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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多学科中,语言可能是最复杂多变的学科之一,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去认同语言无法统一,是神为了惩罚想要修建通天之塔触及神域的愚蠢人类而施加的诅咒。
无法使用同一种语言,自然也就无从沟通交流。哪怕是伊密尔长期推行的通用语,随着物理距离的延伸,发音、语法、主谓宾语的使用也存在微妙的变化。如果再加上方言口音,那就很可能出现鸡同鸭讲的情况。纵然是首开从小学全面普及外语学科的亚尔夫海姆,大多数留守国内的精灵也只会说一两种外语,而且还要靠本子和手势来辅助。除非经常出外勤,直接进行面对面的交流,才能真正做到谈话通畅。语言就是这么一门实践比理论更重要的学科。
罗兰有好一阵子在各国转悠,外语水平不差。只是这次的交流对象发音实在过于恐怖,可怜罗兰身体极度虚弱,那双时不时耳鸣的耳朵哪里分辨的出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到体力恢复一些后,他才渐渐掌握救命恩人使用的语言、身份,以及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
李林喜欢出人意料这一点早已众所周知,可罗兰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自己丢到伊密尔来。
亚尔夫海姆独裁官对教会的厌恶广为人知,加上各方势力的情报操作,查理曼乡下小孩都知道尖耳朵异端大头目是个不信神的异端,是个畏惧教堂和十字圣纹的魔鬼。这一位哪里都会去,就是不会去神圣之都伊密尔。
罗兰对个中内幕知道的更详细一些,李林对教会没有好感,同样也不讨厌。只是教会的存在对他的战略以及整个世界秩序的布局是个阻碍,教会的主张和亚尔夫海姆体系及意识形态也格格不入,这才导致他下定决心要排除教会对世俗政治的影响力,日后更是要将宗教置于政府管理之下。所有宗教仪式、集会都必须在政府登记注册。没有政府批准,信教者活人不得婚嫁,死人不准下葬,更不要说上天堂或是下地狱。教堂里聆听信众忏悔的更必须是史塔西和社会秩序保障局的特工。
在达成最终目标之前必须有个过程,在此之前李林不会轻易动手,可也不会给教会好脸色,只是保持距离。
为什么他要将自己丢弃在这个保持距离的地方,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罗兰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
自己明明想从那个噩梦逃走,事到如今却还在琢磨李林的意图,实在是自相矛盾。
但是……
强烈的闪光,爆炸般的狂风,密涅瓦的面孔。
她平安无事吧?其他人也安全了吗?没受伤吧?
暧昧的罪恶感浮现在心中。
(……我在干什么。)
嘲笑着没用的自己,与此同时——
(这样不也是很好吗?)
呼应着他的自语,房门被打开了。
“罗兰。”
黑发少女,也是这栋屋子的女主人米卡娜端着热气蒸腾的燕麦粥朝罗兰走来。
米卡娜.莫利蒂.罗马诺。15岁,阿尔贝托.坎贝尔.罗马诺之妻,两个孩子——男孩安东尼和女孩艾米的母亲。
得知米卡娜已是人妻,还育有一对龙凤胎婴儿时,罗兰着实有点被吓到了。虽说农村婚龄低,可13、4岁就结婚生育也实在有点那啥。哪怕是鼓励多生多育的亚尔夫海姆,基于生理卫生和优生学的考量,也通过立法将法定婚龄和适合妊娠的年龄下限设定在16岁这个极限值以内。对卫生条件恶劣,缺乏专业知识的农村,14岁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大出血、感染、难产、生产过程处理不当、产后保养——足以致死的要素要多少有多少。像米卡娜这般平安生产,产后还恢复的很不错,家务、农活、生养小孩样样不落下,还能把罗兰这样一个大活人弄回家里。实在叫人怀疑她身上是不是有兽人或古代种的血统。
