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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秋坐在堂中发怔,恩宁城的传书还捏在她的手里。
容声和顾绣鸾的婚礼定在下月初六,容延传书来让她赶紧回来筹备,把容曦带回城去。可眼下的情势却让她有些发愁。她没想到这一对小儿女纠缠之深,明知不可为而难以自禁的感情,阿倩的儿子和仪妹妹的女儿。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得下心的长辈,从前将五儿远嫁杭城,恐怕是她平生第一次狠心,也是最后一次。
她将传书点燃,不禁长叹一声。连月清来请她去用晚饭,也提不起半分心情。
夜幕降临,整座别院笼罩在星点火光之中,于群山环抱中自成一景。直到几匹快马的蹄声打破了山中的宁静,容曦与沈衍共乘一骑,二人在庄园前下马,携手快步走入院中。
一个面色凝重、一个眼神坚定。两人携手进屋,秦秋早已坐在了堂前。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进屋行礼的两人,摆摆手道,“你们先坐吧,喝点水再说话不迟。”
两人解下斗篷交给侍女,侍女们上过茶后便阖上了房门。屋内一时沉肃,不过片刻,沈衍突然一撩袍角,跪在了秦秋面前。容曦也紧跟着跪下,便听身旁的爱人对母亲诚恳地说道:“秋姨,我是来求您同意,将曦儿嫁给我的。”
“我求您给我十年时间。十年内,我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实现母后对我的嘱托,之后我会退位让贤给六弟,和曦儿一起归隐山林,做一对平凡夫妻。”
他眼神坚定,像立下一个誓言一般郑重:“眼下我虽然不得不娶王妃,但我真正想娶的只有曦儿一人,而且我们从小便有婚约。三日后,在这里布置一个喜堂,我会设法从喜宴上脱身,到这里来和曦儿拜堂成亲。我请求您,做我们的证婚人。”
秦秋只觉得面前的小子称得上胆大包天、异想天开,不由得挑起一个冷笑:“哦?京城娶了王妃,城外再娶我的女儿,我是该赞赏你的□□之术还是鼓励你的自以为是、将皇帝当成瞎子么?!”
他恍若未闻,只是叩了一个头,继续道:“不敢隐瞒秋姨,我的晋王府中有一条前朝修造的密道,通向城中的画春阁,建府时偶然被舅舅发现便藏了起来。此前我都是从这条密道进出,豫王的眼线并没有发现过,我想父皇也不会派人天天盯着儿子的府邸。至于成亲当日,我会让一名侍卫使用易容术装成我的样子去和王妃拜堂。”他伸手握住一旁容曦的手,苍白的面容上泛起笑意:“我真正想一起拜堂成亲的,只有曦儿一人。”
秦秋蹙起了眉头,眼前一对小儿女相视而笑的画面蓦然刺痛了她的眼睛,明知道这小子的话有猫腻,却无法忽略五儿眼中亮起的光芒。想要做皇帝的皇子哪个不是胸有城府、极有野心的,可陷入爱情的女人,纵然之前多么理智,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的爱人。十年之约,如今轻易地说出了口,又怎知未来会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宫墙内外,咫尺天涯。漫长的等待会耗尽一切,包括耐心和感情。她忍不住长叹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对容曦道:“五儿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秦秋拉着容曦走入内室,看着面前略有憔悴却精神焕发的女儿,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她伸手抚过女儿的发髻,只觉得满心为难,不知如何开口。良久,方叹道:“你认定他了?”
容曦心里明白母亲的矛盾和挣扎,有太多挥剑斩情丝的理由,却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化为泡沫。“我知道母亲的顾虑。”她低低地开口,“可这就是我的命。或许从小时候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一切。既然放不开忘不掉,不如随缘吧。”她像如释重负一般,微微笑起来:“小妹说的对,便有多一刻的相聚和欢喜,也是好的。给自己留一个念想,以后也不会有遗憾。”
这一刻秦秋突然很想把自己千辛万苦弄来的那些书付之一炬,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现在这些苦也只能自己尝了。她问道:“你想过没有,若是他背弃了誓言,你又待如何?”
容曦的手指有些颤抖,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若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容曦眼睛瞎了,怨不得旁人。到时无论他在何处,我一定会去当面质问他。”
这孩子,还是太过心软了。秦秋知她心思已坚,不可劝回,只是冷冷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岂容他在这世上苟活!欺负我的女儿,即使他是阿倩的儿子,我也绝不会心软!”说罢,转身出了内室。
沈衍依然跪在堂前,见秦秋从内室走出,眼里不禁燃起了期冀的光。秦秋走到他跟前,伸手微一用力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口中道:“如今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会让我的暗卫们来布置喜堂。”她扬声唤道:“暗箫进来!”
