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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太太心头剧烈一跳,脸上却紧紧绷着,隔了片刻,说:“他们是老身的孙儿,心疼着紧,是人之常情,皇上不也正是抓到了虞家人这一点,才以彤儿之事做筹码,想迫得虞家让步么?”
“老夫人真是明白人”,萧澜一哂,负手道:“那朕倒想听听,虞家到底能做出怎样的让步,来换取虞彤这条性命?”
说到这个,虞老太太和虞珵之都不禁变了脸色,虞珵之道:“皇上,那日人多杂乱,未必是小儿……”
萧澜一挥手打断他:“此处就不必再狡辩了,当日目击者众,陆大人下职回府,好好的走在路上,是虞彤先行寻衅,堵了路杀了人。那车夫未入贱籍,乃是良民,即便是过失杀人,论罪,也当处斩。虞家曾有人在刑部任过职,此中律法条款,应不用朕一一明说罢?”
虞珵之脸色一白,虞老太太哑声道:“皇上,虞家是有官荫庇护的!可当(四声)官赎罪,从宽处置。”
“老夫人不说这个朕还忘了”,萧澜招招手,花生躬身捧了三道折子过来,萧澜甩手扔到虞珵之面前:“陆大人如今还躺在家中养伤,虞彤殴打朝廷命官,且是从五品以上,另罪加二等,此罪也要徒刑两年半。虞大人,你自己的先前的事情还未完,眼下,这几道都是参你的,你自个儿算算,你们虞家那点儿官荫,是够救谁的!”
虞珵之沉默着将三道折子捡起来,一一看过,颤巍巍又合上,看向自己的母亲——他的神情已略微动摇。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此次不管是事出凑巧,还是虞彤撞进了人家早布下的局,事情都已按着皇上的步子在走,他们失了先机,虞彤的事已不大可能翻案,只看虞家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虞珵之想想幼子,又想想刑部阴冷潮湿的牢房,眼圈一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官荫可免虞彤不受处斩,可不足以免他的活罪,虞彤还要受杖刑。
虞珵之是晓得杖刑里头的猫腻儿的,虞彤不曾好好习武,再在刑部大牢中关押日久,连惊带怕,命就要去了一半,哪里还能受地住“皇上授意”下的杖刑?
活活被打死,比处斩还要磋磨人。
虞珵之腿一软,眼瞧着要跪下去了,虞老太太金杖一横,垫住了他的膝盖,知子莫若母,他心中所想,虞老太太也是想到了,因而眼角纹路抽动,一字字道:“皇上到底想要虞家如何?”
“朕不想把虞家怎样”,萧澜淡淡道:“虞卿倘是不出纰漏,自然不会遭人弹劾查办;虞彤若不犯事,刑部自也不会拿人,朕只是处公事、按律法罢了。”
圣意丝毫不松动,虞珵之等人已经懂了——皇上今日,势必要虞家服个软,低个头。
虞珵之暗暗看向自己的妹妹,意思是问沈湛也进宫了,怎么没见?小虞氏悄悄摇头,她也不清楚。
“不必找了”,萧澜挑眉道:“大司马早间复朝,公事积压甚多,正忙着见各部奏事官员,眼下说的是虞卿和虞家小郎一事,与大司马无甚干系,他便是在这儿也得依照律法行事。”
小虞氏闻言心里稍一宽,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将沈家摘出来了?那是不是只要虞家肯服个软,之前牵连到沈湛的,皇上也能既往不咎?
小虞氏攥攥帕子,觑向自己的母亲。
虞珵之亦听出了言外之意——今儿就是冲着虞家来的,沈湛在这儿也不顶用。
他咬咬牙,慢慢推开虞老太太的拐杖,一膝已然碰地,俯身道:“还请皇上开恩,老臣只有这一个嫡子……”
虞彤这一辈上与上辈刚好相反,女儿多男儿少,虞彤还是虞珵之在三十多岁上才有的,平日里疼护得紧。
萧澜抬抬下巴,眯眼望着殿下的虞老太太。
两条路:要么扭头从这里出去,痛失孙儿;要么,拉下你的脸面,向阶上之人折腰。
虞老太太后槽牙咬得咯嘣响,几欲抬脚就走,可是脚跟儿一动,她就似乎就能看见亲孙儿涕泪横流地拽着她喊“祖母救命!”她脚下又动不了了。
小虞氏知她性子强硬,悄悄上前两步,扯她的后手肘,小声劝道:“母亲,忍得一时之气,来日……”
虞老太太扭头横她一眼,金杖略一点地,到底单膝跪了下去:“请皇上宽恩!”
