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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越来到慈颐宫时,太后正在同伏姑姑密密地商谈些什么,见到他来,立刻住了口。伏姑姑忙跪下请安,太后则讶道:“皇帝,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的母亲,她永远都在叫他“皇帝”,而非“越儿”。萧越轻叹一声,大踏步上前,单刀直入地道:“朕听说,母后有意为儿子选秀。”
“听说?听谁说?”太后灰蒙的眼陡然变得锐利,“是否厉婕妤告诉你的?她不愿意选秀,就让你来告诉哀家?”
“厉婕妤没有这样大胆,母后不要怪错了人。”萧越平淡的眼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决心,“母后只需要知道,朕没有选秀的意思,也不需要更多的美人,请母后打消这个念头。”
“那末还是厉婕妤撺掇你来这儿。”太后冷笑起来,“你果然宠爱她,宠爱到为了她的一句软语就来违背哀家的意思。”
萧越静静听着,不为所动。太后叹道:“皇帝,若你只是寻常人,偏爱一人也无妨;可是身为人君,这却是大忌啊,只有广纳后宫,多多繁育子嗣,才能永保江山太平。倘若因宠失正,却是埋下祸患之端,难免日后掀起波澜。且你瞧瞧有哪个是像你这样的?远的漠北王就不说了,就说你的兄弟淳亲王,他府中的姬妾比你多上两倍有余,连池儿也胜过你,你还是个皇帝,莫非白担了虚名,后宫却只有这几个佳丽么?”
萧池这个名字仿佛刺痛了他,萧越晃了一晃,仍坚持道:“厉婕妤多子,有她在,朕无须担心后嗣不继。”
太后嗤道:“厉婕妤再能生善育,她也不过是一个人,究其一生能生下多少,何况她的出身摆在那里,到底不算高贵。”
她看萧越面色不愉,于是转换了一副态度,婉转道:“越儿啊,哀家知道你宠爱厉婕妤,可你知不知道你此举正是害她?所谓枪打出头鸟,如今宫中嫔妃稀薄,她一出挑,人人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难免有人动了妄念。你瞧瞧,就你们在围场的这些日子,出了多少事儿,险些还丢掉性命!”她话锋一转,“但若来了新人就不一样了,她们的注意被分散,厉婕妤反而松快许多,所谓木隐于林,这才是对她真正的保护呀。”
“母后怎说都好,只是选秀一事太过重大,且劳民伤财,朕委实没有精神。”萧越脸上显出疲倦。
太后盯着他瞧了半晌,几乎疑心厉兰妡是个狐狸精变的,把自己儿子的精气神吸走了。末了,她总算道:“罢了,你既实在不愿,哀家这里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也不必说选秀,只需找一个由头,将官宦之家有适龄的女儿请进宫中,咱们放眼挑上一挑,有合适的便选做妃子,这回可不许你说不情愿。”
如此,选秀一事便算变相定下来了。厉兰妡得到这消息并不意外,她知道太后是位坚强有决断的女性,绝不会因为萧越的一句反对轻易放弃,顶多设法包装一下。有个孝字压在头里,萧越总得尊重她的意见。
不过,这个结局比她预想中好上许多,至少从数量上加以遏制,她可以少费些精神。
数日之后,太后便举办了盛大的赏花宴,广邀官家女儿奔赴宫中——妙就妙在都是适龄女子。她怕厉兰妡横施阻挠,借口她有身孕需要休养,恐怕外人冲撞,命令她留在宫中不得出来。因此赏花会的主办方就只有太后、甄贵妃、贾淑妃三位,听说萧越早朝完也会去打个过。
厉兰妡倚在幽兰馆门首,看着外边绿树掩映,繁华丛丛,清脆的鸟语中隐约夹杂着青春少女的欢笑,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既紧张又兴奋——她生来是喜欢战斗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兰妩却替她发愁,“太后娘娘不许您出去,咱们也没个底,不知道这回选进来的是什么新人物。”
厉兰妡镇定得出奇,“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不信谁能吃了咱们。”
选秀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一共只得四位,这还是因为萧越拦在头里,不然只怕更多。厉兰妡命兰妩将名册取来瞧时,只见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女武吟秋;一位是内阁学士的闺女黎香泉;再一位是贾家的苗子,当今那位贾淑妃的从堂妹,名叫贾素莺;最后一位是江澄心,她父亲不过一个小小的知县。
厉兰妡咦道:“太后的眼光何等高挑,怎么瞧上了一个知县的女儿,她有什么出众之处么?”
“倒不见得多么出挑,不过——”兰妩悄悄将手放在耳畔,“听说这位江小姐同太皇太后沾点亲戚关系,这就不一般了。”
太皇太后原是姓江,不过江这个姓氏不算稀奇,况且她从未听太皇太后说起自己的亲戚故旧。厉兰妡下意识地道:“是谁说的?太皇太后亲口说的么?”
