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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又晕了,只是这次却是生生被吓晕的。
那贾政死去已经有些时日了,眼下虽天气渐凉,然而这么多天下来尸身也不免开始腐坏,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气味,尤其他是被人一剑划破喉咙死的,乍一看上去竟仿佛尸首分离一般,委实吓人的很,一眼过去都叫人没勇气再瞧第二眼。
“将你们家太太抬下去。”贾赦淡淡说道。
冷眼看着那口棺椁,赦大老爷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虽然他跟贾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是他不喜欢这个弟弟,打小就不喜欢,因为老太太实在太偏心,对贾政那是心肝肉的宠着,对他却从来冷冷淡淡的,有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捧给贾政也就罢了,竟还总想将属于他这个长子的东西也全都扒拉去送给她的心肝肉,全然不在意他会不会难受,只生怕委屈了她心爱的次子。
用老太太的话来说,他是长子,生来注定就能得到一切,而贾政只是因为出生在他的后头,便不论多么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却注定与这一切皆失之交臂,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拼命,甚至将来分家连家产都分不到几分,这对身为次子的贾政实在太不公平了,是以她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更加心疼他,而他这个抢夺了一切的大哥,自然也该处处让着弟弟,因为这是他欠他的。
就因为当年老太太的这些话,是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处处忍让着贾政,甚至连二房压在了大房头上他都不甚在意,对老太太各种偏心的行为更视而不见,只是心底的不满和怨愤却在与日俱增。
直至后来王氏害死了他的长子和嫡妻,后来又多次算计祸害他们大房,甚至歹毒的想要他们大房断子绝孙……贾赦心里的怨愤也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恨,恨王氏,恨老太太,也恨贾政。
然而突如其来的,幼时嫉妒,少年时怨愤,青年、中年时憎恨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死了,贾赦却一时有些茫然了。
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终究还是难以抑制的感到一丝悲伤,然而一想到这些年他们大房所遭受的那些不公和阴毒算计,他的心里却又感到有些痛快解气。
果然,大老爷他就是个黑心肝烂肚肠人品烂到人神共愤的渣。
贾赦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咧咧嘴。
扭头见王熙凤挺着肚子脸色苍白捂着嘴隐隐作呕,一旁三春和薛宝钗姐妹几个还有贾环贾兰一边抹着泪珠儿,面上神情也难掩惊恐,便道:“你们都先回去歇歇,灵堂布置好了再叫你们,趁现在先将衣裳首饰都换换,屋子里该收起来的东西也都收拾收拾。”
众人闻言自当遵从,各自在丫头、小厮的搀扶下匆匆离开。
思及仿佛不曾见着贾宝玉,贾赦便问道:“宝玉哪里去了?”
边上便有小厮答道:“宝二爷今儿一早便出去了,说是去冯江军府上赴宴。”
贾赦闻言不禁皱眉,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屑。
自从贾政出发前往扬州之后,这贾宝玉便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欢腾得很,日日去外头与那些个“知己好友”相聚,时常晚间喝得醉醺醺的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儿。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外头是何等潇洒快活,所谓的“以文会友”“君子相交”什么的不过就是吃酒、看戏、听曲儿,或许有时还会去秦楼楚馆跟那些个名妓谈谈诗词歌赋人生抱负。
这些东西都是大老爷他玩儿剩下的,那贾宝玉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老太太和王氏,要他说,这个凤凰蛋比他这个荒唐浪荡的大老爷也不曾好到哪儿去,披着张干干净净的皮囊,抹着蜜的小嘴儿惯常说着爱花惜花,干的却尽是色.胚子干的事儿,跟他那老子一样,虚伪!
赦大老爷不屑的扯扯嘴角,踢了脚身边的小厮,说道:“赶紧的去将宝玉找回来,他老子都死了他竟还在外头风流快活,也不怕叫人戳断了脊梁骨!”
说罢,贾赦又忙吩咐了下人出去采买东西,贾政去的太突然,家里什么都不曾准备,这下子阖府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待贾宝玉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灵堂已布置完毕,外头白灯笼都挂上了,门前不时有车辆抵达,进进出出一片嘈杂。
贾宝玉来到灵堂时已换了衣裳,只身上却还透露着浓重的酒气,还有丝隐隐约约的脂粉香气。
小厮去到冯紫英家中却并未寻到人,问了冯家下人才得知冯紫英贾宝玉等人好似去了秦楼楚馆,然而究竟是去了哪家,那冯家下人也不清楚,是以小厮只得在那几家较为有名的楼子里挨个儿摸着找,跑得腿儿都细了一圈儿,才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位宝二爷。
却说这贾宝玉红着眼泪流满面冲进了灵堂,满脸悲痛欲绝,俨然一个大孝子,然而细看那两腿却还有些飘忽,一身浓重的酒气更冲得人直皱眉头,一瞧他这般模样,不少人心里头就嘀咕开了,暗骂荒唐。
“老爷!”贾宝玉一见那棺椁,顿时心中大痛,扑上去便悲戚哀嚎一声,却哪想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鼻而来,本就已吃了不少酒正有些难受的贾宝玉当即“哇”一声吐了,秽物全呕在了棺盖之上。
众人愕然,皆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一时间,整个灵堂里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众人连忙捂着鼻子远远躲开,一些贾家的年长者更脸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荒谬、不孝。
贾宝玉自己亦呆了,见众长辈皆气急败坏指责他批判他,一时面露惶然无措,下意识想要寻找依靠,却哪知一眼看去并不见老太太和王夫人。
最疼宠他的两个人都不在,贾宝玉亦不知该求谁庇护,只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挨骂,瑟缩着脑袋红着双眼,一脸怯懦。
已是十来岁的少年人了,竟是没有丝毫男子气概。
贾赦黑着脸说道:“赶紧下去洗漱一下,叫人弄碗醒酒汤灌下去再来!”说罢,又忙吩咐人清理那秽物。
贾宝玉得了他的话如同抓住一个救命稻草般,忙不迭朝外头奔去。
贾琏摇摇头,轻叹一声,“宝玉这是被养废了。”
一个爷们儿家,风流不怕,纨绔亦不要紧,但若是连一点男子气概和血性都没有,那可真就是没救了。
王熙凤闻言却冷笑一声,“该!以往我是不信那阴司报应,如今我却是信了,还当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她不讨厌贾宝玉,甚至以前还挺喜爱的,但是要怪就怪他有个心肠歹毒贪得无厌的娘,还有那个心偏到咯吱窝儿的老太太!