萧澜眉峰耸动,侧身看延湄,延湄便将手放在他手里,萧澜拉着她下了金阶,小虞氏和沈如兰也低眉福身,萧澜带着延湄从她二人身前走过,又路过虞老太太,没说什么,倒伸手扶了下虞珵之,
虞珵之没敢起,萧澜又在他胳膊上托了托,他这才顺着站起身,萧澜还帮他掸了两下官服,温声道:“其实不必如此,你虞家就有亲眷在宫中,旁人的情面朕兴许不给,但只要她肯求一句情,朕必定应下。”
虞珵之一愣,脑袋转了一大圈,也没有想出来眼下虞家有谁在宫里,太和帝在位时,四妃中有两人都是出自虞家,宫变时一人丧了命,另一人已和余下的嫔妃都被送到了皇觉寺念经,这应该、应该不算吧?
他还没想明白,左侧的小虞氏已经变了脸色,身子打晃,沈如兰扶住她低声道:“母亲是不是身子不适?”
她声音很小,但萧澜听得清楚,冷言道:“你母亲不是身子不适,是心虚了。”
“臣妇不懂皇上这话何意。”虞氏没抬头,声如蚊蝇。
“你不懂”,萧澜冷笑一声,逼视着虞老太太,“老夫人也不懂么?毕竟就在几个月前,你还派了人,欲将自己的‘外孙女’除之而后快!”
虞老太太脸色发青,咬牙想站起身,萧澜抓着她的金杖轻轻一旋,压得她另一条腿也跪倒下去。
偏殿中沈元初透过门缝儿瞧见了一点儿,只是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跪着的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还是外祖母,他愤然便要出门,被门内的禁军拦住,“父亲!”他低声叫沈湛,沈湛却闭目坐在圈椅里,半晌,平静道:“坐下。”
沈元初来回走了几步,屋中再无人说话,他无奈,只得又站到沈湛身后。
而虞珵之整个人还在发懵,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小虞氏,再看外甥女沈如兰,这殿中女眷除了她们三个,就只有正站在天子身边,冷然而视的,皇后傅氏。
可傅家……虞珵之攒攒眉头,萧澜看他一眼:“虞卿也不懂?那好,朕就让你们听个明白。”
“三十多年前,若说世家中声望最高者,非虞家莫属。当时,虞氏一族中,已有两房迁入金陵,你们这一房还尚在陇西,而说起陇西的望族,除了你族一门,便该是……”
萧澜说到这儿顿了顿,看着虞珵之,虞珵之怔怔接口道:“……陆家。”
“是了”,萧澜一勾嘴角,“虞、陆两家曾是世交,更有通家之好,听闻当年在陇西,两家老宅离得也并不远,想必虞卿的总角之交里,定有陆家子弟。”
虞珵之张张嘴刚要说话,虞氏终于忍不住喊了他一句:“大哥!”
她这一声叫虞珵之醒了神儿,却也使得他一下想到了什么,虞老太太手掌使劲儿拍了拍地,浑浊地吐出两个字:“闭嘴。”不知她是在说萧澜还是在说虞氏。
萧澜抽开她的金杖扔在地上,继续道:“后来你们这一房的老太爷升调京城,你们便也随着举家迁入金陵,与幼年玩伴分隔两地,好些年不得见了,直到十八、九年前,陆家有位公子盛名远播,朝臣中大力推举其学识,当时的皇帝也欲得一见,因而特意让人宣他进京面圣。这位陆家的公子单名一个‘潜’字,字远卿,当年与他一同入京的还有一位族兄陆朋,另有他的母亲方氏,虞卿你可还记得吗?”
话到这里,虞氏已经撑不住靠倒在沈如兰身上,而虞珵之听到陆潜之名,也已变了脸色。
“陆家在京中亦有亲属”,萧澜招招手,让花生给延湄办了张单椅坐下,自己站在她旁边接续说:“可到了京中,还是在虞府上住了半个多月,一则两家确实亲厚,多年不见,有许多旧话要续;二则么,陆家夫人随着儿子进京,除却见见故交,还有件事要办,便是相看亲事。当初虞家嫡女,说句一女百家求并不夸张。这固然先是因着虞家的声望,另也因这一辈里,男子多,女儿却少,你们这一房里嫡女只有一个,便是如今的大司马夫人。虞卿,朕说的可属实?”
虞珵之闭着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萧澜挑挑眉:“虞家与陆家早年那般交好,已定到儿女亲事上,为何之后两家却断绝了来往?且虞家在暗里不断打压陆家?”
虞珵之不敢随意说,只能看向自己的母亲,虞老太太已然冷下神,呸一声,道:“虞家从不曾与陆家定过甚亲事,皇上怕是错听了旁人的胡言乱语。”
萧澜盯着她看了片刻,拍拍手。
侧殿的隔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陆潜坐在轮椅上,慢慢搓着轮子,从角落里往正殿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