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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惊觉自己仍光着身子,忙用锦被掩住胸口,伸出玉臂去取遗落在床尾的寝衣,却怎么也够不着。
萧越笑着起身将衣裳拿给她,他忽然咦道:“里头怎么沉甸甸的,装了什么东西?”他取过圆凳上的一把小银剪子——原是为剪烛花用的,自上而下一划,珠串钗环等金玉饰物零零落落散了一地。
萧越不禁失笑,“就属你鬼心眼多,去修行还带了许多宝贝!”
厉兰妡见伎俩被拆穿,索性老着脸道:“修行之人也不能不吃不喝,臣妾孤身在外,总得为自己留点后路。”她灵活地转移了话题,“陛下毁了这件寝衣,准备怎么补偿臣妾?”
萧越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好,朕让内宫局给你做个十件八件,以金丝为线,珍珠作钮,什么猫眼石、祖母绿都缀在上头,如此你这个财迷该满意了吧?”他轻轻叹道,“玩笑归玩笑,你不在朕身边的这些日子,朕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思念如渴,却不知你是否如朕一般。”
厉兰妡微微侧过脸,将如玉的面庞掩藏在烛火的阴影之下,却一手按在萧越胸口,发自肺腑地说:“臣妾白日在蒲团上念经,尚能忘却前事,每每晚间睡下,总觉心绪如潮,尤其在冬日之夜,衾寒被冷,总会想起与陛下同床共寝的时光,无比熟悉的温暖。”其实寺里没有断绝她的炭火,她和兰妩共卧一张床,两人蜷缩着抱在一起,倒没有她说的那般凄冷。好在萧越并不知情。
萧越果然动了怜惜之意,紧紧地抱着她,臂弯像一条绳将她牢牢缚住,“这样你还觉得冷吗?”
其时不过是深秋,真正寒冷的时候还没有到来。厉兰妡展颜一笑,双手搂住他的颈,意态缠绵地望进他眼中,“只要有陛下在身边,臣妾就不冷。”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仍旧来到绣春馆中。厉兰妡发觉太皇太后的精神在清早仿佛好些,已经直起身子,谈姑姑正在伺候她服药。
厉兰妡娴熟地扶住老妇人松弛的后颈,将一块净帕垫在颌下,免得药液沾污了被面,又取过一旁装蜜饯的细瓷小碟,拈了几颗放进老妇人口中,以滋润咽喉,减少苦味。
经过这一系列步骤,老妇人方开口道:“你昨儿才回来,旅途劳乏,哀家以为你该多睡一会。”
厉兰妡自然地笑道:“臣妾在寺中时,也是早早起身打坐念经,如今不必做这些事,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过来侍奉太皇太后。”她又问道:“太皇太后昨夜睡得还好么?”
谈姑姑隐有忧色,“太皇太后昨儿前半夜睡得倒很好,后半夜就被那梆子声惊醒,拉着奴婢说了几个时辰的话,这会儿还这样有精神,奴婢真是纳闷。”
“你却困得不得了,是不是?”老妇人微笑道,“谈英,你的年纪比哀家轻上许多,却连哀家这把老骨头也比不过,你该觉得愧怍呢。”
看来太皇太后还很有活下去的热情,或者故意用这样的态度鼓舞他们,不管哪一种,在厉兰妡看来都是好事。她正要说几句凑趣的话,就见太皇太后又咳嗽起来,厉兰妡忙抚着她的背令她顺气,一面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漱口。
太皇太后一口饮下,仍皱着眉。谈姑姑忙道:“您还是觉得嘴里发苦?”一边仍取过那碟蜜饯,喂了几颗下去。
厉兰妡看着那乌溜溜的小圆果子,笑道:“这乌梅吃多了不酸么,太皇太后怎么这样爱?”
身后一把温顺的女声想起,“昭仪娘娘看差了,此物并非酸梅,乃是渍好的海棠果子,去皮晒干后用蜜糖腌的,甜丝丝的最是落胃。”
厉兰妡和煦一笑,“江妹妹果然好心思。”
“不敢,嫔妾和昭仪娘娘一样,都是体贴太皇太后的一片苦心罢了。”江澄心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亲切地问道:“太皇太后今日可好些了?”
谈姑姑照样肯应付她,太皇太后也没流露出嫌弃,看来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江澄心做了不少功夫,差不多可以取代自己的地位了。
厉兰妡暗暗叹一口气,强撑着笑脸应付一番,接着便找借口告辞。江澄心有意跟她争竞,她可没心思跟她耗下去。
出了绣春馆,厉兰妡便直奔聂淑仪宫中。聂淑仪见了她便笑道:“你来得可巧,我才收拾了前儿做的几件小衣裳,正准备给你送过去,正好你来,倒免得我奔波。”
厉兰妡与她熟极,省却许多不必要的客套话,只笑道:“做那么多干甚么,穿得完吗?”