那两个毒妇一心为二房算计这算计那,如今贾政却死了,贾宝玉又烂泥扶不上墙,这算不算报应?该!真该!
“大老爷,老太太醒了,正叫您过去呢。”一小厮上前来轻声说道。
贾赦闻言便拜托贾珍贾蓉等人在此多照看些,遂匆匆前往老太太的院子。
还在外头,便听王夫人在里头哭嚎:“老太太,老爷死得好冤啊!都是那林家害的!若非老爷好心送林家那几个小崽子回扬州,老爷也不会客死他乡,都是林家人害死了老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可怜的宝玉……宝玉还这般年幼便没了父亲,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老太太,您要给我们老爷报仇啊!那林家便是我们贾家的克星,先是害死了敏妹妹,如今又害死了我们老爷,他林家欠了我们贾家两条命,这笔血债不能就这样算了!”
“政儿……政儿……我可怜的儿……”贾母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无意识的呢喃着,听到王夫人的话,浑浊的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了深深的憎恨,恨不得咬碎了那一口牙,“林家……该死的丧门星!赦儿?贾赦呢?为什么还不曾来!”
贾赦这才踏进房里,“老太太叫我有何事?”
贾母死死盯着他,眼里迸发出疯狂的神色,“你立即去扬州,政儿无辜惨死,林家必得给我贾家一个交代!若非那林如海……我的政儿也不会有此行,更不会无辜惨死,都是那林如海害了我的政儿!”
“我的政儿被他害死了,凭什么他还活得好好的!叫他去死!给我的政儿偿命!若他不肯,我便再不认他这个女婿!我要将敏儿的棺椁迁出他林家的祖坟!”
“您……您说什么?”贾赦登时惊呆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耳背听岔了,或者老太太受刺激太大脑子坏掉了,否则怎会有人能说出这般疯话来?
叫女婿去死,还威胁要挖女儿的坟?简直有病!病得不轻!
念及此,贾赦忙道:“来人!快去请大夫!老太太的脑子坏掉了!”
“贾赦!”贾母脸色漆黑,怒道:“你休要与我装疯卖傻!你弟弟死得那般惨,你竟不闻不问毫不动容,你的良心呢?你这个黑心肝烂肚肠的混账!我要你给你弟弟报仇,你听见不曾?若你敢不听从于我,我这就去敲登闻鼓状告你忤逆不孝!”
贾赦啐了一口,冷笑道:“行了,究竟是谁在装疯卖傻?老太太您也就别再自欺欺人了,还有你,王氏!”
“贾政究竟是怎么死的还要我再提醒你们一次?前因后果外甥女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贾政是被甄家害死的,而导致甄家仇视他的根本原因却是你们家那位好娘娘!若非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也就没今日这回事了!”
“再则,贾政为何会登上去扬州的船?难不成是妹夫逼的?还是外甥女他们逼的?都不是,是老太太您逼的!您以为妹夫熬不过这回了,生怕林家偌大的家业入不了您的口袋,迫不及待便上赶着叫贾政过去,名为照看年幼的外甥外甥女,实际上呢?却是为了算计人家的家产!”
“这点龌龊心思真当谁不知道呢?整日里眼巴巴的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连人家几个孩子都不放过,可惜啊,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报应!因为贾元春的贪念,才会埋下祸根,因为老太太您的贪念,才会将贾政送上黄泉路!这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与林家何干?”
“王氏你不愿承认是你那好女儿害了她的父亲,老太太您不愿承认是您亲手将您最疼爱的儿子推上了黄泉路,所以就自欺欺人拼命将屎盆子往林家头上扣?亏心不亏心啊!”
贾母和王氏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满眼愤恨的瞪着贾赦,带着些许狼狈。
贾赦却毫不在意,只嗤笑一声,讥讽道:“人家林家不欠你们什么,你们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你们自己,却骗不了贾政,你们倒是猜猜,贾政他恨不恨王氏你这个婆娘,还有老太太您这个亲娘?”
二人的脸色彻底白了,失了魂儿一般瘫软了下来。
……
“爹爹,今儿怎的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林瑾瑶和林黛玉一左一右搀扶着林如海在院中散步,见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愉悦的气息,不禁也好奇起来。
林如海笑道:“往后咱们一家人便再不用分开了,你们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真的?”林瑾瑶大喜,“圣上终于将您调回京城了?”
“不错,圣上已透了口风,不出意外的话,为父回京后便拜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了。”
林瑾珺惊喜道:“如此父亲却算是真正进入政权中心了。”
大学士协理政务,吏部尚书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事务,为中央六部尚书之首,权利极大,且因其特殊性和重要性,非帝王心腹不予授任。
林如海笑了笑,他不会一心钻营拼命挤破脑袋往上爬,但是考科举踏上仕途,他的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一腔野心抱负,且只有他爬得越高站得越稳,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儿女,成为儿女最坚强稳重的靠山,往后不论女儿们嫁给谁,也决计不能叫人看轻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