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交锋

谢知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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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交锋

    待看清眼前来人,陈子岩心中不由一喜,不由得失声轻唤:“商娇,你怎么在这里?”

    边说,边抑不住心中惊喜,打量着近在咫尺,让他惦记与担心了整整两个月的眼前人。

    她瘦了些,原本便细瘦的小身体如今更加显得剥落了。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圆圆的大眼扑扇扑扇地看着他,有热切,有欣喜,有委屈,有焦急……

    却最终,化为弯弯的眉眼与唇畔的笑意。

    “我一直在等东家来接我。东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说话间,她的手也攀上了他,紧紧揪住他月白的衣袖不放,犹如抓紧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回头,她看了一眼因她的突然出现而焦急不安的家奴,轻轻走近他两步,悄声道:“睿王不愿放我离开……”语气中,有无限的担忧与焦急。

    陈子岩自是明白商娇心中忧虑,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梳着两条小辫的头,温言安抚道:“嗯,我都知道。你现在便安心回去收拾东西,待我见过睿王,便接你一同离府,可好?”

    商娇得了陈子岩的保证,心下大定,顿时抿唇黠笑,“早收拾好了。我就等着东家来接我了。”说罢,她指了指行廊暗处。

    陈子岩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待看清暗处商娇早已收拾好的包袱,不由咧唇无声而笑。轻轻敲了她的脑门一记,笑斥道,“小丫头,原来专在此处侯我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问,“若我今日不来呢?”

    商娇便也笑了,再不见眼中忧虑,活泼而狡黠,“大商之人,皆讲诚信。东家既然应了我,我就相信东家不会失约。我虽无令出不了王府,但我相信东家一定会来带我走的。”

    商娇的话中眼底,满满的都是信任,一时间竟让陈子岩心中一动,继而又有些微微的疼。

    这个姑娘啊,是如此的信任着自己。

    怎能令她失望?怎可令她失望?

    “嗯哼!”恰此时,早已等得不耐的家奴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似提醒,也似警告。

    陈子岩抬眼望望家奴,又低头看看身边的商娇,动情地捏了捏她的手,坚定却轻声地道:“商娇,且在此处等我。”

    商娇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深切地看着陈子岩。

    陈子岩回商娇安抚的一笑,方转身跟随着家奴而去。

    到得前厅之时,睿王早已坐于厅中正席间,正端了侍女初初泡好的热茶,轻轻啜饮。

    陈子岩上前恭身行礼,“草民陈子岩见过睿王殿下。”

    睿王忙放下手中茶杯,笑道,“子岩免礼。”又向他招了招手,“快坐快坐,你今日来得正好,尝尝孤府上侍女现沏的好茶!”

    陈子岩原以为睿王此时召见,必然是雷霆施压。却不想甫见睿王,竟是如此和风细雨,不由心下更是警醒,忙礼数周全地应是,落坐。

    这边,侍茶的侍女也执了茶壶,娉婷而来,向陈子岩奉上一杯沏好的上等茗茶。

    陈子岩谢过,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向睿王笑道:“果然是好茶,饮之令人口舌生香,神清气爽。”

    睿王亦笑,啜了一口茶,又问道:“那,孤府中侍女所沏之茶,与子岩的茶博士教席相比,又敦优敦劣呢?”

    陈子岩不敢掉以轻心,忙正身笑答道:“王爷府中侍女沏茶的技艺虽是商娇所授,但就技巧而言,却比之专熟,是以当是这位沏茶的侍女为优。”

    睿王浅笑道,“是吗?孤也是这么觉得。若论专熟,商娇的技艺,比之还欠些火候,不仅如此,此女乃王府侍茶的侍女中,长得最是美艳动人的。是以……”睿王剑眉一挑,陡然转了话题,“不若我便将这个侍女送予子岩,以换商娇,如何?”

    陈子岩未料睿王竟突然话锋转变,直切话题,惊怔半刻,忙起身答:“王爷恕罪,商娇在陈氏,只受聘于草民文书一职,并非草民家中签有字契的奴婢,草民实不敢对她的未来擅作决断。”

    “是吗?”睿王轻撩眼皮,看了一眼陈子岩,唇畔笑意依然,声音却是淡淡,“商娇既只受职于陈氏,那便如前头两月一般,让她依然在王府供职,她的薪俸,由王府数倍赏还陈氏,如何?亦或,由陈氏出面将她解雇,王府这边将她重新聘入王府也可。子岩,孤这两个提议,你觉得如何?”

    “……”陈子岩万没想到,睿王竟会提出这种建议,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若他坚持,则只怕陈氏从此便会失去睿王倚仗;若他退让,则失信于商娇,只怕还会陷她于王府这座牢笼之中。

    可是……自他两次答应商娇,要接她离府之时,便再无想过退路!

    是以,他缓笑着,答:“王爷,商娇在陈氏任职期间并无错处,且不仅无过,反倒有功。如今陈氏的茶室便是她的构想。是以,若陈氏无端解雇于她,只怕难以服众。至于于何处任职之事……草民认为,这也要基于商娇自己的意愿才是。若她愿意留于王府,草民自是无异议。”

    睿王拨弄着手中茶杯,面上看上去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愈显凌利,“基于她自己的意愿……那倘若孤不欲让商娇离府,而商娇自己却想离开王府,子岩也会带她离开吗?”

