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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儿子的婚礼还有三日,秦秋终于赶回了恩宁城。
打从京城出来,容曦便一路恹恹的,后来更是感染风寒高烧不退。秦秋一直无法加快速度,最后实在无法将她放在柳源镇休养,留下月部大半人手。自己则快马加鞭往恩宁城急赶,终于在这天,落日的余晖刚刚染红了恩宁城高大沉默的轮廓,到达了城下。
容延早已站在城墙上,对下面的夫人招手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筹备。”他从城上飞身而下,落在秦秋的马前,笑容中带着心有戚戚焉:“儿子成亲,真是累煞老子!我只盼他这辈子只折腾这一回罢了,连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繁琐。”
秦秋翻身下马,与容延边走边道:“咱们结婚的时候是个甚么样子,每次想起来就觉得糟心。你当时说过给我补办个仪式,怕是早忘了吧。”秀眉一扬,眼角朝着容延一瞥,满是风情。容延握住妻子的手,忙笑着讨饶,“这几日可忙坏了,你且饶了我吧。何况你马上就要升格做人家婆母了,难道还和小辈一起凑热闹不成。”
秦秋叹了一口气,口吻里多半是正经,还带着微微的落寞:“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才会觉得自己老了。以前总觉得练了功夫,寒暑不侵容颜不老,现在看来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容延不答,只将她的手凑到唇边一吻,眉眼在时间的磨砺下,闪耀着岁月赋予的智慧光芒。秦秋转头望向他,不禁莞尔一笑,四目相接,浓浓的爱意流转在彼此之间。恩宁城里的百姓对城主和夫人旁若无人的花式秀恩爱,早已司空见惯,偶尔有几个人停下来,用艳羡的眼光看着一对神仙眷侣一样的人物,评说几句,而后一哄而散。
顾绣鸾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又放下,两辈子头一次嫁人,让她既兴奋又紧张。一旁的月宁见她胃口不好,忙道:“这菜不合您的口味?婢子为您换一道羹汤可好?”
顾绣鸾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放下筷子回到窗边的软榻前,上面放着一套将要完工的中衣,剪裁合度,针脚绵密。她又拿起一只刚刚完工的袜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嫁衣什么的都不用她亲手制作,只好给未来的夫君大人做几套内衣袜子。前几日小云来到她面前,含羞带怯地向她报喜,打算和暗冬成亲。她心中欢喜,荷包香囊绣了好几个,又拿出一只从永州城带出来的金簪给了小云,偏巧被容声撞见。顾绣鸾知道他的别扭性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又连夜绣好了一只苍鹰云纹荷包送给他,才得了他一句似谢非谢的评语:“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这才是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她手里捻着针,完成最后的一道缝边。想起他明明眼睛里全是欢喜却故意撇着嘴的傲娇样子,忍不住笑容满满。
月宁端着一道排骨冬瓜煲走进屋内,对顾绣鸾道:“顾姑娘,城主夫人回来了。”顾绣鸾放下手中的衣服,忙问道:“夫人有没有吩咐什么?可是要见我?”月宁为她盛好一碗汤,笑吟吟地道:“夫人只说了,让顾姑娘这几天早些休息,养好精神,准备做风风光光的新娘子。”
顾绣鸾走到餐桌边,接过汤开始喝。只觉得这汤鲜甜无比,仿佛从胃里一直暖到了心里。
另一边,秦秋果然没捞到空闲。大清早便带着如锦去开库房,清点聘礼。如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你堂堂城主夫人,这种小事还需要亲力亲为么?你不是训练了很多手下,就让她们给你抬到房中清点不就行了嘛。”
秦秋摇摇头,叹道:“我的大女儿身体不适,在半路上休养,我就把大半的人手都留给了她。现在自然人手不足了,而且我也不想连儿子结婚这种大事,都不去亲手操办。”
她们穿过花园,绕过练武场,直到了一处岩壁。秦秋将手伸进岩壁上一处机关用力一扣,石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打开。如锦看到了古代版机关,不禁拊掌而笑道:“你这四十多年果然没有白待,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哎,我怎么觉得你这机关设计,特别像《西游记》里面海底龙宫藏宝的机关呢。”秦秋瞥了她一眼,端起油灯走在前面,一面道:“从今往后,你那些‘古代如何’的言语就打住吧,这里的人多半习武,耳聪目明,你的话容易引起他们怀疑。而且,”她一步步走下石阶,在一条幽深的通道前站定,面容异常严肃地回过身来,对如锦一字一句地道:“你已经是一个古代人了,将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如果你还不能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怕是有一天,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油灯忽闪着明灭的光,将秦秋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如锦怔在原地,白皙了不少的面庞上保持着惊诧的神情。