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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给她安排了一个小院子,另有个嬷嬷并两个丫鬟侍候。
容萤以为自己舟车劳顿早已习惯,不承想洗了澡,头一挨着枕,竟也很快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一觉睡醒,她随手朝身侧摸了摸,什么也摸不到,乍然睁开眼,偌大的床边空荡荡的,这才想起陆阳已不在了。
她讷讷地支起身,目光还有些懵懂,往四周环顾了一圈。
雕花的架子床,如玉的白瓷杯,青铜炉里冉冉焚香,一切有格调的陈设让她恍惚不已。
“郡主。”
小丫鬟在门外立着,探头见她醒了,回身示意一旁的侍女将铜盆端进去,服侍她梳洗。
“一会儿就用晚膳了,我们夫人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叫厨子做了不少蜀中那边的菜式,您若还有别的想吃的菜,现在也可吩咐奴婢,奴婢到庖厨给您传话。”
容萤摇头说不用。
有一阵子没被人伺候过了,这种感觉真是熟悉又陌生。
“这套衣裳是赶着做出来的,您等下试试,有不合身的地方,奴婢再拿去给人改改。”
“嗯。”
侍女拿来热手巾细细给她擦脸。眼前白气腾腾,衣裳有人帮她换,头发有人替她洗,这是容萤从小过的生活,但今日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感到倦倦的。
她舅舅说需要些时间考虑,容萤也不敢多打搅,可殊不料这一等就等了四五天。秦烨不是外出巡查就是窝在书房,怎么问也没有消息。
她心里打起鼓来,万分的不安。
舅舅是不是不打算帮这个忙了?
陆阳不在身边,放眼望去都是不熟识的人,在房中待着着实不自在,容萤于是跳下床,说想出门走走。
这几日都窝在床上静养,到了外面才发现冬天已经来临,雨过后的树梢光秃秃的,萧瑟凄凉,小径上有仆役低头扫落叶,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容萤裹紧衣袍,对着天空吐出一口白气。
陆阳说过一阵子会来看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在石板道上行走,脚边零零落下两只鸟雀,也不怕生,歪脑袋打量她这个陌生人。
穿过月洞门,举目是一座小小的花园,石亭子建在花池旁,亭中有两个少女倚栏赏鱼。一大一小,年长的那个她认识,以前有过几次见面,是舅舅的长女,年幼的那没有交集,但都是秦夫人所出。
住在秦府这些天,她们一向没有往来,容萤很不愿意上去打招呼,可若不寒暄两句,又显得太失礼。
距离渐渐近了,正左右迟疑之际,那边秦家二小姐先转过头,惊讶片刻,伸手去扯她姐姐的衣摆,“这是谁啊?”
秦家大小姐循声看见是容萤,喃喃地说了句郡主,忙拉着妹妹起身,讪讪笑道:“你来了,前些日子就听母亲提到,不过一直不得空,没去见见你。”
容萤也换了笑脸对她颔首:“又不是头回认识了,客气作甚么。”
秦大小姐赶紧将果子一推,让她吃茶,两边的丫鬟上前来执杯要倒水,容萤连连摆手:“我就随便逛逛,正打算回去歇个中觉,你们玩就是,不必在意着我。”
礼让了几次,秦大小姐也不再强求,“明天若不下雨,我约你放风筝吧?到时候可以去我那儿吃点心。”
她点头说好。
两个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孩子,客套话说得不太像样,自打她加入,秦二小姐就不吭声了,自顾低着头摆弄她手腕上的蜜蜡珠串。光是她姐姐一个人说,氛围实在有几分僵硬,容萤吃了块糕点,便草草的告辞走了。
从石阶上下去,还未行多远,听她在背后道:“阿姐,她身上那块料子挺眼熟的。”
后者不冷不淡的嗯了声。
“不是娘留着给你做秋装的么?怎么给她了。”
“来者是客,不过一匹布而已,计较这些干什么?”
“她不是郡主吗?”秦二小姐奇道,“上回端太妃和同安郡主来的时候可赏了不少好东西,怎么不见她带礼物?”
秦大小姐拿手指往她脑门儿上一戳,“你没听说宁王出事了么?人家怎么给你带礼物?”
“那她这郡主当得可有点亏。”她笑道,“还反往咱们这儿拿东西。”
容萤拽紧衣袖往回走,小径上已没有人扫落叶了,院子里两个丫头蹲在角落逗麻雀,她进了屋,三两下就把衣裙脱下来。风朝单薄的中衣里灌,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容萤默默地将衣服叠好,从包袱里把陆阳给她买的那件袍子翻出来,捧在手中呆呆地瞧。
说好的来看她呢……
她抿着唇,手指从面料上繁复的绣纹间抚过,一瞬失落,一瞬难过。
以前人家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奉承她,讨好她,现在宁王故去,她不过空有个郡主的头衔,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舅舅一家对她也算仁至义尽,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人家给她吃给她穿,她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陆阳也是,冒了那么大的危险送她到这里,自己凭什么还要他送佛送到西,留下来照顾她?
