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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法僧一出面,场面顿时一静。
谁都看得出来,枚显一连串的责问,让郭展有些难以招架了,这不是郭展学问不如枚显,而是因为今天实际上是两篇文章的较量——
《师说》与《师之道赋》。
文章就在那,有什么内容,拿到一读、细细思量就能明白,而今日的辩论,只能从各自推崇的文章中摘选语句,在不违逆文章整体精神的前提下,进行辩论,这就局限了两边的学识施展。
“这是要注解文章啊,唯有包罗万象之文,方可应对万变之问!”
很多人看出了关键,联想刚才枚显回答时句句在理,都说《师说》中有提及,他们不由心向往之。
“此文,莫非涉猎如此之广?那可真是佳文了!”
只是,他们纵然心急,可张初没看完,也不好拿过来看,只好先将注意力集中在枚显等人身上,他们也好奇这明法僧出面后,枚显要如何应对。
“大师,我一直敬重你,但你这话有失偏颇,”枚显一看是明法僧,顿时兴奋起来,他这次被人当垫脚石,可归根结底是不喜崇佛抑夏,碰上明法这个正主,当然更有兴致,“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师还未曾看文,怎么知道此文有局限?我劝您不妨先去观文,其意自明!”
你什么都不说,跳出来就说人家眼界有限,没这个道理!
不过明法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次陈华文章快速流传,也有佛门推动,有心借此弘法,今日论辩,本以为是抵定大势,没想到枚显异军突起,就刚才那局面,他明法僧不站出来,一旦郭展动摇,前功尽弃!
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去看文章?
骑虎难下之中,明法僧只能故作轻笑,言道:“枚兄所言确实有理,只是天下学问,各有千秋,岂能困守一隅,听你所言,这篇《师说》过于偏重善恶之说,华夏发展至今,历经百家,各有千秋,互有参考,兼容并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枚显也不让明法僧说完,就再出言打断,“不就是借鉴、吸纳之意么?”
这郭展在旁边听着,都有些发怒了。
你就不能让我等把话说完?
那明法僧也是笑容尴尬,但旋即一愣。
他本想另辟蹊径,从文化包容的宏观角度,来压低这篇《师说》的眼界位格,可现在听枚显的意思,连这个文中也提及了?这未免也太全面了吧!
屋中众人也是一般意外,他们当然不会想到,陈止从立文之初,想的就是绝学千古,自然是分析了各种情况,然后杂糅各家,融汇一体。
枚显则不理其他,就道:“《师说》中也有借鉴之言,不乏胡佛之语,可文章却说的很清楚,要有立足根本,然后海纳百川,要先有一个根,这就是华夏道统,然后效法先王之举,择他物之优而用之,可不是让你数典忘祖!”
他越说越是兴奋,直接来到明法僧和郭展跟前,话声渐渐提高:“师说乃言,师者承圣人之道,不分有无,不分老幼,有教无类,句句皆是锤炼之语,有先贤言传身教,而你沙门却离间骨肉,使民弃业!可存善恶?”
明法僧神色微变。
“大起佛寺,百姓劳弊!可有师道?”
郭展身子晃了晃。
“占山圈地,不纳赋役!可尊王法?”
陈华面沉如水,双手颤抖。
“师说言,尊师重道,明道制法,此为华夏正道,而你陈华所书之文,恰恰背道而驰,如此行径,来此妄谈教化,惹天下笑尔,我从未见过有……”
“先消消气!”
关键时刻,周盎上来拉住枚显,按住了后面的话。
他已经听出来,这位老友说的兴起,加上那篇《师说》勾起了共鸣,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再让他说下去,那都不是华夷之辨了,是要引发佛寺弊端了,朝堂诸公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不便当众明言。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又见明法僧等三名僧人神色不善,似恼似羞,坐立不安,再也没有先前的淡然之意。
周盎安抚了老友,见了三僧模样,当即笑道:“这真是一文催得枚君斥,高僧佛心坐不宁了!哈哈!”
明法僧等人一听,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
旁人都暗道这周盎劝抚枚显,自己却毫不拘束,真个让人无奈。不过,他们也不愿多说,心思都转到了《师说》一篇上。
枚显这番雄辩,令郭展等人有口难言,而按着他的说法,所说话语都能在《师说》中找到根据!
一个彭城士子的文章,真能让枚显有如此底气?
郭展轻轻抿嘴,冷冷的看了陈华一眼,低问:“你不是说那陈止狂妄无状、没有文章存世么?他的学识到底如何?怎么能写出这等文章?”
“这……”陈华心中忐忑,口干舌燥,赶紧辩解起来,“他确实没什么出色文章,最多有首韵律不佳的市井诗,也没听说他过去写过什么宏文,不该有如此笔力,老师你要信我啊,陈止决计没这个本事,他就是字写得好一点,枚显应该是假托其文,胡说八道……”
正好这时候,刺史张初正好看完《师说》,拍腿赞道:“好文章!好文章!足以流传后世!这才是名教之法啊!”