暗箫闻声而入,跪在堂下。秦秋一指沈衍,道:“从今天起,你要时时刻刻跟着这位晋王殿下,直到他和大小姐拜堂成亲。我老了,也劝不动你们,只希望将来你们不要后悔。夜深了,晋王殿下请回吧。”她觉得今晚做下的决定让她多留片刻都会有后悔和反对的冲动,话音刚落便拂袖而出。
沈衍压下心中的喜悦,微微叹了一口气。秋姨还是不情愿的,可如今的情势所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世人皆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只有亲自面对的时候才能知晓其中抉择的痛苦和无奈。而他自己,再也无法做出这种抉择了。
容曦从内室走出,看他面朝屋门立着出神,不由得走上前去,轻声道:“表哥,我到底还是要嫁给你了。”
沈衍猛地转身,笑着看向心爱的女子。只觉得她仿佛身披霞光,美得令他目眩神迷。
“十年之约,你要记得。”
“你放心。”
两人忍不住相拥片刻,沈衍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准备乘着夜色回府。刚回身,却被她拉住了手臂。他回头看去,却是她晕红的面颊,粉白如三月漫天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诗,春日的桃花下迎娶心爱的女子,心情应该和现在的他一样,泛着暖暖的平静,只愿岁月静好。
“太晚了,你,留下吧。”
“曦儿……”
他惊诧地看向她,却见她上前两步,将他的手紧握在掌心里。
“三日后,”她娇羞不胜,低声耳语,“我就是你的新娘子了,表哥。”
她仰起头,眼中蕴含着灿烂的流光。他不知那是什么,却深深地迷醉其中。一低头,便是她不知何时凑上的樱唇,柔软甘芳。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嚣叫:不要放开,不要放开。
紫苒和青荷站在房门外,相视苦笑。随即突然像调动了记忆深处的默契,紫苒无言地站在廊下守着,青荷去准备沐浴的东西,就像很久以前,她们在方家所做的那样。
三日后的清晨,深秋的冷风吹彻整条街道,新娘子一大早便开始对镜梳妆,等待着那堪称繁琐的礼节之后,与未知的命运见面。
没有新娘子该有的期待和忐忑、与父母的哭泣离愁,谢琬容堪称冷静地与父亲拜别之后,便走向了花轿。昌邑侯在背后充满怒气的指责也只让她回了一下头。
“你这孩子,难道不对夫人行礼吗?”
她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父亲说笑了,郑氏只是一个侧室,还承受不起我的礼。”
上了花轿,红绸遮住了面庞,眼前只余下满满的红色。她放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又徐徐放开,任花轿摇摇晃晃地抬起,将她带往另一个方向。
晋王府内,紫苒易容的手放下,有些为难地对面前一身喜服的暗箫道:“我可以将面容改得相似,可这身形该如何伪装。你也没学过缩骨功之类的功夫,真是头疼啊。”
一旁的沈衍看着暗箫那张几可乱真的脸,又打量他明显比自己壮硕得多的身材,要瞒过那些兄弟实非易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正发愁时,青荷突然气喘吁吁地赶来,推开门便道:“殿下,我家夫人有一个口信给你。”
她调匀气息,拿出秦秋的架势,道:“莫要让暗箫易容了,你自己的王妃自己亲自娶了便是。我们可以等你,喜宴应付过去以后早些前来。”说完便一脸无辜地看向沈衍,暗箫忙不迭地将身上紧绷绷的喜服脱下来,捧到了沈衍面前。
沈衍露出一个苦笑,还是接过喜服,套在自己身上。只觉得秦秋最后来的这个口信,体贴得让他无奈极了。
谢琬容被一根红绸牵进了王府大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众人贺喜的声音嘈杂地在耳边响起,红绸另一端的那个人,想必是晋王爷了。她沉默地跟着他的牵引,拜堂、对拜,沉默地被领回卧室,坐在宽大的喜床上。
眼前乍然一亮,她恍神的瞬间,红盖头已经被一杆金秤挑起。她不由得抬眼望去,便见一个英挺的青年正放下手中的秤杆,面容如玉、清隽如竹。令她本已沉寂的心中泛起阵阵波澜,面上也不由得显出几分娇羞来。这一刻,她突然忘记了一枚棋子的命运,开始期盼起那一点点些微的垂怜。
可惜晋王的下一句话便打碎了她臆想出来的虚幻泡沫,也让她为自己的心思感到一丝羞惭。
“你,”他开了口,声音冷冰冰的,直白无比:“应该知道昌邑侯的立场,我们本不该结合,只是父皇早已赐婚,我也不好推脱。你既然嫁了过来,只要安分守己,我不会为难你的。今日我不会再过来,你早些睡吧,三日后,随我入宫谢恩。”
他说完话便走了出去,留下谢琬容无奈苦笑。的确,这一幕不是她早已料到的么,早已对这桩婚事毫无期待了,可为什么亲耳听到夫君说出的话,她还是感到说不出的难堪和心痛呢。
堂中的一对龙凤呈祥红烛还在燃烧,她站起身走过去,将两只盖盅罩在烛上,亲手熄灭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