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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颖病了。
病得一塌糊涂,高热,意识不清,嘴里不停地喊着“放开我”,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六月天,她却依旧抖个不停。
消息传到皇宫,皇后派人将她接了过去。
舒明开阔的椒房殿,碧瓦朱檐,雕梁绣柱,琉璃铺陈了一路,光可鉴人,辉光流动。
耿云静静地立在大殿中央,头上的伤势已经处理,巴扎了一圈素白的纱布,更白的是他的脸色。
此时,还未到破晓时分,屋外漆黑一片,幽森的苍穹,不见半点星光,殿内点了烛火,火焰被夜风轻轻地吹起,摇曳起舞,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你可知错了?”
女人的话音在大殿的王座上响起,声音清清冷冷的,如月夜下的泉水,带着一丝不尽真实的飘渺,在大殿内回旋,余音袅绕。
耿云抿唇不语,眉头紧紧蹙着。
“还不知错吗?”南疆皇后的声音又清冷了几分,渐渐透出一丝上位者的威严,这种威严与刻意的盛气凌人不同,它与生俱来,从骨髓中散发而出。
尽管强撑着,耿云还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捏紧拳头道:“公主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失控了,伤害了她。”
“你好像很委屈?”南疆皇后声线悠长,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
耿云没有反驳:“姑姑不是都知道吗?我究竟委不委屈。”
“你是耿家世子,连这点事都觉得委屈,将来,本宫还怎么敢把更重大的责任托付于你?”
“这点事?”耿云倏然抬起了头,“姑姑觉得我所经受的一切在姑姑眼中都不值一提吗?”
“当初娶小六的时候,本宫就提醒过你,现在,只不过是本宫的提醒应验了而已,你用了五年时间,难道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话,何其残忍?!
他以为,她只是一句好心的提醒而已,他感激她的提醒,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他得到了皇甫颖的人,还怕得不到皇甫颖的心吗?五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地证明姑姑错了,然而昨天的事,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本宫把小六嫁给你,不是给你欺负的,她是你妻子、是你表妹,却也是你的公主、是你的君,再敢以下犯上,本宫饶不了你!”
耿云的拳头几近要被自己捏断,声音却轻轻柔柔的,微风一般:“姑姑,您难道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吗?这一次的罪魁祸首是迷惑了公主的容卿和马宁玥,姑姑怎么不问责他们?”
“你还有脸提你做的那些蠢事?”南疆皇后的声音越发幽冷,“以为你吃了亏便会适可而止,没想到一直往别人的陷阱里跳,他们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姑姑!容卿和马宁玥把父亲害入大牢,还拿了宣王做刀,一次次朝耿家砍,四弟也被他们害死了!可怜四弟尚未成年,连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我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坟头,姑姑您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我恨呐!”
他揪紧了衣襟,捶着自己胸口,“我恨我轻易饶恕了敌人,害得自己弟弟冲锋陷阵!姑姑曾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有能够结盟与必须铲除的人,我不管他们在姑姑心里是什么样的份量,这一次,我都必须把他们全都碎尸万段,以慰四弟在天之灵!”
南疆皇后的声音不见波澜:“你做这些,真的是为了耿昕,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
耿云苦笑:“有什么关系吗,姑姑?我知道您器重容卿,不想我伤害他,但您有没有想过,您昔日对他的纵容,或许根本就是个错误?您还记得九公主吗?昕儿,与三弟同一天出生,你瞧着欢喜,特地给二人赐了同样的名字,她死在了黎族。我听说她出事的时候,马宁玥和容卿也在,您有没有想过,她或许不是被灵儿撞下地缝,而是被他们给推下去的?
我知道,灵儿说是她,可灵儿那个糊涂蛋,被人推一把,自己都不知道。不瞒姑姑,我找人推过灵儿,灵儿撞向了马宁玥,灵儿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推了,她还觉得是自己跌倒了,您看,她这种脑子,被容卿和马宁玥耍得团团转,不是太容易了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容卿和马宁玥是杀害了九公主的凶手,您包庇他们,九公主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呀!”