聂倩柔道:“小孩子长得飞快,上半年做的衣裳下年就穿不下了,自然该多备一点好。”
厉兰妡也便笑着翻看一回,花花绿绿的,都是女孩子的样式,“这都是给明玉穿的吗?”
“慎儿还小,用不着这些,明玉小姑娘爱娇,多做一点她也高兴,至于忻儿——”聂倩柔略有犹豫,“差不多的都是由傅姐姐亲自动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厉兰妡的眼光变得锐利起来,“是你帮不上忙,还是她不让你帮忙?”
“没有没有,”聂倩柔连忙摆手,“你也知道,傅姐姐性子最好,她自然不会当面说这样的话。只是明玉一向跟我亲近,对她总是淡淡的,傅姐姐失意之下,难免将心思放在那两个小的身上更多些,忻儿年纪稍大,傅姐姐自然投注更多精力。”
这就是傅书瑶的过人之处,永远不露出一点坏形儿,叫人再猜不出她是什么意思,连厉兰妡也有些迷惑,只能叹道:“可是现在忻儿贴近她而疏远我,我看了总是失望。”
聂倩柔劝道:“小孩子嘛,心性其实不定,妹妹你再多用些时候陪陪他,忻儿慢慢也就跟你亲近起来了。”
“但愿吧。”厉兰妡的手漫无目的地从绸缎衣面上滑过,又恍若无意地问道:“这些日子都是江美人在侍奉太皇太后么?”
“自你走后,数江美人往绣春馆去得最勤,且都说她是太皇太后的亲眷——虽说我瞧着不大像,我总觉得太皇太后仿佛更喜欢你些。”聂倩柔凝神道。
会么?厉兰妡扪心自问,她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位老妇人不是感情外露的人,旁人轻易瞧不出来。她和太皇太后最初也不过是相互利用,利用到后来,也许彼此竟有一点真情——谁又能真正无情呢?
不论如何,厉兰妡诚心希望这位老太太的身子尽快好起来——她的性子虽然偏狭,处久了却也觉得有趣。没了她,她的生活恐怕会失掉许多乐趣。
自此,厉兰妡仍旧每天往绣春馆去,逢着江澄心不在,她就多陪老太太一点;江澄心若是在呢,她就少待一会——皆因她现在身份未明,凡事得收敛着点,不便常与这些人争锋。
太皇太后的病势也是忽缓忽急,有时候看着格外严重,眼瞧着一只脚迈进鬼门关,众位太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抢救回来;有时候看着仿佛好些。
这一日,厉兰妡去看她时,发觉太皇太后满头银丝梳得齐齐整整,眼睛明亮深湛,脸色也红润了,不禁奇道:“怎么太皇太后今日瞧着容光焕发,和昨天大不一样?”
谈姑姑笑得合不拢嘴,“奴婢也是这么说呢,真真奇事一桩。”
老妇人微笑道:“你们齐打伙儿糊弄哀家呢,哀家怎么不觉得?”
厉兰妡笑道:“臣妾说认真的,太皇太后您今天瞧着才二三十许人,兴许比臣妾还年轻呢!”
老妇人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净会耍贫嘴,你当哀家是神仙哪?”
“太皇太后可不就是仙姬下凡么,天生就该跻身高位、享尽荣华的,所以生这场病,也是那地府的小鬼嫉妒,暗中作怪,岂料太皇太后乃仙人降世,天生有神光护体,因此受了一点小小的磨难,很快就没事了。”厉兰妡说得神气活现。
老妇人笑得更欢,“去了一趟佛寺,嘴皮子反而更油滑了,想是寺里的油都被你偷吃光了么?”
“太皇太后您只说对了一半,臣妾胆小,只敢在嘴皮上抹上一抹,腹中还是不见荤腥,这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又来您这儿讨食来了么?”厉兰妡索性将两手搭在老妇人膝上,知道她现在高兴,不会嫌自己逾矩。
两人取笑一回,太皇太后吩咐道:“谈英,这边的茶凉了,去泡一壶热的来。”一面朝厉兰妡笑道:“可惜哀家这里也不见油星,只有一点白水,看来你只有以此充饥了。”
厉兰妡可怜巴巴地仰望老妇人,作出十分委屈的模样。
谈姑姑见她两人兴致颇高,也跟着笑起来,高声道:“太皇太后,您身子逐渐好转也许正是那瓶圣水的功劳,不如仍旧煮一点来罢?”
老妇人微微点头致意,厉兰妡也没阻止——横竖白开水喝了也没什么坏处,让太皇太后相信这个,没准还能起到安慰剂的作用。
这里太皇太后拉起厉兰妡的手,神情愈见温柔慈和,口中却不发一语。厉兰妡隐隐觉得不祥——谈姑姑方才倒像故意被支开,好腾出空间说话。她忙道:“太皇太后有什么话想跟臣妾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