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五章 惜忠良

桃花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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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万张好用膳的小几后,摆好食具,宫人上来浊酒,病了多日没露面的林缜难得出现在席间。

    鹿肉和羊肉开锅了,鲲娇用笊篱捞出盛在盘中,再用短刀细细切成了条状。大家一同享受着鲜嫩的肉食,一顿饭下来,填饱了赶路人的空虚和寒冷。

    天色将暮,大家露宿郊外树林。元灵均卧在帷幄中,一只小虫爬在肌肤上,她无聊地玩了一阵,把它轻松弹开,逃出掌控的小虫子飞向天空,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睡不着,就出来透气,看见傅伶仃还坐在石上。他今日没吃上几口便告退离去,想必还在为兄长之死伤心难过。她没有上前打扰,在夜风里站了一会还是回到帷幄歇下。

    漫长的回程中,元灵均把飞琼放在袖袋中,有时别在腰带上,每当沉默思索,总是拿在手中摩挲把玩,似乎能感受到原主人的温暖和包容。

    回宫中,她迫不及待地问宫长,“陇西有回信吗?”

    宫长嗫嚅了半晌才说没有。

    元灵均气得咬牙,她几乎每月都飞书陇西,一年多了,渠奕愣是没回过一封,她也是无可奈何,渠奕不回信,总不能让人硬逼着他写吧。

    鲲娇安慰说:“陛下别急,或许明年春天就有回信了。”

    樊姜一直盯着她身边的位置不放,意图在那安置樊家子弟,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明年复明年,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又是一年草木复苏,燕归花开之季。常山这时候已是满城胭脂红杏,临安亦是全新的气象。

    长达三年的僵持,东吴皇帝终于如愿踏上了来访晋国的途中。

    这年,元灵均年满十九岁,大臣提议亲政,樊姜却鲜少露面,一连数月不见人影,然而朝廷大势仍掌握在她手中。巩氏转达了樊贵嫔的原话:陛下年少,不可儿戏。

    皇帝御殿,贵嫔不在帘后听政,群臣竟感到不习惯,逐渐地不再提议亲政之事,而朝中部分顽固的臣工接二连三地意外死亡。

    樊家树大根深,要拔起来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达成的,元灵均看得透,她早不是当年那个恣意任性的少年女王,她要扮着猪吞掉老虎。因此朝上出现了这样一幕画面,常常是群臣在殿下口若悬河,她在御座上呼呼大睡,偶尔逗雀作画,即便樊姜知道她扮傻也无可奈何。

    “——陛下,武安侯一直镇守东海,去西北恐是不妥。”商讨对策的大臣突然拔高声音。

    元灵均掀起眼帘,淡淡瞟了一眼,知道他是唤樊姜,便继续打瞌睡。

    绢障前悬挂一幕珠帘,采用大小相同的碧玉琉璃珠精心串制而成,风徐徐灌进,珠帘碰撞摇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底下的人争得面红耳赤,珠帘后传出几声干咳,原本闹哄哄的大殿骤然安静。

    元灵均抬起惺忪睡眼,盯着一脸木然的文武百官。

    绢障后的樊贵嫔起身,华服摩挲发出簌簌的曳地声。

    朝班中,闲赋多年的武安候霍杞出列来,面无表情地呈上一份奏表,中使接过来直接送到了珠帘后。

    良久才听见女声幽幽道来,“西北常年战乱,朕苦于没有良将镇守。武安侯有勇有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既主动请缨,朕再派一将同去。”

    渠奕早已猜中武安侯会去西北,没想到却是四年后的今天。元灵均坐在御座上,笑看樊姜和大臣之间斗智斗勇。然而她心中痛惜,元祐一朝的忠臣良将所剩无几,这些年的生离死别令她早生了华发。

    武安候启程前往西北的这日,元灵均去送他,见到霍杞的时候,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元灵均免除他下马行礼。

    “祝武安侯一路顺风。”

    “谢陛下。”霍杞转过头去,握紧了缰绳。

    元灵均在众多兵将面前扯住他袍角,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不过是徒生厌恶罢了,只是这次他没有拂开元灵均的手,映在他瞳子里的年轻女子,发髻一丝不苟,眉眼秀妍,再不是披头散发,疏狂放浪的常山女王,曾经在他眼里的元灵均是个不顾仪容的少女,无可救药的皇室怪蠹……

    “武安侯去西北,请代朕问候沛王。”

    霍杞一言不发,灵均忽然揪住他的马,问道:“武安侯什么时候回来?”

    “马革裹尸,战场才是武臣的归宿,没有具体的归期。请陛下放心,臣会把陛下的话带到。”他宁愿把后半生的岁月留在干渴的孤漠里。

    忠直的朝臣相继死去,连退敌三千的呼延敖将军也在南境“暴毙”,数位老臣遭到酷吏迫害,甄传庭也被拘过诏狱,他们换来了如今的局面,为她打开了缺口,为她培植心腹……但眼睁睁地看着曾扶助自己的老臣遭受桎梏折磨,纷纷败落,她心里万分痛惜。

    面对镇守东海几十年的忠良之后,当时少年郎已经长成器宇轩昂的男子。元灵均想的有些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霍杞唤了自己数声。她几乎想也不想地对霍杞道:“千万别回来了……你不回,协助沛王治理,朕也不会怪你。”留在临安太危险,樊姜迟早会杀了你,只要镇守西北,拥兵不返,樊姜纵有通天本事也奈何你不得。即便自己出事,还可拥立沛王即位。

    霍杞愕然,端凝她的面容,髻上几缕突兀的银丝刺痛了他的双目,再也挪不开,“陛下不可太重情义。”

    “人心是肉长的,君王也是凡胎肉体,人之常情,怎能说改就改。”元灵均苦笑。

    静立了半刻,侍从催促。他拱袖揖上一礼,“陛下,臣去了。”随即拨正马头,浑体油亮的战马扬蹄长嘶,如蓄势待发之箭,疾奔而去。

    扑哧几声,林中窜起一群春燕。他远去的身影落寞萧潦,在秋日夕阳下谱成一曲悲壮的挽歌。

    “陛下,擦擦汗吧。”傅伶仃把绢巾递给她。

    元灵均拭完额上的汗,慢慢地抿好发髻。她以为自己没有了霍杞,便不能掌控东海,简直异想天开,没有霍杞,她还不能培植新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