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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延和侍卫们忙碌了半宿,终于将找到的所有树干劈成小段,铺满干草,摆成了需要的形状。待到天明时,浇上仅有的一瓶烈酒,点火焚烧。
鼓风的鼓风,添柴的添柴,很快,滚滚浓烟升腾而起。待到所有烟柱组成了一个怪异的符号之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北方一簇耀眼的烟火炸响在天边。所有人无不欢呼雀跃,翘首以盼,等待着恩宁城的船只旗帜出现在海平面的那一刻。
岩洞中,容氏夫妇正在叙话。容延听了夫人转述的最近发生的事情,对秦秋叹道,“夫人一向为慈母,可在熠儿的婚事上面却有失偏颇了。”
“是我的不是。”说起此事,秦秋的面上亦显出了少见的悔色,“那时只觉得熠儿个性风流张扬,非五儿良配。你也知道,我对五儿的亲生母亲立下誓言,保她平安顺遂过一辈子。若嫁了熠儿,恐怕就完不成这个愿望了。我真的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执拗。”她越说越生气,忍不住站起身来,对亲生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之前搅和五儿夫妻关系便罢了,你也对他动了城律。竟然还不死心,千里迢迢追到京城去了。五儿拒绝得好!我宁愿她和她表哥在一起,也比跟着这个蠢货强!”
容延忙给妻子倒了一碗水,“消气消气,等我们回了陆地你再收拾他不迟。”他揽着妻子坐下,笑道,“你对五儿倒是上心。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和姚倩的儿子在一起,你恐怕是乐见其成的。”
秦秋喝着水,语气里的骄傲满溢,“当年边境北关,号令黑铁卫的红衫女将的儿子,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看得容延忍不住失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去京城走一趟吧。去烂柯寺为她点一盏长明灯,顺便将黑铁卫的令牌交给她儿子。”
他见妻子有些犹豫,劝道,“你已经为她安置了黑铁卫,又保管了这块令牌二十年,不如趁着她儿子争夺帝位的时候交出去罢了。还有蒋中恒这条老狗,躲在烂柯寺十几年诵经念佛做缩头乌龟,怕沈冲怕到这份上,真是窝囊透了!”
秦秋长叹一声,“他也是有苦衷的。你说的对,等把令牌交给阿倩的儿子,我和他们就再没什么关系了,也好。”她转过头看向丈夫,露出一个笑容,“若是五儿真能嫁给她表哥,这联系还是断不了的。”
容延负手而立,背对着妻子。神色冷静,“他们各自的身份,注定了阿倩的儿子永远不可能娶五儿。至少在明面上不行。除非那孩子愿意放弃争夺皇位,和五儿隐居山林。”他回过身,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我都明白,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话音刚落,容玉一阵风似的旋进洞来,对着他们欢叫道,“爹爹妈妈,明部的船已经到了!我们快走吧。”
容延拉住妻子的手臂,低声抚慰,“莫多想了,大不了我陪你去京城走一遭。从前你可没有如此多愁善感,莫非真是年纪大了。”收到妻子一记凌厉的眼刀,他不禁大笑出声。秦秋想了想,低声道,“待上了岸,我和灵儿去京城。你带着熠儿回家去,趁着我不在,好好教育他一番。”
“夫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容延知她怕自己心软,不忍见儿子受城律磋磨。但又盼望儿子成器,实是慈母心肠。一边扶着她走向船只,一边道,“熠儿的功夫没有落下。若能把心结打开,就差不多了。”
二人到了大船旁,众人不禁高声呼唤,颇有些侍卫禁不住热泪盈眶。容延拉着秦秋,几步间便沿着踏板上了船。容玉拉着如锦随在身后,众侍卫纷纷一拥而上,不多时,船只便起了锚,将小岛抛在了身后,朝着大陆行去。
容声和顾绣鸾在海边等待船只抵达,已经过了几个时辰。秋日的海风虽不算冷,吹久了也带着一股渗入骨头的凉意。容声见她瑟缩了一下,握住手一片冰凉,知她没有丝毫武功,不禁怜惜道,“不如我让明风送你回去吧。”
顾绣鸾摇摇头,低声道,“我很想陪着你一起等。”果然见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若真回去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又该不高兴了。她忍不住腹诽,口是心非的家伙!