容萤捏着仅有那枚玉佩,把头埋在衣裳里,深深吸了口气。
好难受……
这种没有着落的忐忑感将整个人吞没,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依靠都没有了,像悬空了一样,满心惶惶。
“郡主?”大丫头见里头良久没声,凑进来一看,不由道,“啊呀,这旧衣裳还没洗呢,您仔细着别弄脏了里衣。”
容萤抬起头来,神色如常把衣服递回给她。
“您怎么穿这么少呀?回头病了可怎么好。”
她淡笑说:“方才想睡觉来着,瞧这花绣得好看,多看了一阵就给忘了。”
丫头闻言也跟着笑:“您可真有意思,奴婢还没听说有看这个看出神的。”她扶着她躺下,拉上被衾细细盖住。
“我就在外头,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叫我。”
“嗯,好。”
说是要睡觉,其实一点困意也没有,她只睁着眼,看对面的铜壶滴漏,水一粒一粒滴下来,极有节奏的在耳边响着。
在客栈等了几日,估摸着容萤差不多适应了秦府的生活,陆阳才又登门拜访。
接待他的仍旧是秦烨,比起初来那日,他显然有点心不在焉,言语间也敷衍了很多。
“上回匆忙,还未及请教公子大名?”
陆阳施了一礼,只说自己姓杨。
秦烨忙笑着唤了声杨公子。
底下人斟满茶水,他抬手请他用茶,“寒舍茶点简陋,还望公子多多包涵。”
陆阳抿了一口,很快道明来意:“我此番前来是想见见郡主……不知她在府上过得可好?”
想不到这人对容萤倒是分外关怀,秦烨狐疑之余,颔首笑说:“好得很,头两日还不习惯,如今已是能吃能睡,活蹦乱跳的。多谢公子记挂了。”
他松了口气,心中宽慰,“如此甚好。”
“你且等等。”秦烨放下茶盏,“我已让内子去唤她,想必一会儿就过来了。”
“有劳。”
他们在偏厅对坐用茶,这边的容萤却遇到了点麻烦。
秦家除了夫人还有一个姨娘,今早她在外放风筝,冷不丁没牵住线,风筝直挺挺掉下来把她摆在窗边的一排东西尽数砸坏。
人们常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想必就是这种遭遇了。
要是别的姨娘,容萤还不至于发愁,不过这府里唯一的儿子是从她肚子中蹦出来的,气焰难免嚣张,拦住她不依不饶的要讨个说法。
“您自个儿瞧瞧,琉璃杯、玛瑙碗……还有这瓷瓶,我小妇人没几个钱,都是辛辛苦苦攒的,您这一高兴碎了一大半,可叫我怎么活?”
容萤看着她摆出来的那堆残骸,颦着眉不解:“这些当真都是我打碎的?”
姨娘立时咋呼:“瞧您这话,难不成还是我讹您的?”
谁有她这癖好,把贵重的东西全摆在窗边?
容萤咬着下唇不说话,自己身上的确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她把玉佩往怀中掩了掩,偏头去看秦家两位小姐。她俩似乎打算站干岸,立在旁边不吭声。
于是就这么僵持着,姨娘可算等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郡主,以您的身份,何至于与我们这等人计较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容萤才想起来。
原来自己还是个郡主……
在外人的口中,该落魄的时候落魄,该尊贵好面子的时候也必须得维持体面。她现在就是整个宁王府,哪怕爹娘都不在了,哪怕身无分文,她还是看上去应该很傲气的郡主。
心里不知该恼还是该笑,就在此时,平日里跟着她的那个丫头突然气喘吁吁跑到跟前,俯身对她耳语。
细细碎碎的话过滤完,听到那几个关键字眼,容萤双眼陡然一亮:“是真的么?他现在在哪里?”
丫头颔了颔首:“偏厅里呢,老爷在陪他喝茶。”
急着想去见他,一抬头瞧见对面的姨娘,她稍稍一顿,狠了狠心把手腕上的镯子褪下。
“上等的翡翠,够抵你这些破铜烂铁了。”
姨娘愣愣地捧着玉镯,还不及细看,容萤转身就跑了。
明明对秦府的路还不太熟,这一瞬居然能凭着记忆从游廊过花园踏上石阶,半点迟疑都没有。隐在云层后的朝阳缓慢显现出来,照在她背脊上,金灿灿的一片。
她跳进书房,三两个丫鬟正把果子端上来,来来往往之中,陆阳就坐在那道明媚日光里,寻常的衣衫,寻常的发髻,侧着脸,唇边的笑意却温柔如水。
容萤怔怔地看着他,仿佛面前隔了一条鸿沟,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站了许久,还是陆阳先发现她,转过眼来朝她一笑。
“萤萤。”秦烨起身高兴地抬手招呼她,“杨公子特意来看你的。”
容萤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前走。陆阳把茶杯一搁,到她跟前,撩袍蹲下来,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她头顶。
“过得怎么样?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