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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灿的晨曦从窗帘的缝隙投射而入,落在宁玥纤长而卷翘的睫羽上,将顶端照得微微发亮。
宁玥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不禁莞尔。大概是赶太多路累坏了,他睡得很沉,连自己的指尖在他脸上游走都不知道。印象中,他并不是如此大意的人,他总能保持高度警惕,军营里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想来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只有在家里、在她身边,他才拥有婴儿一般的睡眠。
这么一想,宁玥又觉得小暴君还是蛮惹人疼的。
宁玥没吵醒他,轻轻地下了床。
屋外的冬梅听到动静,推了门进来,准备伺候宁玥洗漱,宁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出去。冬梅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宁玥自己找了一套裙衫穿上,她喜素净,平日里的珠钗环佩能少则少、颜色能暗则暗,宴会除外。但今日,她在首饰盒子里一阵翻找,最终找了一支明艳的红石榴金步摇戴上。
随后,她离开上房,去了小厨房。
昨天玄胤火急火燎地回府想给她一个惊喜的事,闹得和府上下全都知道了,过了一夜本该消停些,哪知这些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偷偷地瞄她,一定在想她见到玄胤时究竟是什么反应吧?
宁玥不知道的是,自己只猜对了一半,丫鬟们固然对宁玥的反应非常好奇,更多的却是好奇她用了什么法子,竟把孤僻顽劣的玄胤迷成了这个样子。玄胤昨儿回府的时候她们全都看见了,整个人像逃难过来的,一连胡渣、满身狼狈,想也知道是赶路赶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早一点见到四奶奶——
她们从不知,四爷会为谁痴狂成这样。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里,宁玥淡如行云地走进了小厨房,她觉得给玄胤做一顿早膳。
玄胤喜欢吃辣,但他赶路的几天甚少进食,肠胃定较往常娇弱了些,不适合吃太多刺激的东西。想了想,宁玥决定做一顿南方的早点。
南方早点大多精致,做起来比面条要费功夫一些,如叉烧包、流沙包、水晶虾饺,单是每一种的馅儿都得调上老半天,更别提蒸时的火候与时间,个个儿都得把握好,才能让口感达到最佳。肠粉倒是容易,米浆往抽屉里一淋便好了,但米浆的过程极其漫长,泡就得泡一个半时辰以上。
在心里定好菜式后,宁玥挽起袖子,净了手开始做早点。
做到一半时,某人黑着脸,气呼呼地走进来了,二话不说,从身后抱住她,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倒是没太用力,却与她贴得紧紧的,一丝缝隙都无。
宁玥被他黏糊的样子弄笑了:“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早呢,我做好了叫你。”
“哼。”某人傲娇地哼了一声。
宁玥一听这语气不对,忙纳闷地问:“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惹你了?”
“哼~”
“哼~”
“哼!”
一连三声冷哼,一声比一声强烈,傻子都听出他的不满了。
宁玥好笑地问道:“难不成是我惹你了?”
玄胤埋头在她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香气:“谁许你起床了?”他一睁眼,怀里居然没人了!那种感觉真是比泼了一盆冷水还难受!
“就为这个呀?”宁玥张嘴,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她平时也是这个时辰起床的呀,他辛苦了多睡一会儿,难不成还非得她陪睡?这什么坏习惯?
玄胤似乎是瞧出了宁玥的想法,倔强地说道:“我不管,回去陪我睡!”