总而言之,米卡娜是一位充满奉献精神以及母**的女性。靠着她从行走商人那里学到的只言片语查理曼语,罗兰才弄清自己身处何处,以及该使用何种语言与对方沟通。
“看起来恢复得很快,你的身体还真是强壮。”
插口的是阿尔贝托,二十岁出头的男主人,因为不修边幅的关系,相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个几岁。棕色的头发夹杂着几缕尘土的黄色,蓝色的大眼睛,脸孔和手脚被太阳晒得黝黑,整个人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活力。一边说着话,一边手脚利索的放下盛有葡萄酒和圣饼的篮子,帮罗兰从床上坐起,检视各处青紫色的外伤。
这是一对登对的夫妻。
不光是人格、生活环境、家庭状况,全都非常相配。
甚至连服装都高度相似。
或许内衣内饰上有差别,但外套却有着某种统一性,一看就能明白是依照相同款式制作出来的。
扶起,坐好,放下食物后。夫妻两人将双手紧握在,闭上双眼,低下头。
罗兰亦是如此。
“愿人都尊神之名为圣愿神.之.国降临。”
熟悉的主祷文,不论哪一国的臣民,只要信仰着绝对之神,在餐前祷告时都会念诵。
在信仰的发源地,世间信仰最为坚定之处,听见这个丝毫不足为奇。
只不过——
“愿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于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在罗兰听来,似乎有些太过虔诚,甚至有一丝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冰冷。
“救我们脱离凶恶(Sed .libera .nos .a .malo)。”
低吟般的祷告结束,那一丝丝违和感也随之烟消云散,在罗马诺夫妻宽厚亲切的笑容包围下,罗兰重新融入那令人安心的温馨气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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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毒性的日光被遮阳棚阻隔,冰桶里放着冰块和起泡酒,躺椅旁的折叠桌上小风扇送出阵阵凉风,留声机唱着动人的女声。
“不久之后从山的另一头传来士兵们吹奏喇叭的声音。
虽然对用长枪和铠甲装饰起来的欢乐派对羡慕不已。”
犹如节日般的钟声过后,前奏结束,歌词顺着轻松愉快的拍子娓娓道来。
“但公主却无法参加派对,因为王子们全都死掉了。
公主只活在梦中,从高塔上俯视着一切。
士兵们在草原上起舞,一边流血一边呼唤神明。
公主想要走出梦境,因为小鸟们都不见了。
叮铃铃,叮铃铃,钟声响彻四方,镜子竖直裂开。
其中一名士兵一边呼喊着公主的名字一边死去。
火药的刺鼻味,长枪刺穿身体的声音,高塔即将倒塌的预感让人心跳加速。
公主打破了规定,从塔上奔下去参加派对。
Pa-pa-pa-pa
Pa-pa-pa-pa
Pa-pa-pa-pa……”
蹦蹦跳跳的欢快节奏和透着血腥味的歌词酝酿出近似恶意的漆黑气息,或许作者只是对生活在和平中的公主将战争厮杀视为派对有感而发,可不论初衷如何,最终达成的效果却是叫人细思极恐,连带着怀疑作者三观到底出了神马问题,是老婆和人跑了,还是丢了工作,以至于写出这么阴暗的歌词。
与此同时,能在致命的阳光下喝着冰镇起泡酒吃烧烤,心平气和的欣赏这种黑色小调,这人不是审美情趣大异常人,就是被太阳晒坏了脑子。
亚尔夫海姆独裁官正好就是前面一种,审美情趣有些异常的类型。
“……手艺有进步。”
从肥厚多汁的圆柱形肉块上切下薄薄的一片,涂上烤肉酱,撒上孜然后,送到口中细细咀嚼,良久发出一声平淡的结论。
“能合您的口味,是下官的荣幸。”
尼德霍格恭敬的点头回应,身后短了一节、剖面平整的小尾巴正晃来晃去,“黄油焗龙尾”意外获得好评让亲卫队队长心情变得很不错。要不是正在侍奉独裁官,只怕尼德霍格非得吼上几嗓子不可。
仔细地切割着龙尾,李林悠然的声音在炙热的空气中响起。
“你是不是也在奇怪,为什么我教育罗兰,却把他丢在伊密尔就什么都不管了?”
