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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程府设宴,庆贺程老太君八十寿诞。
府门外的马车一直排到了街角,西园门口各府女眷络绎不绝。一时云鬟香影、莺声沥沥,有序而不失热闹。
男宾席上,连久病不出的大皇子也遣人带来了礼物,二皇子、三皇子均到场祝贺,只是二人皆面色发白,连唇上都毫无血色。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二皇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对三皇子含笑道,“昨夜风骤雨急,我的心疾又犯了。不知三弟怎么也气色不佳?可是生了病。”
沈衍低声道,“多谢二哥关心,只是偶感风寒,尚未痊愈。”他昨晚回府后并未休息好,一夜辗转久未成眠,今早起床后便胸口发闷、受伤的地方一阵阵的隐痛。本可以不来程府,却鬼使神差似的上了马。
如果回去以后伤势又加重了,是不是就能够再次见到她了。
他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却控制不住它像野草一样在脑海中疯长、蔓延。
沈衍有些走神,直到四皇子走到他这一桌才回过神来。耳旁是二皇子的声音、一派友爱兄长的作为,“四弟来得有点晚,一会儿可得自罚一杯了。”
“弟弟去给外曾祖母找了一付好拐杖,因此来得迟了。酒是肯定要罚的,二哥身体不适,就不要喝了。”沈徵也是一副豪爽不拘小节的做派,目光转向沈衍,忍不住微微一笑,“三哥怎的也不喝酒?看来今天程家的酒采买得不好,一会儿我得向程侍郎说道说道了。”
沈衍摇头,腕上的乌木佛珠攥在手中,衬得指节发白。“昨日染了风寒,大夫交待不可饮酒。四弟的一番美意,愚兄心领了。”
沈衍的软钉子让沈徵的脸色有些不好,他哈哈一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眼底却积聚着风云,怒气四溢,喝完酒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二皇子微微诧异地瞥了一眼,随即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向主人道了一声恼便离席而去。沈衍抬眼看去,席上来来往往劝酒的人全是程党的人。他本就打算略坐片刻,给程相一个面子便告辞离去,起身之际,一个下仆似乎躲闪不及,将准备端上桌的菜一股脑地扣在了他的衣摆上。
狗奴才!分明是故意的。
他眼中闪过恼怒,眼看着跪下求饶的下仆被拖了下去,程侍郎亲自过来致歉,诚恳的请他到内室更衣后再走。
若坚持穿着污衣离开,未免惹眼;到内室更衣,更有古怪。如今情势已是骑虎难下,沈衍略微沉吟便一点头,随着程家大郎的引领来到了一间专供客人更衣的房间。
软榻上早已放好了一套绣云纹织锦象牙白外衫,连同更换的内衫齐备。屋内两个丫鬟躬身行礼,预备为他更衣。他摆摆手让她们出去,随即合上门,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表面看起来只是一间普通的陈设软榻的书房,空气中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他也顾不得再想,赶快换下身上的脏衣,打理整齐了便急忙离开。
沈衍前往程相处告辞,随即出了程府。一路并未再受到阻碍,顺畅得令人讶异。
直到骑上马出了相府街,他终于不再强忍,细密的冷汗爬满了额角。从离开那间古怪的更衣内室,他的内伤便从隐隐作痛变得愈加强烈,每走一步都像要耗去全身的气力、每呼吸一口便要碎裂脏腑一般。他明白必是着了程家的道,只有赶紧出府一条路。
他俯下身,疼痛已经让他神志模糊、骑不稳马。洛扬眼见不好,急忙上前一接,便看着主子从马上直直滚落下来,面色惨白、嘴唇翕动。
“送我回府。叫彻儿来。”
沈彻送太医院专精药理的太医进了三哥卧房,急的在外间团团乱转。洛扬一边派人去通知他,一边雇了软轿将三哥抬了回来。他一得到消息便快马疾驰,上太医院去把裘太医揪了来。饶是如此,三哥的面色依然惊呆了他。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青白,像当年的母后一样。
沈彻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住了,随即更加惶恐起来。他看见裘太医的面色凝重,忍不住夺门而出。
容玉已经筹备好了南下的物资,只等着阿姊单独外出之日便悄悄离开。突然出现的容声赖在京城不走,还日日酩酊大醉,着实让她头疼。
她明白阿兄心中的绝望,最后一丝和阿姊复合的希望被自己亲手断送的滋味,够他喝一阵的。她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当初母亲早有断言,他这就是自作自受。明部早已雇好了船,每日都是大把的银子花出去,自己再不能耽搁了。大不了走的时候打晕了容声、打包带走。她恨恨地想,再找个地方扔下他就行,暗部会送他会恩宁城的。
她正坐在房中左思右想,便听见自己派去沈彻身边保护他的暗部暗箫在门外道,“二小姐,三皇子中了毒,命在旦夕。六皇子请您去一趟晋王府。”
“你说什么?”