宁玥被他的赖皮劲儿逗笑了,这时候与他拧肯定是拧不过的,只得软语哄道:“听话,我这边很快就好了,你去睡一觉,醒来就有吃的。”
“那我等你。”玄胤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
宁玥手里还拿着菜刀的,他这一抱,她的菜刀都没处挥了,生怕一不小心割到他:“你在那边坐着等行不行?你抱着我,我没办法做菜了。”
“那就不做了。”
宁玥好笑地摇了摇头,不就是出了一趟门吗?怎么越来越粘人了?宁玥背着一个大“龟壳”,在厨房里洗菜、切菜、揉面……
自始至终,他都贴在她背上,一刻也没分开过。
索性他灵敏,不论宁玥怎么转、怎么走,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跟上宁玥的步子,除了后背热乎乎的,腰腹紧紧的,宁玥没什么别的感觉。
中途,莲心与冬梅来过一次,是想进来打些热水的,谁料瞧见夫妻俩连体人似的在厨房里忙活的一幕,惊得当场红了脸。
早膳很快做好了,叉烧包、水晶蒸饺、豉汁凤爪、马蹄糕、芋头排骨、虾肠、香菇鱼片粥。
宁玥唤了琴儿过来用早膳,虽说宁玥时常下厨,但这么丰盛的菜式已经许久没见到了,琴儿兴奋得两眼放绿光。
玄胤无辣不欢,不过只要是宁玥做的,他都觉得非常好吃。他先是尝了一点虾肠,软软的、咸中带着一丝甜味,虾仁肥嫩多汁,一口咬下去,鲜汁在舌尖绽放,味蕾全被唤醒了。他惊叹一声,又连忙夹了一个凤爪。老实说,他不喜欢吃爪子、猪蹄和内脏一类的东西,总觉得味道很奇怪,但这个凤爪俨然被油炸过,半分闻不到原本的腥气,而且很嫩,再配上她特质的香料,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的美味了。
宁玥见他吃得开心,心知他是真的喜欢,不是为了给她面子。
玄胤吃饭很快,风卷残云似的,琴儿还没怎么动筷子,包子没了、饺子没了、蒸菜和虾肠也没了!马蹄糕还剩最后一块,琴儿毫不犹豫地伸出筷子去夹,却被某个大胃王捷足先登,直接将盘子端起来,将马蹄糕扫进了嘴里。
琴儿瞠目结舌。
宁玥扶额,跟自己妹妹抢东西吃,可不可以再无耻一点?
……
用过膳,琴儿对宁玥说道:“四嫂,我等下能去陈小姐家玩吗?她今天过生日,我们几个越好了给她庆生的。”
宁玥点点头,让人备了一份礼物,递给琴儿,琴儿摇头:“多谢四嫂,不过我自己准备了。”她说着,拿出一副双面绣的团扇。
琴儿的绣艺极好,与宫里的绣娘们都有的一比,这扇子正面看是一只百雀羚,反面却是一湖清雅的粉莲,看得出琴儿是用了心的。
送走琴儿后,宁玥发现玄胤还在屋里,完全没有出门的意思,不由地问:“你不上朝吗?”
皇帝可是明确说了,宣他回京受封赏的,虽然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皇帝不愿意他继续建立军功的权宜之计,可既然话放出去了,该做的样子总要做足的。
玄胤不屑地扯了扯唇角:“我才懒得去,他爱封赏谁封赏谁,当我稀罕?”
如此……任性!也不怕把皇帝给气疯了。
宁玥思量着,突然玄胤将她抱到腿上,冲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契纸。
宁玥拿在手里一看:“金矿?”
玄胤一见她这副小财迷的模样便知自己又讨准她欢心了,他捏了捏她脸蛋,道:“父王昨晚给我的,忘记拿出来了。”
上一回是煤矿,这一次是金矿,中山王对玄胤越来越舍得了。或者说,中山王越来越器重这个小儿子了。
前世的玄胤与中山王的关系十分淡薄,一直到中山王死去也没对玄胤高看两眼,直接导致玄胤在中山王陷入水火时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态度,除了妹妹玄小樱。
这辈子,中山王和玄胤慢慢地亲近了起来,玄胤的命运、王府的命运都将与前世有所不同,也许,不算一件坏事。
“别告诉母妃。”玄胤突然说道。
宁玥点头:“我明白,不会告诉母妃的。”
昨天在文芳院,每个人都为玄胤的凯旋感到由衷的欢喜,王妃却一直绷着一张脸,可见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已经掩都掩饰不了了。她觉得王妃很可笑,玄胤厉害一些难道不好么?等玄煜继承王位,玄胤就是他最坚硬的臂膀,难道非得有个四处惹祸的弟弟才算舒坦?如果王妃是担心玄胤取代玄煜的世子之位,那就更可笑了。别说玄胤从来都没有这个心,就算有,王妃阻止得了么?