“属下惶恐。”
晃得正欢的小尾巴垂了下来开始安静地再生,竖起来的耳朵不愿错过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尼德霍格。你听说过‘震撼教育’吗?”
“您是指通过某种程度的震撼、刺激,促使孩子成长,客服他即有弱点的教育手段吗?”
“没错,根据问题的严重性、对象的心理素质、物质条件等等综合因素,施加不同程度和方式的震撼以达成效果。之前种种算是第一阶段,现在是第二阶段。借助极端的环境,让他自己从自怨自艾中走出来。”
“极端环境……那比伊密尔更加的——”
“并非仅指自然环境。”
放下刀叉,仔细地用餐巾擦拭嘴角后,李林将餐巾丢在了餐盘上。
“比伊密尔恶劣的自然环境要多少有多少,沙漠、雪山、沼泽——哪一个都可能比这片因为反复开垦而荒芜下来的大地更挑战人类生存能力。但这片土地有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特质。”
神圣之都。
除了这个官方称呼外,伊密尔还有一个绝不算好听的别称。
荒野之都,伊密尔。
过度开发加上水土流失,使得伊密尔主城区之外基本都成了雨量稀少的干燥地带,总算受流经附近的河流恩惠,勉强能维持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如果没有河流,恐怕伊密尔早已毁灭了。
在这片贫困荒芜的土地上,为了忍耐严苛的自然,人们不得不去依赖什么。
比方说——
“虔诚的狂信徒吗。”
平淡的回答中掺杂着一丝厌恶。
崇拜母神这一点没什么问题,但教会的教义将人类至上主义抬高到了与神同等的高度,这就叫尼德霍格不大爽了,更不要说按照他们的教义,精灵阵营和独裁官是应该无条件消灭的敌人。
尽管以个体和组织能力来说,教会都不是职业军队的对手,神意代行者和古代中更不必说,但这些家伙很麻烦。狂信徒们丝毫不畏惧死亡,或者说他们渴望着死亡。在教会的教义里,所谓人生不过是偿还罪业、获得救赎的苦行,而死亡能把他们从苦行中解放出来。加上教义禁止自杀,所以他们一旦面对教敌,他们会使用完全不顾性命的作战方式。
没什么比毫不在乎同归于尽的敌人更麻烦的了。即便在尼德霍格眼中,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蝼蚁,但无穷无尽、悍不畏死的蝼蚁大军也会让他感到恶心。
“你觉得罗兰会接受教会的教义吗?”
晃动着酒杯,李林问到。
不可能。
尼德霍格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定,根据他对罗兰的了解,以罗兰的价值观绝无可能接受教义。
“那么——”
侧转脸孔,李林远远眺望着圣都问到。
“如果神明降下启示,给虔诚的信徒降下解脱之死,你觉得信徒们会怎么做?”
“应该会欢天喜地的把自己送到神罚之下……”
尼德霍格突然住口不语,他隐约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了。
一旦被确认确实是神明降下的“解脱”,这些人一定会无比欢喜地将自己送入神罚之中,毕竟他们的夙愿就是通过死求的救赎和解脱。他们是一群为此而生、为此而死的人,不可能对此会有异议的。虽然最后得到的解脱方式和他们的想象有若干差距,但他们的最终目标反而早早得以实现,想必那些人是一边满足的笑着,一边赴死吧。
即便如此,尼德霍格也不会对这些人寄予一丝同情,一丝怜悯,那不过是狂信徒们自己所期望的报应。
“差不多也可以通知查理曼的那群小姑娘了,让她们做好去迎接罗兰的准备,再拖下去,恐怕她们就要疯了。有了这么一次耻辱,相信她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应该会赶得及。”
仰起脖子将起泡酒一饮而尽,鲜红的瞳孔冰冷锐利,仿佛连毒辣的阳光也能冻结。
“我这边差不多也该拿出点神意代行者的样子,为信众们奉上一场演奏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