“太皇太后并未现身,不过这位江小姐话里行间暗示出这一点,太后娘娘少不得给她三分薄面。”
太后当然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找自己的婆母对质,不过这个江澄心——她若敢撒这种谎,未免太大胆了些。厉兰妡皱起眉头。
兰妩又道:“听闻有两位姓甄的姑娘亦来参会,不过都悻悻地落选了。”
“主意虽是甄玉瑾提的,决定权却在太后手上,”厉兰妡笑起来,“甄贵妃这回失算了。”
入选的旨意已经下来,众女都侯在家中,只等位分定下来,三日后便可进宫。
厉兰妡提着一盅红枣百合羹,款款走进太仪殿。萧越正在伏案疾书,一见她来,忙将她手上东西放下,扶她到旁边椅上坐下,嗔道:“你怀着身孕辛苦,何必大老远地跑来?”
“臣妾再辛苦也比不上陛下每日的辛苦,批阅奏章之余还得去御花园赏花,来回奔波。”厉兰妡含蓄笑道。
“你都知道了?”萧越微有些尴尬。
“事关陛下终身大事,宫中何人不知。”厉兰妡笑道,“不过臣妾愿意体谅,陛下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臣妾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来些姊妹分担也好,免得陛下浴火难消——”她轻轻咬着唇,“活活把自己烧死。”
萧越沉着脸,忽然变成哲学家,“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就在于人能克制自己的*。”
“那么陛下平日也在努力克制么?”厉兰妡轻轻瞟着他。
萧越的眸光忽然变得炙热,“朕用不着克制,因为朕只有对着你才有*。”
厉兰妡忽然有一种听小黄文的感觉,老脸一红,轻轻抵住萧越靠近的胸膛:“臣妾有着身孕……”
“所以朕现在需要克制了。”
厉兰妡脸上更加热起来,等到那红晕消退了些,她方道:“听闻有四位妹妹入得陛下的法眼,不知陛下打算给他们什么位分?”
“你说呢?”
“臣妾觉得,既然此番入选的女子中无家世格外显赫之辈,陛下也不宜过分抬高,一则恐使他们恃宠生娇,二则,宫中众姐妹侍奉陛下多年,位分高者仍寥寥,恐怕厚此薄彼,伤了老人们的心。”
“那你想如何呢?”
厉兰妡娇声道:“臣妾想,最好以美人、才人、良人等为宜,如此宫中姐妹不至于心怀不平,且可使新来的妹妹们恪守规范,兢兢业业地侍奉皇上。”
萧越的眼睛斜看着她,那意思分明在说:你如此花言巧语,无非不想她们的位分越过你。
而厉兰妡的眼睛也仿佛会说话:是,臣妾就是这个意思,那末陛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萧越在两人的眼神交锋中败下阵来,终于道:“罢了,朕答应你。”
于是厉兰妡恃宠生娇地拥抱住他,直白袒露地奉承道:“陛下圣明。”
四位娇娇女的位分终于定下来了。黎香泉封为良人,贾素莺和武吟秋封为才人,反倒是家世最末的江澄心得以被封美人。抬举家世低的,打压家世好的,萧越也算别出心裁了。
新人进宫的前一日,甄玉瑾在早会上提到:“自白婕妤去世后,她的宫室便被封锁,陛下的意思不打算叫人搬进去,余者宫殿也多年久荒疏,难堪住人。既然陛下未特别指定居处,本宫有意将新来的四位妹妹安置到诸位宫中,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看来甄玉瑾自家安排的人没能中选,她心里不大舒服,对这批新人也没有太客气,竟要她们寄人篱下。众妃求之不得,忙纷纷答应。
甄玉瑾威仪四望,道:“那好,就照本宫的安排,黎良人和聂淑仪住在一处,武才人就有劳傅妹妹你。贾才人是淑妃妹妹的亲眷,就住在碧波殿吧;至于江美人,则入居厉妹妹的幽兰馆吧!”
明知她有着身孕,偏偏将一个位分最高的江澄心塞给她,何况还与太皇太后有亲,摆明了是来抢生意的。厉兰妡的眼中幽光闪烁,正要找借口推脱,却听贾柔鸾道:“贵妃娘娘,我想与厉妹妹调换一下,不知可否?”
甄玉瑾两道细眉一扬,“怎么,贾妹妹不情愿么?”
贾柔鸾赧然道:“贵妃姐姐有所不知,这位贾才人与我虽有堂亲之谊,却自小不大调和,她若是过来,我不知如何应对不说,易恐彼此生隙,反而不便。”
装吧,若真不和,贾柔鸾怎么可能容许这位从堂妹进宫?恐怕有什么深意才对。厉兰妡悄悄打了个呵欠,将嘴角的一抹冷笑掩下。
甄玉瑾盯着那位柔和的淑妃瞧了半晌,不得不赏她这点面子,“也罢,就依你的意思。”
贾柔鸾柔柔地朝厉兰妡一笑:“如此,我那位堂妹就有劳厉妹妹照顾了。”
虽然她自己是个孕妇,还需要别人照顾,厉兰妡却一口答应下来:“娘娘放心,嫔妾定不会让令妹吃亏的。”因有着身孕,厉兰妡的脸庞比从前显得光洁饱满,她嫣然一笑,满室里仿佛都生出光辉。
贾柔鸾目光隐约地看着她,仿佛要将一切都吸到眼底的黑洞里,什么也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