玄胤难得不出门,宁玥也推掉了回春堂的事,专心在家里陪他。
一上午,小俩口什么也没干,就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你侬我侬地聊着,聊累了就靠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却好似能感受到那股无言的默契。
下人们都觉得特别奇怪,四爷以往多好动啊,把他按在一个地方,他得上窜下跳哇!哪像现在,给他郡王妃他就能立马不闹了,安静得跟什么似的。
午饭过后,玄胤陪宁玥回了一趟娘家。
他此番出征,真心替他担心的人不多,兰芝就是其中一个。如今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自然要亲口向兰芝报一声平安。
蔺兰芝在房中哄小宝贝睡觉,马宁馨自从出月子后便在城郊盘下了一间菜馆,起早贪黑地忙,两个孩子全都是蔺兰芝在带。妞妞很听话,小宝贝略调皮些,白日里总能把蔺兰芝折腾得够呛。哄睡他,蔺兰芝觉得自己也打了一场胜仗。
看到玄胤,蔺兰芝很高兴,拉过玄胤的手左看右看:“瞧这给晒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幸亏刮了胡子,换昨天,那才是真的认不出来。宁玥心里暗暗嘀咕。
蔺兰芝完全忽略了宁玥的存在,把玄胤从头看到脚,确定他没什么大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边苦不苦?受伤没?”
“当然不苦啦,我可是跟玄家军一起去的,玥玥给我做了一件天蚕丝软甲,没受伤。”玄胤又开始疯狂地刷好感了。
蔺兰芝见女婿半句话不离女儿,心中甚慰,苦不苦的她心里其实知道,马援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她总不是白当着他妻子。想到马援,想到他失踪了几个月,不由地眸光微暗。哪怕说了一辈子不再原谅他,但倘若他真的客死他乡,她还是会难以接受。
“娘。”宁玥上前,握住蔺兰芝的手,“你是不是想父亲了?”
蔺兰芝没有否认,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直没他消息。”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娘你别担心,父亲那么多难关都挺过来的,这一次肯定也没问题的!”宁玥笃定地说。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父亲连生死之劫都度过了,她相信,他能长命百岁。
玄胤宽慰道:“临淄城附近有一个据点,不出意外,父亲应该是去那边了,我会派人去查的。”
蔺兰芝苦涩地笑了笑:“或许是年纪大了,心也变得软了,以前总想着他能守在边疆就守在边疆,一辈子不回来才好。现在突然不知道他消息,又觉得……觉得他打了半辈子仗,或许该回来颐养天年了。”
二十多年的羁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彼此育了一儿一女,哪怕儿子不在了,女儿也是他们之间永远斩不断的联系。哪怕是为了女儿,她也希望马援好好的活着,别让女儿成了没爹的孩子。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冷场,突然,一个小粉团子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姨姨,姨姨,是不是你回来了?”
宁玥看着冲向自己的小粉团子,双臂一张,将她抱了起来,一段日子不见,又重了,也更可爱了,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漫天的星子,唇红齿白,一笑两个小酒窝,萌到人心坎儿里去了。宁玥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妞妞。”又看向玄胤,“喊姨父了没?”
“姨父!”
