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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衍武深感这次拜访确实没有白来。他不但顺利地从寿敬方的口中知道了有关“挫虎龙”的详细信息,对父亲的病况进展有了较为确实的把握,甚至他还成功地帮了“小百子”一个大忙。
因为在他未报如何期望的请求下,寿敬方居然毫无推诿地一口答应,会抽时间出一趟外诊,去看看“小百子”父亲的病况。
洪衍武自然明白,这位时间紧凑、工作繁忙的表叔这么给面子,全是看在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上。
所以才不过初次相逢,他便对寿敬方产生了一种极为感激,又甚为亲切的感情。他由衷地感到这位表叔确实是一位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好人,不仅以亲情为重,也把金钱视为粪土。
面对这样的一位长者,哪怕是他,也绝不忍心再去刻意隐瞒什么。于是在寿敬方再次要求他把那五百元钱带回家的时候,他也把自己未曾敢向母亲吐露的秘密——如何凑出了数千元钱的事儿,告诉了寿敬方。说尽管钱的来路有些不正,但他为了救父亲的命,也顾不得许多了。
洪衍武果然没看错人。寿敬方并不是个迂腐的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所表现出的态度,除了震惊这种自然反应之外,对他并无半点常人惯有的不屑和轻视,反而还特别说了句宽慰和勉励的话。
“孩子,人做事不能拘泥于小节,要看具体情况。这笔钱你毕竟不是从普通人身上榨取来的,而且是为了救你父亲的命,也不能说是亏心。其实,我听你父亲说过你不少的混帐事,但现在却觉得,你也没那么不争气。或许,让你去辽东寻药,还真是一种正确的选择。我得说,你到底是洪家的儿子,你爸妈没白养你……”
这可是让洪衍武事后反复想起来都极为欣慰的一句话。因为这就是说,尽管他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对方明明知道,可他这个人在寿敬方的心里,还是得到了认同和信任。
于是在一种难以抑制的感动下,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下面的话来。看着眼前这个儒雅平和的表叔,也唯有深深地鞠了一躬。
到这个时候,就更看出了血脉亲情的力量。寿敬方完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他根本无须洪衍武明说,就郑重其事地自觉应承下来。
“你就放心吧。你离京之后,家里我肯定会多照应的。我再给你留个单位电话,有情况你好联系我……”
什么是亲人哪,这就是亲人!
洪衍武完全相信,只要有寿敬方在,就算自己真的一年两年不回来,也完全不用为父亲的病况和家里的事情担忧。
应该说,到此为止,洪衍武今天来的目的全部达成了。只是他虽然有一肚子感谢的话想说,可也知道寿敬方下午还要继续“审方子”,总不好再凭白耽误人家的宝贵时间。于是在收好电话号码后,他也就礼貌地提出了告辞。
但怎么也没想到,临了临了,真到了要走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
出了什么情况呢?
原来洪衍武刚一转过头来,就发现一直在旁没说话的陈力泉,上下嘴唇可全都肿了起来。只是不疼不痒,就连他本人都没发现。不过那程度看着可格外吓人,就像是嘴上长了两根香肠一样。
大惊之下,洪衍武赶紧拉着陈力泉去照墙上的镜子,陈力泉一看自己的样子也傻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通,自己怎么会得上这种怪病。
不过好在有寿敬方在场,总不会束手无策。这位名医只略看了看,就拿出一盒药膏给陈力泉抹上了。还真别说,药到病除,几分钟就消了肿,只是嘴唇却变得有些发黑,就跟吃了死耗子似的。
洪衍武和陈力泉对此都觉得万分蹊跷,当然就想询问一下怎么回事。却没想到寿敬方没顾得上回答他们,已经带着怒容出屋找林素去了。转了一圈儿没找到人反过头来询问陈力泉,是不是喝了他这个女徒弟端来的水。
一经确认,寿敬方不由大为抱歉,很明白地告诉他们,说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徒弟气性大,平时就好用药整得罪她的人,而且屡教不改。大约是陈力泉说了什么不让林爽受听的话了,这丫头才干出了这么离谱的事儿。不过不要紧,嘴唇黑上三天自然就会恢复如常,他也会惩罚林素去抄《本草纲目》。
得,敢情陈力泉就是因为一时的冒失,嘴没把住门儿,才因此倒了霉。可看在寿敬方的面子上根本没法儿计较,陈力泉就只有颇为郁闷地吃了这个闷亏。好在他心胸倒也开阔,买了个口罩带上,也就不怕别人盯着他瞧新鲜了。
不过离开药店之后,洪衍武却为这事越想越后怕。也不为别的,一是他想到,万一刚才要和陈力泉拿错了杯子,自己也就成了无差别的受害者了。二来呢,主要是寿敬方当时还说了一句,“学医能救人也能害人,运用起来是药是毒全在一心”的话,把他给彻底说毛了。
他怎么琢磨怎么不对,那个叫林素的臭丫头简直就是个女魔头啊。据寿敬方自己说,林素在用药上已得其真传。配的药量恰到好处,喝得时候无色无味,更绝的是这丫头自己还创新性地加了几味药,不但起到了延迟药效,定时发作的作用,也增加了解毒后嘴唇变黑的功效。这也就是新社会,要是封建社会……
洪衍武已经不敢想下去了,赶紧从脑子里把闪现出的“毒仙”王难姑的形象驱除。在他看来,这个丫头只要稍微走偏,那就是杀人于无形的本事。
就这姑奶奶脾气,今后还是敬而远之为妙!又有谁惹得起她呀!
回家之后,洪衍武和母亲也做了一番交代。
王蕴琳得知寿敬方已经把钱收回,总算是安心多了。
不过随后,当洪衍武把“挫虎龙”的情况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并表示自己有意要去辽东寻药的时候,她却作了难。
做母亲的就是这样,她一方面确实盼着丈夫能脱离病痛折磨,早日痊愈。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儿子远行,危险困难重重。
特别是洪衍武才回家刚满一个月,这一去何时能再回来又没个准,弄不好一年是他,两年也是他,那种翘首以盼的揪心,对她来讲,也实在是一种宛若拔了心尖子的痛。
总之,手心手背都是肉,任她怎么选都不是。所以对这件事,她沉默了好一阵,也只说还要再深思熟虑。
洪衍武对王蕴琳的这种表态,倒也理解。反正事情是一步一步来的,如果他要走,还有许多事儿得先行处理好才行。故此,他也没急着催母亲下决心,只是退身出了屋子,又轻轻把房门关上,想让母亲一个人好好想想。
而屋外,风又大了。那棵孤零零的老枣树,止不住地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