自从她来了这里,开始习武,过去的记忆也慢慢回想了起来。上辈子她有先天性心脏瓣膜缺损,在大学的一次体育课上,跳起身挥臂打出排球的瞬间,主动脉破裂倒在了地上,之后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她两辈子活到现在,加起来不超过三十岁,尽管来到异世之初受过一些苦,在孤岛上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咬紧牙关,但更多时候是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心智和心态远未十分成熟。而在异世遇到的‘同乡’秦秋也是一个好人,不仅将她带出孤岛,还向她传授武艺。她对秦秋更是有一种很深的亲切和依恋,见到她便忍不住像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言行无忌。
今日秦秋突然对她说了这样一篇话,尽管她心里知道秦秋说得对,是在提醒她,面上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两只微黄的大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水,像猴子要去捞的月亮。
秦秋在她怔住的当口,将通道内壁上的油灯一一点燃,回身看到她委屈的小样儿,掏出手帕为她擦掉眼泪。自己的话还是说重了,把这位小同乡吓得够戗。感觉她穿越前的年纪一定不大,秦秋拿出一副姐姐的款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这几日城里事务多,将来的事情也无法预料,我没有办法时时顾及到你,你自己就要更加小心谨慎。我喜欢你,所以更不想看到你被这里的人当作异类,逐出城去。”
如锦点点头,她一向看得开,心里已经不在意了,却还是想和秦秋撒撒娇,嘟囔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敢放松放松,对着师父师姐她们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你还这么吓唬我,哼。”
秦秋知道她是在耍赖,弹了对面的小丫头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儿。“你这套用在你师父身上或许管用,我可不信。快去把左手第一件的库房中的两套头面取出来送到新娘子房里去。”她伸手指了指库房大门,看着如锦转身走了进去,不禁嘴角微扬。
容玉和沈彻赶回城之前,先传了信回去。容声捏着小妹发来的婚礼参加函,指定要新嫂子等她到了才能开始梳妆,她要全程观摩一下,忍不住嗤笑一声,将字条丢在明风怀里,“告诉绣鸾,不要听阿妹乱讲。”他整理了一下新做好的喜服,在镜前满意地看了看,“成亲的人是我,容玉么,将来还不是跟着那个皇子走。”说到后面,声音发凉。明风仿佛听见少城主磨牙的声音,决定目不斜视,不置一词。
秦秋从库房里出来,凑巧翻到当年她在长留镇上发现的一块羊脂玉佩,便想要拿给儿子,推开门便乐了,“都多大的人了,试新衣还照镜子。”她走上前去,将玉佩放在儿子手中:“喏,给你的贺礼。恭喜你马上要成亲了,成家才能立业,将来恩宁城的兴衰可就看你的了。”
容声听出母亲心情极好,一边换下喜服交给明风拿去将衣袖再收一下,一边对秦秋道:“母亲,你这贺礼也未免太简薄了。”
“怎么?嫌少啊。这是单独给你的,大红包等敬茶的时候才给你们小两口。”
秦秋坐在椅子上歇息片刻,看着儿子如同挺拔的松竹一般秀逸,心中不禁滋味复杂感慨万千。容声也坐到母亲身旁,忍不住拉住母亲的手,只觉得这双手依然修长白皙,却已不是他记忆中的肌骨莹润,而略微干瘪了下去,心中同样感慨,低声道:“母亲,一直以来,孩儿让您受累了。”
秦秋知他心中必有万千话语,索性反握住儿子的手,道:“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们做父母的未必没有错的地方。往后你可要踏实一点,将恩宁城的产业都收拢起来。顾家姑娘是个好孩子,母亲愿你们两人恩爱和睦,琴瑟和鸣。”
容声听着母亲殷切的嘱托,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咬紧了嘴唇,越到了关键时刻越感到一丝彷徨,却不知是否该向母亲倾诉。他沉吟半晌,终于在母亲柔和的目光中抬起头,仿佛想要从那目光里得到一点鼓励,又垂下了眼睛,视线游移。
“妈妈,”他忍不住用了小时候的称呼,憋在心头的话语冲口而出:“儿子心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有时候看着绣鸾,会忍不住想,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将要和我成亲的人是曦姐姐,会是多么圆满。”
“妈妈,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是,总是控制不住这个念头,总觉得是一个遗憾。明天就要成亲了,我,我……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