这大嗓门儿!震得门都在抖了。
玄胤微微一笑:“真乖。”
宁玥把带过来的玩具送给妞妞,是一个从异国商人的店子买到的套娃,妞妞很喜欢,甜甜道了声谢,随后叽里呱啦地说开了:“我可以给弟弟玩,弟弟四个月了,可调皮了,只有我哄他,他才会听话。他现在都不吃奶了,好像是不喜欢吃,他只吃兰芝做的米糊。米糊你吃过吗姨姨?就是面面的、软软的,兰芝会做好多口味。兰芝说你小时候最讨厌吃米糊,不知道为什么弟弟喜欢吃……”
才多久不见,小丫头已经变成一个话唠了。
如果不打断她,她能一直说下去,说到天黑。
红玉忙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她炮语连珠的嘴里,笑道:“妞妞晚上再说给我听吧。”
嘴巴被塞住了,妞妞说不了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吃。
但不可置否的是,她的出现打破了冷凝的气氛,屋子里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的脸上也都有了笑意。
晚上,蔺兰芝烧了一大桌好菜,蔺兰芝并不知道玄胤连着赶路的事,但以每次马援回来的经验,她将菜烧得比较清淡,军营伙食太差,一下子大鱼大肉怕肠胃受不了。
饭后,蔺兰芝将宁玥单独交到卧房,轻声说:“从前不催你是觉得你还小,而今你都十四了,翻过年就十五,是时候要个孩子了,我怀你大哥那会儿就跟你现在差不大……”
……
南疆皇宫
马援终于离开了地牢,面对夙火的提议,他除了答应之外别无选择。反正他正愁没法子出宫、没法子回西凉,夙火肯“帮”他一把,他自然不会拒绝了。他可不会真的杀了玄胤,开什么玩笑?那是他女婿,动了玄胤,玥玥不得恨死他?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答应夙火,趁机回西凉,带上皇甫珊和容卿。
没了皇甫珊,看夙火怎么威胁他?
至于容卿,那是他儿子,他肯定要带他回家的,只是儿子不记得他了,让儿子乖乖地跟他走似乎不太可能。
思量一番后,他找到了皇甫珊。
皇甫珊正为皇甫燕被玄胤射杀的事难受,见到马援出狱,脸色也没丝毫好转。
马援看了她一眼,说道:“珊公主,你又没吃东西了吗?吃一些吧,别饿坏了身子。”
皇甫珊拽紧了裙裾,仿佛没听到马援的话,只愤愤都说道:“袁术,玄胤杀了我姐姐!那个混蛋杀了我姐姐!”
马援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说不定是一场误会。”他才不信自己的废物女婿有本事杀掉皇甫燕,说不定又是夙火一派编造的谣言。
“不是谣言!瞿必亲眼看见了!我姐姐射了他一箭,他没事,但是他射我姐姐,我姐姐就死了……”
皇甫珊的话更加坚定了马援心中的猜测,世上哪有人被箭射了还没事的?说了是瞎编的吧?
但自己说再多这小丫头也听不进去,她在气头上呢。马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说道:“那你想不想找玄胤报仇?”
皇甫珊眸光一凛:“当然想!我这一次绝不会心慈手软了,我要杀了他,替我姐姐报仇!”
先骗回去,找玄胤当面解释清楚,一切误会便迎刃而解了。马援打定了主意,就道:“那要不……咱们去刺杀他吧?”
皇甫珊眼睛一亮:“好啊!”
“不过……”马援迟疑了一下,“咱们得带上一个人。”
“谁?”
“容卿。”
“为什么带他?”皇甫珊困惑地问。
马援的眼神闪了闪:“因为……因为他可以做挡箭牌啊!”
“啊?”皇甫珊一头雾水,容卿那病秧子,能做挡箭牌?
“哎呀,你没想过你父王是被谁给杀害的吗?”这件事他原本答应了皇甫燕守口如瓶,这个节骨眼儿上,为取得皇甫珊的信任,不得不将它说开,当然,他不会指明是夙火,免得这丫头沉不住气跑去找夙火的麻烦,以夙火的歹毒,小丫头被灭口是毫无疑问的事。心思转过,他正色道,“肯定是你父王得罪了人,才惨遭杀害。而且那人,就住在皇宫,才有机会近你父王的身。”
“这样吗?可是我父王会得罪谁?”
“具体谁我暂时猜不到,不过,不管是谁,我想他都是皇宫的人,他既然敢杀你父王,说不定也敢追杀你。你一直待在东宫,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一旦你出去了,那他可就逮准机会了!”
“这……”皇甫珊皱皱眉,“这跟带容卿有什么关系?”
马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容卿是皇后的人,皇后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我们带上容卿,就等于带了一个护身符,等我们杀死玄胤,再带容卿回南疆,那时候你已经建立了军功,想必你皇爷爷不会怪罪你的。”
事实上可能是,他们带走容卿,会遭到皇后的疯狂追杀,皇后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容卿,他没与皇后接触过,不清楚皇后的性子,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但皇后的爪牙是夙火,这件事如果交给夙火办,夙火就会这么办。
他笃定,小丫头想不通这些道理。
的确,皇甫珊听进去了马援的话,半分怀疑都无:“那我们把容卿带走吧!”
