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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琨碧这个地图炮打的是痛快了,之后迎头而来的后果却绝不是她能够承担得起的。
卢庭州的性子还算是舒缓,所以才愿意为她留几分薄面,此刻却也是按捺不住了——他是和缓些,又不是泥捏的,怎么可能容忍的了叫阮琨碧对着他大放厥词,几乎是阮琨碧话音刚落,他便变了脸色。
不只是他,周围一众围观群众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也是,从来都是他们出去喷人的,还没有被人喷到门口的时候呢。
“哈哈哈哈哈,”卢庭州忽的大笑起来,身边的王梁谢宜舫徽嵊先生也具是面带笑意,他笑完了,才换上了一张冷脸,厉声斥责道:“你这女子,我等本是想着给你留几分颜面的,既然你自己都不嫌丢人现眼,倒是也不妨一条条掰开了,与你看个清楚!”
他站起身来,向着在场的众人轻施一礼,朗声道:“老夫年逾七十,自问顶天立地,有一说一,暗地里从未有蝇营狗苟之行,日月可鉴,天地为证,我再问你!”
他转向阮琨碧,目光直直的刺在她脸上,道:“你今日与公主比试,所吟出的几首词,具是你本人所做吗?”
阮琨碧话一出口,也禁不住有几分悔意与瑟缩,此刻已经是下不得台,听得卢庭州厉声质问,心里头便已觉得不好,却也没办法回转,只好强自镇定,道:“却是我所做无疑,卢先生有什么话便请直言,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卢庭州哼了一声,道:“只要你敢认便好!”
他道:“你所做的第一首词,词牌为《蝶恋花》,写闺中少妇的愁怨,景为情语,层层渲染,情思绵邈,意境深远,自是绝妙,可我却有一问,”卢庭州顿了顿,才震声道:“楼高不见章台路,这章台二字,是出自哪里呢?你既能写得出此作,应是一清二楚才是!”
他这几句话说的中气十足,却比雷声落在了阮琨碧心头还是叫她惊骇,几乎登时变了脸色——她只是背下了这几首词,哪里能说的清这些具体的典故?
莫说是她,后世的哪一个学生,只要不是专研此道的,只怕此刻都得抓瞎。
此刻面对卢庭州的质问,阮琨碧虽是想要力证自己,却也无能为力,只好低着头,讷讷不语。
卢庭州对于她的反应一点也不出乎预料,随手指了一侧的人,冷笑道:“那小子,你起来说与她听。”
被他选中的人是王明远,他倒是并不觉得被卢庭州这样使唤起来了丢人,事实上,能被卢庭州这样的顶尖名士使唤,还是他占便宜了。
他微微一笑,道:“章台,原是春秋之际,楚国的离宫,后也被用于战国之际秦国的中台,也就是完璧归赵发生的地方,《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史记·秦始皇本纪》: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不过,依小子之见,应是指的第三种才是,即汉长安城章台街的妓馆集中之处。《汉书·张敞传》:“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
卢庭州有了几分满意,转向阮琨碧的时候脸色却重新阴沉了起来,再度道:“这个你都不知道,我却是好奇了,你这首《蝶恋花》,到底是如何写出来的,总不能是如有神助,忽的想出来了吧?这个你不知也便罢了,我再问你,这蝶恋花的词牌出自何处?你可万万不要告诉我,你连词都写出来了,却连这般浅显的东西都不知道,那可是要叫人笑死了!”
阮琨碧的脸色惨白的可怕,嘴唇动了动,却还是说不出什么来,眼底一片暗淡的死灰。
卢庭州冷笑道:“老夫来告诉你,是出自梁简文帝的那句翻阶蛱蝶恋花情!可笑你对此一窍不通,竟也敢恬不知耻的宣扬这是你所做,我听着都觉得脸皮发热,没颜面待在这里听你大放厥词了!荒唐,可耻!”
他冷冷的瞥着阮琨碧,转过了头去,似乎看上一眼都不想。
王梁却笑道:“我这里也有一问。王某人自问算是熟读经史,不敢说是学富五车,但我琅琊王氏的藏书还是大略看过的,诗词一道不算精通,可偶然间酸性上来了,还是能说上一二的,可是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词牌名为渔家傲和永遇乐呀?”
没有?!这怎么可能!!!
阮琨碧惶恐的神色之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整个人脑海里头都是乱糟糟的,被王梁短短的一句话给完全的打懵了。
她很想说一定是王梁在骗她,其实是有的,只是他为了帮阮琨宁,所以才故意说没有来害自己罢了,可是她环视一圈,才发现所有人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嘲讽鄙夷神情,便知道王梁只怕是真的没有说谎。
她来到这里的世间虽短,却也知道此时的名士极为自傲,必定是做不出睁眼说瞎话的事情的,再一思量自己所作出的那两首词,脸色更青白不定,几欲昏死过去——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阮琨宁面上的神情跟大众保持一致,都是冷冷的带着讥讽,可是在心里头她笑的肠子都要打结,几乎想要蹦起来了。
自然是没有的!