南疆皇后的声色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得如不起波澜的湖面,只是幽幽的,好听又清冷:“该让谁付出代价,本宫心里有数,喊你入宫,不是与你商议策略,只是想警告你,别再伤害小六,也别再插手西凉的事。”
……
走出椒房殿,走出皇宫,耿云上了回府的马车。
他一边思念着皇甫颖,一边又思索着姑姑的话,越思索,越不甘心。
不是他不信姑姑的能耐,而是他信不过姑姑的决心。
姑姑对谁都狠,包括亲生儿子皇甫奇,唯独对容卿……百般容忍!
容卿一日活着,姑姑就一日不会朝他下手。
照这么看来,自己从前的做法真是愚蠢。
其实明知姑姑心向容卿,就不该闷头闷脑地跑去伤害容卿,惹了一身骚不说,还把姑姑惹毛了。姑姑这一次如此郑重地警告他,多少是为了皇甫颖,多少是为了容卿,或许姑姑自己都弄不明白吧?
好在,他已经想通了。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他活着,他身边的却全都死了。
所以他决定,不杀容卿了,然后杀光容卿身边的所有人。
反正只要不动容卿,姑姑便不会怪他。
也许是他复仇的决心太大,连老天爷都被感动了,就在他纠结着如何朝容卿身边的人下手、又先朝谁下手之际,他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公主,您要买什么东西?天色太早,好多店铺都没开门呢!”宫女说道。
德庆公主望了望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路人以及街边冒着热气的蒸笼,道:“我不买东西,就出来走走,透透气。”
“透气?您心情不好吗?”宫女问。
德庆公主摇头:“不知道。”
“您想散步,可以在大帅府呀,大帅府那么大,还干净,保证你走一天都走不腻!”宫女笑着说道。
德庆公主却再次摇了摇头,大帅府虽好,却始终不是她的,她像个外人一样,处处被他们隔绝在外,她很努力地想融入他们,可就是怎么都融不进去。
孤单、委屈、彷徨、无助。
“公主。”耿云的马车停在了她身旁。
听到这声,德庆公主的脚步顿了顿。
耿云跳下马车。
“啊?是你?”宫女警惕地挡在了德庆公主身前。
耿云的头上还缠着纱布,形象着实不好,不过他又不是女人,不在乎这些,他指了指斜对面的一间酒楼:“我请公主喝个早茶吧!”
“不必了。”这个男人,用无双公子的身份欺骗她好感,结果却给她下蛊,一直到现在,蛊毒都在她体内,她头上随时悬着一把刀,不知何时就要掉下来砍断她脖子,她可没心情,与罪魁祸首喝早茶,连说话都觉得膈应!
耿云笑了笑:“南国姑娘还在介意诗社的事吗?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南国姑娘若是想治愈蛊毒,就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威胁她?!
德庆公主转身就走。
耿云道:“看来公主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司空朔的事。”
听到司空朔的名字,德庆公主的身子顿住了。
耿云凉薄地勾起唇角,没白瞎他暗中观察了这么久,德庆公主对司空朔,果然产生了不俗的情愫,说出去真是可笑呢,一个正常的女人,居然会喜欢一个太监?不过,若是结合一下德庆公主的经历,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畸形的情感了。
“要吃早茶吗?”耿云微笑。
“公主……”宫女摇了摇头。
德庆公主的睫羽颤了颤,对宫女道:“你先去吃点东西,等下再来找我。”
宫女还想说什么,可一对上德庆公主坚持的眼神,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二人进了一家特色酒楼,要了一个包间。
耿云把酒楼的特色早点全都点了一份:叉烧包、虾饺、罗汉斋肠、榴莲酥、鱼翅烧卖、豉汁凤爪、凉糕、马蹄糕、水晶奶黄包,豆浆、燕麦粥。
望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美食,德庆公主毫无胃口。
耿云净了手,用筷子夹起一块马蹄糕:“这家的马蹄糕做的最好。”
德庆公主冷声道:“我可不会再让你给我下一次毒。”
“公主还在埋怨我给你下蛊的事啊。”耿云放下马蹄糕,优雅一笑,“我给你下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之间的矛盾还少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二弟这么死在了你跟你父皇手里,我就真的一点芥蒂都没有吧?”
“是恭王辱我在先!你眼里可还有是非公道?”
“是非公道又如何?是非公道就能抹杀我二弟与我的情义了?我们耿家与你们王家的梁子早在几个月前就结下了,我报复一下你,好像也说得过去吧?”
