪禄承完全不同,下午三点半洪衍茹放了学,直接去“140中学”对面的“万寿西宫”幼儿园接了洪钧。
当她们一起来到这儿的时候,那可高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