容玉推门而出,急道,“擅长医术解毒的是阿姊身边的紫苒。可是今天一早,阿姊带着青荷紫苒去郊外的庄子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她跺了跺脚,又道,“哎,先去看看再说。你带我去晋王府。暗琴、暗书。”两个黑衣女子应声而出,跪伏于地,“现在就快马赶往庄上,务必在今天傍晚之前,把紫苒带到晋王府。”
暗箫带着容玉来到了一家妓馆后门,敲了敲门,一个龟公模样的人开了门。他们从一口枯井下去,走了不久,便来到了晋王府。
王府中还算安静。姚夫人早就在沈彻的提醒下拘束住了下人。现下晋王府府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沈彻派人往宫中送了信,皇帝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沈彻正等在密道出口处,一看到容玉,他便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不容分说道,“快跟我去看看三哥!”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疾行前去。
他的手中全是滑腻的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容玉紧紧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无暇顾及晋王府中的格局,一路来到晋王的卧房前。沈彻推门而入,老太医正等在外间,见六皇子拉着一个女子进来,一怔,躬身道,“晋王中了一种蜀国奇毒,这种□□是慢性的,初时并不会发作。但晋王之前受了内伤,脏腑受损、身体虚弱,毒性便趁虚而入,提前发作了。”
这老太医还有两把刷子。沈彻松开容玉的手,道,“是何种□□?”
裘太医额上落下汗来,声音也有些颤抖,“这种□□是从一个蜀国的武林世家流传出来的,叫‘断情’。初时不会发作,遇到龙涎香便会会腐蚀人的头脑,直到人神志不清、沦为行尸走肉。据说是为了谋杀蜀国国主而用的,不知怎么会流传出来。此药,恕老朽才疏学浅,并未听说过有解药。”
“他们倒是煞费苦心!”沈彻恨恨地咬牙道,“三哥去程府不过一个时辰,滴酒未沾。怎么会中毒的?”
裘太医悄悄擦了一把汗,诚惶诚恐道,“晋王爷的内衫被□□浸染过,熏了极少量的龙涎香。晋王穿在身上,□□便随着皮肤渗入了身体。”
容玉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大步进了沈衍的卧室。看他的面色便眉头紧皱,净手、翻眼、掀唇、诊脉,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神色却不轻松。
看罢出了卧室,她正好赶上老太医最后一句话。冷笑一声,道,“你前面推测的不错,但是□□却说错了。晋王爷中的不是‘断情’,是更加厉害的□□‘空心’。”
“这种□□和断情相似,却不只会腐蚀人的头脑,连着脏腑统统化为脓水。所以叫空心,人没了头脑、脏腑,可不就是个皮包骨的空心儿了。”
容玉看着沈彻的脸色变得铁青,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吓得老太医夺门而出,她上前握住他颤抖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方才检查了。你三哥昨日受了内伤,□□提前发作,反而中毒不深。这种□□,”她有些欲言又止,还是嗫嚅道,“是恩宁城流出去的。应该是有人趁着我们不在的时候,潜入牵机密室盗取的。回去我会查清此事的。”
沈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既然是你家的□□,那就赶快解毒啊。”
容玉面上一红,声音里带了恼怒,“毒是恩宁城的没错,却不是我制的。我不会解!我已经派人去请阿姊回来了,她身边的紫苒最会解毒,等她到了你三哥就会没事了。”
她一甩手又进了卧室,留下一句话,“我先用银针逼住毒素不再蔓延,等紫苒到了,你三哥就有救了。”
宫中得到消息很快。
皇帝听到张瑞说,三皇子从程家的宴席上出来没多久,便在街上坠马昏迷、生死不知,六皇子已经从太医院请了太医过府。神色冷冷。
张瑞岂不知皇帝心情不好,禀告完消息便缩在角落里装鹌鹑。他低着头,竖起耳朵,听到皇帝将手中的书抛在书案上,叹道,“老四过分了。”
张瑞以为会等到皇帝斥责四皇子的话语,良久却听到轻声一笑,“也罢,便把老四的婚事提前办了吧,让老三多休养一个月。”
张瑞忍不住诧异地抬起眼角看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的嘴角有些抽动,整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张瑞伺候了皇帝几十年,一看便知这是气到了极点,忙领命而出,前往晋王府宣口谕。心里暗暗为四皇子叹了一口气。
此时豫王沈徵正和他的舅舅、程侍郎坐在程府的外书房里。
他勉强压下喷涌而出的怒气,面色阴郁、话语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舅舅或许可以对本王解释一下,为什么慢性□□能在一个时辰内发作?!”
程侍郎额头上滴下汗来,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花重金从江湖门派中求得的□□,下药前还在府中的小厮身上实验过,都没有问题。怎么到了晋王这里,就出了变数?!
他突然灵光一现,对豫王道,“或许晋王身上带了解毒的药,两种药性相冲,便造成了现在的情况。殿下放心,此药是从蜀中的江湖门派购得,中间人已经杀了。没有人会知道药是我们买的,何况,这毒没有解药。”
他越说越放松,才觉得嗓子干的冒烟,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晋王殿下最终的结果,还是躺在床上万分痛苦地死去。和我们当初的想法殊途同归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茶盏砸在他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泼湿了他的衣摆。沈徵再也掩饰不了怒意,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本王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舅舅,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