容声又为她披上一件披风,转过身去,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温暖。手中传来的暖意仿佛沿着血液脉络遍及全身。顾绣鸾不禁望向他的侧脸,心中暗叹,如此翩翩佳公子,怎能不令人心折。若是他不将自己看作别人的替身,该有多好。想到此,她转头别开眼去,嘴里的苦涩弥漫,有如实质。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时间的流逝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直到海天之间,那艘耀眼的大船渐渐显露出身形,乘着风慢慢驶近。
容声松开她的手,一路飞奔向接引的渡口。他竟忘记了用轻功,像一个稚拙的孩子竭力奔跑着,直到船即将停靠的地方,双膝跪地。
顾绣鸾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眼眶微微发热。直到大船停靠,船上并肩走下两人身影,她慌忙走上前去。只见容声跪伏于地,声音呜咽,“孩儿不孝,父亲母亲受累了!”
那女子扶起他,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话,容声突然呜呜痛哭得像个孩子。顾绣鸾走到近前,看着他们母子叙话,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忍不住别过头掏出手帕拭泪。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下船,顾绣鸾感觉到一束犀利的视线紧盯着自己,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正皱着眉头打量自己。她应该是容公子的妹子了,顾绣鸾对她微一福身,随即便听到容声在唤她。
“父亲母亲,这是绣鸾。”
她急忙走上前去,拿出最恭谨的姿态,一一行礼。容公子的母亲是一个极美的妇人,即使岁月风霜也只是在那美貌上妆点了成熟的印记。她打量着顾绣鸾,随即有些惊疑微怒地看向容声,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的父亲温言阻止了。
“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讲不迟。”
容城主身量高大,面容俊朗,唇上还留着短髭。容声倒是和他十分相像。夫妇二人迈步而行,容声随在身后,递给顾绣鸾一个‘跟上’的眼神。
城主一家人坐上马车,回到附近的宅院里,各自沐浴梳洗不提。顾绣鸾回了屋子,左思右想了片刻,叫月宁进来。
“阿宁重新为我梳发吧,要简洁大方的式样。再取那套小鹅黄配月白绣玉板的衫裙来换上。”
她对着妆镜深吸了一口气。不指望能讨好未来的公婆大人,只希望自己谨慎再谨慎,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
容夫人秦秋并没有立刻召见顾绣鸾,她一边让侍女梳发,从妆镜里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儿子,心里倒觉得他长大了不少。嘴上还是冷冷地问道,“你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声走到母亲跟前,笑道,“她是儿子在永州城偶然救下的民女。至于长相相似,实是机缘巧合。”
“看上去倒是个懂礼的好姑娘,怎么,你打算娶她?不再想你的曦姐姐了?”秦秋乜斜了眼,看着儿子猛然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曦姐姐已经和我恩断义绝,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了。母亲,儿子辜负了你的教导,过于执着入了魔障,害人害己。”
秦秋长叹一声,起身摸摸儿子的面颊,显是瘦的多了,忍不住双眸含泪,“母亲从前过于独断,也有我的不是。熠儿也原谅母亲吧,好吗?”
容声不禁泣道:“母亲如此说,折煞儿子了。”
母子二人相拥,秦秋靠在儿子的肩膀上,突然发现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和他的父亲当年一样玉树临风,值得任何一个女子倾心爱慕,不禁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
容声则在母亲披散的长发中,看到了一丝银光。轻轻拨开覆盖的黑发,那一根白发刺得他眼睛发痛。“母亲,”他的声音有不自觉地颤抖,“儿子为你梳发好不好?”
秦秋只当他为顾绣鸾梳过发,有些欣喜地点点头坐回凳上。容声接过侍女手中的梳子,撩起的长发刚一用力,秦秋突然扭过头道,“你是想把白头发拔掉?傻孩子,我的眼力还是很好的。”她招呼侍女上前,一边道,“早就有白发了,你只是今天才看到而已。拔掉吧,等到白发满头的时候就不用拔了。”
她拍拍儿子的手,微笑道,“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们怎么能不老呢。”
容声低着头出了母亲的屋子,抬起眼迎向刺目的阳光,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他长叹一声转身离去,没有看见容玉在不远处,露出复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