欧阳修与范仲淹都是北宋时期人士,可是这个时代是没有北宋的,所以阮琨碧也就理所应当的抄袭了北宋赫赫有名的两首诗词,抄袭的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只可惜她脑子太蠢,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渔家傲这个词牌是怎么来的?
事实上,这个词牌名始见于北宋晏殊,因为晏殊词中有“神仙一曲渔家傲”句,便取“渔家傲”三字作为词名,其后才渐渐地流传了下来。
这个时代连北宋都没有,连欧阳修都没有,又怎么会有晏殊存在,去为阮琨碧专门创造一个渔家傲呢?
至于永遇乐这个词牌名,那就更加简单了,它的始创是谁?是柳永,妥妥的也是一个北宋人。
所以说,阮琨碧你这蠢货不死,简直都是没天理了嘛。
阮琨碧的确是在现代念过书的,可是在现代,哪一个会考的这般详细呢?
所以很多诗词,她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对于深一层的东西,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也难怪此刻面色惨淡,几欲昏死了。
可是她不能,她知道,现在自己若是说不出什么来,那之后真的是要臭到家了,触怒这么多人的后果,她是无论如何也担不起的,所以她也只能咬着牙,坚持道:“你没有听说过,便是没有吗?焉知不是你孤陋寡闻,所以才对此不知呢?”
四周人传来一阵哄笑,还是出身兖州的名士司马洲摇摇头,目露鄙夷,道:“孤陋寡闻这个词,用来形容你才是恰如其分,琅琊王氏的藏书几乎是囊括了天下历代典籍,王公更是博闻强识,他虽自谦说是大略看过,你却万万不要这般想才是。
十几年前琅琊王氏的藏书阁曾经起过一场大火,将西北角近万藏书烧了个干干净净,王公硬生生将那里放置的典籍重新默了出来,这份本事,天下间也没几个人有,你却说他孤陋寡闻?笑话!”
“司马兄快别这么说,万一真的是人家知晓几分咱们不知道的呢,那我们可真是丢死人了,”温昊禹双手环胸,看向阮琨碧,道:“我也不为难你,只问上一问便罢了,你那句‘燕然未勒归无计’用的倒是妙,温昊禹不才,想听一听,这个典故是出自何处呢?”
他唇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阮琨碧却只觉像是毒蛇的信子慢慢的在往自己脸上触碰,温昊禹道:“你既写的出来,想必也是对此熟知的吧?快快将自己胸中的一腔韬略说出来,好觉我们这群燕雀看看眼才是呀。”
阮琨碧从来不觉得言语会给她这样大的冲击,听着他们冷嘲热讽,却更是难堪,温昊禹说的话虽然明面上是在捧她,可实际上却还是将她往泥里头踩,她的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不叫自己的眼泪掉出来,而温昊禹的问题,却是半个字也回答不出来的。
并州出身的曹荣接口道:“东汉窦宪追击北匈奴,出塞三千馀里,至燕然山刻石记功而还,是以,才会有这个燕然未勒,你既然在词中写的这般清楚,怎的连这些,都不知晓呢?”
阮琨碧知道自己不能接着这一茬儿说下去了,这只会叫自己越来越吃亏,便索性试出来胡搅蛮缠的士气,冷笑道:“我自是不知晓这些的,我只知道,你们这一群人围着我一个姑娘家欺负,难不成便有什么值得赞誉的了吗?凭什么呢?!”
“就凭你满肚子鸡鸣狗盗,那便莫怪自己登不了大雅之堂!”
王梁原本是脸上一直挂着笑的,此刻却冷了下来,走到阮琨碧面前去,扬声道:“窃技之徒可耻,却远不如你这窃诗之徒可耻!你竟还有脸面在此大放厥词,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三岁的小儿也知晓不该窃人东西,你这些年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这才连三岁小儿都不如么!更何况一首诗词,是一个文人呕心沥血推敲多久才得来的,岂能容你这种肮脏之辈信口胡言!你也配!”
阮琨碧虽也知晓王梁身份,但他一直都是面带笑容春风一般温和,是以此刻冷下脸来训斥了自己一番,竟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站在那里生受了。
这是第二次了,除去之前在九重楼那一次,这是第二次,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连面子带里子一起掀掉了。
那种熟悉的蔑视嗤笑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带来的刺痛却丝毫不曾减轻,反倒是烙铁一般,火辣辣的灼热,似乎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个永远不会淡去的疤痕——昭示着她今日耻辱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