刚才两方辩论,这位刺史不发一语,宛如局外人,只是看文,沉溺其中,时而微笑,现在评论了一番后,他深深的看了郭展一眼,竟将《师说》递了过去。
“郭贤弟,不是说要兼容并蓄么?你也来看看。”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不由哗然,他们如何还看不出来,这刺史似是被《师说》给说服了。
陈华更是面色惨白。
几天前,《师之道赋》刚刚写成,就被送到刺史府中,想求个评语,方便造势,结果只得了“佳作”两字,结果今天这位一看《师说》,开口就是“传世”,配合刚才的一番论道,更显刺心。
郭展伸手接过,神色连连变化,看了明法僧一眼,见后者也是神色愕然,眼露震惊。
堂中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听刺史之言,难道《师说》技高一筹?可那陈华的文章,得郭展之助,准备充分,又有佛门加持,占了个起转承合的完整之说,反驳一句两句容易,要整体反驳却难,可枚显就拿出了一篇文章,以传承对传承,以精神对精神,鼓对鼓、锣对锣,硬是逼着郭展、明法僧有话难说,难不成这篇《师说》也是篇完整论述之文?什么时候,这需要积累众多、涉猎广泛的概论之文,这么容易写了?”
众人想到枚显开头就说“明道、传世”,本以为是故作惊人之语,现在看来,莫非是真的?这真是篇传世之文?
因为陈家子弟的一次争执,出了一篇引得广陵论道、差点华夷相争的文章,这还不够,还出了一篇传世佳作?
此时,《师说》已被郭展拿在手里,明法僧等人在旁同观,很快,几人的额头上冷汗连连,神色变化不定,越是看,越知此文精妙。
“这文章看来真不一般!”
注意着郭展的表情,众人哪里还不知道问题。
看到后面,郭展的手都抖起来了,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压制的了的文章!
本为千古名文,今又汇聚各家,根本不是一时舆论能改变得了的,天下间的悠悠众口,哪是郭展能堵住的?
只是一看,他就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一番算计不光是成一场空了,而是要沦为垫脚石,助这《师说》登坛!
辛苦到头一场空!
“今日方知我等定性不足,不可看,不可看!”明法等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起身嘀咕几句,然后匆匆行礼,就告辞离去了。
却是他们料到了后面场景,不愿多待了,说到底,《师之道赋》又不是他们写的,何必在此坐蜡?
跑了?
看着三僧背影,众人瞠目结舌。
这什么文章,把三个和尚给吓跑了?
可走得了和尚,走不了郭展,这位名士看着手中文章,默然无语,良久,仰头闭目。
“老师,老师,你快说此文如何啊。”
陈华就在边上,近在咫尺,发现了郭展异状,心中仓惶,急切询问,得不到答复,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将那文章拿了过来。
这般行径,让不少人看得摇头。
由于枚显的气势,以及刺史的暗示,众人的心思有了变化,看陈华的时候,多了丝审视味道。
不告而取,陈华这根本没将老师放在眼里,就这样还写名教师道文章?
不过,他这么一拿,其他人就都围了过来,在陈华左右同看一文,陈华又不是刺史,辈分也不高,旁人少了些顾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道当如此,此乃道统!”
“难怪枚显能有那般底气,这才是名教文章,能不能传世我不敢说,可比之《师之道赋》,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笑那明法僧,还说此文作者困于眼界,我看他才是拘泥于门户之见,如果这篇《师说》都是拘泥于眼界,那《师之道赋》根本只能说是一家之言!”
“好文章,不光寓意深远,骈俪对仗也格外精妙,尤其是这最后一段,更是文采斐然,真不相信此人过去竟籍籍无名!”
“彭城陈止,我记住此人了。”
“此文立意深远,有师道之言,有圣人之行,包罗师道前后,演化名教变迁,主旨清晰,更难得的是有小赋之神髓,有论议之风韵,又有骈俪之华美,如此文章,让人叹为观止!”
种种赞誉,自众人口中说出。
赏文如品酒,心旷神怡。
枚显话尚萦耳,僧人步声未绝,配合文章深意、文笔精妙,渲染的众人心情激荡,这赞美的话,是一个比一个高绝,他们的表情更是一片沉浸。
郭展听闻,脊背微弯,叹息不言。
而陈华更被赞美之声包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人称赞《师说》也就罢了,一边称赞,还得拿他的《师之道赋》出来陪衬,赞一句陈止,损一句陈华,就像一个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
加上他观《师说》,也看出了高下,知道自己那篇文章确实远不如《师说》。
“陈止!陈止!你在彭城辱我,坏我名声!如今更坏了我的事!连文章都写的比我好!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心中正自绞痛,偏偏耳中又是一片对陈止和《师说》的赞扬,这就好像是一把火,点燃了陈华的疯狂。
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狂怒之中,他竟是控制不住,两手一用力。
兹啦!
竟将那篇《师说》给撕了!
“竖子,尔敢!”
周遭名士正沉浸在文章深意、语句华美之中,好似品味美酒佳肴,结果还没吃饱,就被人掀翻了餐桌,哪里还能平静,一个个顿时勃然大怒,离得近几个,情急之下,抬手就往陈华脸上招呼!
啪啪啪!
这下可就不是像是了,而是一个个真正的巴掌打在陈华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