菩提宫
容卿坐在轮椅上,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给惦记上了,正静静地与少年下棋。
大概是坐得太久,少年后仰,伸了个懒腰:“皇甫燕没了,小母夜叉一定在东宫哭死了吧?太子死了,皇甫燕又去了,小母夜叉不顶事,我打赌,不出两个月,东宫就会易主。”
“别赌得太早。”容卿落下一枚白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死不死不要紧,在外头‘失踪’上几个月,皇宫就会重新洗牌你信不信?”少年一脸嘚瑟地说道。
容卿对这种事情好像不太感兴趣,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少年又说起了别的:“袁术被放出来了,夙火真是好心,没趁机坑小母夜叉一把。话说回来,你觉不觉得袁术对你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容卿又落下一枚白子,漫不经心地问。
“他上次啊,一直抓着你,被我踩断骨头了也不放手。然后还有上次,他莫名其妙地溜进菩提宫,问他干嘛他又不说,但我感觉,他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说他上次看你的眼神好像认识你吗?”
容卿对于少年这种永远不记得日期、永远没有先后顺序、所有发生过的事在他嘴里都是“上次”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平静地说道:“或许是认错了。”
“万一没认错呢?万一他真的知道你是谁呢?”少年睁大了眸子。
容卿……没有说话!
二人又下了会儿棋,少年起身回大帅府。
“我走了。”
“嗯。”容卿点头。
少年走了几步:“我真的走了。”
“知道了。”容卿说。
少年皱起小眉头:“我说,我真的真的走了!”
“素衣,送少公子。”
“是。”
“什么嘛?都不知道挽留一下,巴不得我走啊?走给你看!”少年哀怨地离开了。
马援与皇甫珊隐在暗处,一瞬不瞬地注意着菩提宫的动静,原本打算直接“劫走”容卿的,但打听到大帅也在,二人决定等等。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大帅出来了。不过,瞧大帅的样子,似乎不大高兴啊。
皇甫珊小声解释道:“他是这样的,每次出来都气冲冲的,不知是不是容卿惹了他。”
想到那晚在房里听到的动静,马援觉得他们俩关系挺好啊,大帅应该不会生容卿的气才对。算了,眼下不是揣度大帅心情的时候,赶紧弄到容卿是正经。
马援给皇甫珊打了个手势,皇甫珊会意,等大帅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后,调整表情,冲进了菩提宫。
“容卿!容卿你给我出来!”
素衣听到动静,忙行至门口,看到又是这个小祖宗,头疼地叹了口气:“珊公主,这么晚了,容公子歇下了,你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皇甫珊故作恼怒道:“对你说?你做的了主吗?把容卿叫出来!”
素衣被这个小祖宗弄得没脾气了,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子生前都没硬闯过,她倒是隔三差五来闹事。素衣耐着性子道:“公主,容公子已经歇下了,你如果执意要见他,请等明天吧。”
皇甫珊一口拒绝:“那可不行!谁知道明天袁术还有没有命啊?容卿!容卿是不是你抓了袁术?你把袁术给我交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素衣无可奈何地叹道:“珊公主,容公子没抓袁术,你找袁术请到别的地方去找吧。”
“我才不信!他都抓了袁术两次了!他不出来可以,你让开!我自己找!”说着,皇甫珊一把掀开了素衣。
素衣自然是不会让她进去的,偏她不懂武功拦不住,忙将为数不多的宫女太监叫了过来:“你们拦住珊公主,别叫她进去冲撞了容公子!”
这边,一片混乱之际,马援施展轻功跃入了容卿的寝殿。
容卿已经睡下了,隔着窗户,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但上次被容卿用暗器伤到的事令马援心有余悸,谨慎起见,马援戳烂窗纸,朝里吹了一点迷烟。
随后,马援推开房门,轻轻地来到了床前。
大概是吸入了迷烟的缘故,容卿睡得很熟,马援怔怔地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张不端重合的脸,喉头一阵发堵,若不是时间紧迫,他都想先好好地抱抱他。
“哎呀——你们干什么?打我吗?我告诉皇爷爷去!”