    “……”不想睿王会如此步步紧逼,陈子岩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蹩了眉,站在原地。

    睿王又饮了一口茶,将茶杯重重放在案上,沉吟片刻,再开口时,却是索性与陈子岩交了底:“子岩,想当初,你与孤同一日结识商娇,便皆知这个姑娘年纪虽轻,却慧黠灵敏,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孤有意结识,巧立名目,带她入府,将她留于孤的身边……子岩,你与孤皆是男人,难道你当真不懂孤的用意么?亦或——你懂,却装作不懂?”

    睿王话音虽缓,眼神中的审视却重,陈子岩低头避过,只觉得睿王的目光,几乎可以将他洞穿。

    他知道,若他聪明识相,在睿王将这一层大家都懂,却从未有人挑破过的窗户纸捅破之时,便应该难而退,任由得睿王将商娇拘在身侧,再不理此事。

    毕竟,眼前的人,是大魏最尊贵的王爷。只要那人一句话,便可覆手翻云,倾覆他一切。

    而他,却是陈氏的当家人,商行里数千口人靠着他养家,他的家中也尚有年迈的寡母需要供养……

    他实在不应该,因着一个小小的女子,放弃这一切,让陈家祖上几代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

    要是,一想到商娇那一双热切而期盼的大眼,想起她拉着他的衣袖,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救赎……

    他便实在狠不下心,将她放弃。

    若商娇愿意留在王府,留在睿王身边,即使他心里会不舍,会阵痛,他也会断然放手,从此与她一刀两断,再无牵涉。

    毕竟,民不与官争,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她不愿。

    她那样明确的告诉他,她不愿!

    她想要回家,想要自由,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他怎能不顾她的期盼,不顾她的意志,擅自为她的人生做主,将她推进王府,再不得自由?

    想到此处,他心中终于作下决断。

    沉吟片刻,他不卑不亢地答道:“不瞒王爷,商娇入府前,曾与草民有过约定,借调期满,便让草民接她离开王府。草民虽只为无名商贩,但亦知诚信二字,是以不敢失约。王爷,草民与商娇只是主雇关系,实不敢左右她的人生。若商娇心仪王爷,不愿与草民一同离府,此事自是一如王爷所愿,两全其美;但若商娇执意离开王府,草民也只能践诺,带她离去,万望王爷成全!”

    说罢,陈子岩躬身重重行礼。

    睿王高居座上,听闻陈子岩的答话,鹰眸冷冷一眯,阴沉锐利,“是以,子岩便是要为这‘守诺’二字,打算与本王为敌了吗?”

    短短一句话,却是锋刀毕现。陈子岩再不料睿王竟已对商娇上心至此,不由心头一紧,忙再重揖行礼,恭敬小心地道:“草民不敢。草民能有今日,全仗王爷提携倚重,只草民觉得,王爷令商娇入府之时,曾明言只是借调二月而已,如今时日已至,王爷若强留商娇,只怕于王爷威名有损。”

    睿王闻言,冷冷哼笑一声,大手重重一拍桌案,“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本王身为大魏的亲王,便是要强留一个女子,又有谁敢异议?陈子岩,你当真以为你那陈氏得了皇家采办,本王便不敢拿你了吗?”

    陈子岩听得睿王大怒,忙跪伏于地,却依然坚定地道:“王爷恕罪。草民不敢如此作想。但……”陈子岩顿了顿,似鼓足了平生之力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草民仍是那句话,商娇并非草民家婢,草民委实不敢为她做主。王爷若想留住商娇,需得商娇本人同意才是。”

    “你!”睿王着实想不到,素日里性情温和的陈子岩,在此时竟会如此冥顽不灵,一时不由气结。

    两个杰出的男子,此时各踞一隅,竟是半步不退,半分不让。

    场面一时胶着,空气里,硝烟的味道弥漫,浓烈。

    恰此时,刘恕迈着老腿儿匆匆进得厅来,也不敢看尚跪在地上的陈子岩,小心禀道:“禀王爷,商娇姑娘在外求见。”

    睿王此时正在气头之上,乍听商娇求见,又见同样听到通禀的陈子岩浑身一震,状似惊起,欲保护商娇的样子,顿时又是一股邪火从心里蹿起。

    大手一挥,他怒道:“本王岂是她想见便见的?刘恕你当真是老糊涂了!”

    刘恕一听睿王语气,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告罪,却一脸为难的踟躇着,并未退下。

    睿王见状,怒问:“怎么还不退下?……她还说了什么?”

    刘恕缩缩肩膀,面色犹豫了半晌,方才又道:“这商娇姑娘还让老奴给王爷带一句话儿,说……睿王可以不见她,但……但阿濬一定不会不见她。”

    阿濬……

    陈子岩甫听二字,一时怔忡当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顿时萦绕心头。

    阿濬……

    位高权重的王爷,竟允她这么唤他?

    他对她的感情,当真竟已如此深厚?

    相对的,睿王听到这两个字,心中升腾的怒意与戾气,却突然间烟消云散。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他了?

    久到他都觉得,乍听这两个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思绪,不由飘回两个月前,她刚入府的那一晚,闻松亭内,她眉眼俱笑,支手倚额,听着他为她弹奏那曲高山流水。

    那一晚,如此宁静,如此美好……让他至今思忆,都只余温存。

    可这一切,原都是自己一手打破的。

    醉酒那一日,到底是自己执念了,冒进了,唐突了……

    怎能怪她从此躲避,想要逃离?

    思及此,原来心中支撑他的怒意消散,睿王无力地向刘恕挥了挥手,哑声道:“请她进来。”

    他到底,还是想见见她。

    想再听,她那清糯的嗓音,唤他一声“阿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