这句话是皇甫珊的暗号,意味着她拖不住那些人了。
马援敛起翻滚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抱起容卿,跃出了菩提宫。
……
宁玥和玄胤从将军府出来,蔺兰芝的眼圈红红的,每次女儿走她都舍不得。
宁玥握住她的手,虽轻却十分笃定地说道:“我和玄胤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不要总是回来,让人说嫌话。”
“让他们说去!”宁玥才不在乎这些,玄胤就更不在乎了。
蔺兰芝哽咽着嗔了女儿一眼:“你呀,唉,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任性。”亏得女婿不嫌弃,她想,换做别的女人一天到晚往娘家跑,那丈夫该心生不满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快上车吧。”
二人上了车,玄胤又挑开帘子说道:“我会去打听父亲的消息。”
“嗯。”蔺兰芝点头,朝二人挥了挥手。
小俩口回了棠梨院,略有些困乏,让冬梅打了水,准备洗个澡就寝。宁玥让玄胤先洗,自己则去小厨房熬了两盅冰糖燕窝,一盅给玄胤,一盅给琴儿。当她端着燕窝到琴儿房里时,才发现琴儿还没回来。
以往琴儿出门,最迟天黑到家,今儿可比平时晚了不少。
“冬梅。”
“小姐,您叫我?”
“你去门口看看琴儿怎么还回,让耿中直去陈家接一下。”太晚了,一个大姑娘坐马车,她不放心。
“好!”
冬梅放下手头的活计,转身就走,刚走到棠梨院门口,便与琴儿撞了个正着。琴儿裹在一件大红氅衣里,脸色不大好看,由一位年轻小姐搀扶着,那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琴儿的好友陈小姐。
冬梅给二人行了礼:“琴儿小姐,陈小姐。”又纳闷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琴儿微微红了眼眶。
陈小姐难掩愧疚地说道:“这……这……都怪我……”
“怎么了?什么都怪你?”宁玥听到动静,从房内出来,看到明显受了委屈的琴儿,眸光就是一暗。
陈小姐的头皮麻了麻,给宁玥行了一礼:“郡王妃。”
上回来这边做客,宁玥十分幽默风趣、平易近人,她以为对方与琴儿差不多都是个性子绵软的,没想到,生起气来,眼神那么可怕。
琴儿走到了宁玥面前,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四嫂——”
宁玥抽出帕子擦了她眼泪:“你先跟冬梅进去,把燕窝吃了,我等下找你。”
冬梅扶着琴儿进屋了。
宁玥转头看向陈小姐,眼底完全没了曾经的温柔与风趣,冷冷的,冻人心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的眸光太冰冷犀利,陈小姐不敢有所隐瞒,当即把宴会上发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今儿是陈小姐十五岁生辰,邀请了几位手帕交在陈家聚会,琴儿与司空静都在邀请的行列。因着是姑娘们小聚,恐姑娘们不自在,长辈与男丁都没在现场。一开始,大家相处得还算和谐,后面看了一场堂会,气氛就有些变了。
司空静总抢琴儿的东西吃,还把琴儿送给陈小姐的扇子丢进了池塘。
琴儿找司空静理论,让司空静赔。
司空静却说她不是故意的,还说琴儿疯狗乱咬人,与……
讲到这里,陈小姐突然停住了,面色尴尬,不知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宁玥不怒自威道:“与什么?”
陈小姐看了宁玥一眼,迅速低下头,嗫嚅道:“与郡王妃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的人。”
“这不是她的原话吧?”宁玥淡淡地问。
陈小姐张了张嘴,道:“她原话是……是……是……说琴儿是疯狗乱咬人,郡王妃狐狸精乱勾搭人,两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放肆!”
“啊——”陈小姐吓得当场跪了下来,“郡王妃恕罪!”
宁玥慢慢地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起来:“我不是说你,然后呢?”
陈小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低头道:“然后琴儿一冲动,就把司空静推下水了,司空静很生气,把琴儿也拽下了水,还……还打琴儿。我赶紧叫人把她们捞上来,但是琴儿的衣裳都被司空静撕破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请司空静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诋毁琴儿、诋毁您?我……”
为什么?这个问题,宁玥也想知道答案。她好像没干什么,怎么会被司空静说成狐狸精?敛起思绪,宁玥又问向陈小姐:“琴儿的身子被人看到了?”
陈小姐打了个哆嗦:“就我们几个,没别人,没有男人!”
亏她还觉得陈小姐心性单纯,将来能与琴儿成为好妯娌,而今看来,太单纯了,难辨是非,能力也不够,她都不想琴儿再与这么弱的人来往了。
宁玥吩咐莲心送客,自己则去了琴儿屋里。
琴儿躲在被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哭。
被人侮辱就算了,还被撕烂衣裳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虽然都是女人,也难免觉得害臊。宁玥轻轻地掀开被子,将琴儿抱进怀里:“你都敢推司空静了,我大开眼界。”
琴儿一怔,泪汪汪地看向了琴儿:“四嫂……在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不过,她说我就算了,怎么可以侮辱你?”
在她心里,宁玥跟娘亲一样好,她能允许一个外人侮辱她娘亲吗?
宁玥笑着摇头:“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你做的很好。对付混蛋呢,是不可以忍气吞声的,你是玄家的千金,跟公主一样尊贵,谁敢欺负你,你都给我好好地欺负回去!只不过,有时候蛮力不能取胜,得用巧劲。别忘了,你姓玄,这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
却说司空静被人从水里捞上来后,换了身衣裳便回了司空家。她心情不错,早看玄琴儿不顺眼了,今儿终于把玄琴儿修理了一顿,想想都觉得爽快!至于那个马宁玥,哼,她也看不顺眼!要不是她回春堂入股闹出这么多事,她娘会被父亲赶到庵堂里去吗?她可不认为一切是她娘亲咎由自取,她将一切都怪罪到了宁玥的头上。
她不怕宁玥来找她麻烦,宁玥敢动她,她就把宁玥的秘密宣扬得人尽皆知!
大哥的披风、熟悉的背影,呵呵,她赌一万两银子,那天在胡同里与宁玥私会的男人就是她大哥!
听说玄胤特别钟爱马宁玥,爱到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愣是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如果玄胤知道自己在前线与敌人殊死搏斗,妻子却与偷偷与别的男人私会,一定会气得休了马宁玥吧?最好,也把马宁玥送去庵堂,让她跟她娘亲一样,终日被尼姑鞭打,还食不果腹,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所以马宁玥,你最好别来招惹我,因为招惹我的代价,你付不起!
从南往北的道路上,有两辆马车正在飞速地奔往西凉帝京的方向,一辆是马援、皇甫珊与容卿的,他们尚未出南疆;另一辆是青青、玄煜与皇甫燕的,他们已经快要抵达帝京了。
马车停在荒郊,玄煜让车夫支了两顶帐篷,本该到驿站的,奈何半路车轮子坏了,一直修到现在,夜里不宜行车,只得稍作歇息。
玄煜将烤好的鱼递给青青,青青笑眯眯地拿着它进了帐篷:“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饿不饿?要吃东西了!”皇甫燕长得太漂亮了,青青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便神仙姐姐地叫着了。
皇甫燕还是很虚弱,高热都没退下去,她缓缓地睁开眼,看看青青,又看看外边与玄胤有着五分相似的男人,眸子里掠过了一丝警惕。
外边,突然传来男人虚无缥缈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被毒死和饿死,自己选一个吧。”
“大哥哥,你不要吓到姐姐啦!”青青笑嘻嘻地转头看向皇甫燕,“神仙姐姐你放心,大哥哥是好人,他不会给你下毒的!”
下毒又如何?反正不吃,也如他所言会饿死,有区别吗?
皇甫燕苍白着脸,拿过青青手里的鱼,像咬着玄胤的血肉一般,凶狠地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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