德庆被噎得面色涨红,尽管觉得他的话十分无赖无耻,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两家的梁子早就结下了,不管他给不给她下蛊,她也对耿家全无好感。
“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这次会对你下蛊,并不是出于报复你的目的,我刚刚那么说,只是阐明一下我的立场,我并没有那样去做,我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对付你就意味着与整个西凉皇室为敌,我不会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把其他的人搭进去,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耿云顿了顿,“看来你不明白,我不妨这么说吧,你没有让我对付的价值。”
“你……”这话真不中听!
耿云对她的怒火置若罔闻,接着道:“之所以给你下蛊,你可以了解为你突然有让我对付的价值了,或者是我到了不得不对付你的时候了。”
“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一些?总这样高深,本公主听不懂!”
“如果不是他们把我父亲害入大牢,我是不会冒着得罪西凉皇室的风险与公主为敌的。”
“他们?”德庆公主困惑。这时候的她,完全忘记自己是来找耿云问司空朔的事的,她被耿云的思维带跑了。
耿云说道:“是啊,他们,容卿,容麟,马宁玥,司空朔。”
“你父亲……买通人纵火,险些烧伤了宫妃……”
德庆公主话未说完,被耿云打断,耿云好笑地说道:“那些凭空捏造的东西公主也信?司空朔没把实情告诉公主吗?”
他永远知道怎么捏住一个人的软肋,德庆公主在意司空朔,所以他句句不离司空朔。
果然,德庆公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本公主不喜欢你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
瞧瞧瞧瞧,都不耐烦了。
耿云面色如此地说道:“我倒是很愿意告诉公主事实,就不知公主愿不愿意相信。”
德庆公主道:“你说,事件真假本公主自由决断。”
“那一次的事,说起来,的确是耿家不对在先,我两个弟弟着急掌控公主的联姻,便想铲除公主的左膀右臂,马宁玥和司空朔,恰好,我妹妹在大帅府偷窥到了司空朔与马宁玥的奸情……”
“奸情?”德庆公主一怔。
“没错,就是奸情,公主先别急着惊讶,后头让公主惊讶的事还有很多。”耿云十分绅士地为德庆公主舀了一碗燕麦粥,“我两个弟弟打算利用二人的奸情铲除二人,所以买通人纵火,但计策出了点纰漏,火是纵了,目的却没达到,之后,容卿买通了一个太监做假证,那太监声称他才是纵火人,而幕后主使是我父亲。
你看,我父亲其实是无辜的,真正作孽的是我那两个无知莽撞的弟弟,不过他们已经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我四弟死了。”
说到这里,耿云淡淡地喝了一口清茶。
德庆公主难以置信。
“我四弟的死,也是马宁玥一手算计的。”
“她……那么……”狠吗?德庆心中问。
耿云自嘲一笑,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四弟的死,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不能让我父亲冤死,所以才给你下了蛊,希望用你来交换我父亲,这些,司空朔都没告诉你吗?”
德庆公主摇头。
“奇怪了,中蛊毒的人是你,你却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不是他们冤枉我父亲在先,杀我弟弟在后,我不会被逼无奈朝你下手,说起来,你还是被他们给连累的呢。可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大概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吧?”
“什么?”德庆公主被耿云的故事吸引了。
耿云也不完全是在瞎编乱造,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只是加上了不少自己恶意的揣测与渲染,但往往这样的话,比实打实的真话,更有说服力、也更有杀伤力。
耿云目光灼灼地看向德庆公主:“昨晚,他们迷惑我妻子,让我妻子偷走了我的菩提子,那是整个南疆仅存的一颗。”
德庆公主想到了昨晚上幽兰院时,听到秋管家禀报说,六公主来了。
“你的妻子为什么要帮他们办事?”德庆公主不解地问。
耿云耸肩。
德庆公主似是明白了,这个男人,被妻子戴了绿帽,奸夫是容卿,但容卿真的会做这样的事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呢。
“公主,这些不是你需要去思考的东西,你只用明白一点,菩提子在我手里,同命蛊在我手里,他们要我妻子冒险去拿的是菩提子,不是同命蛊。”
德庆公主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不两个一起拿呢?转念一想,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于是改为问道:“他们拿菩提子做什么?”
耿云笑道:“治玄胤啊,菩提子可是疗伤圣药。公主是他们的君,可在他们心里,你完全没有玄胤重要。”
“你们在庆祝什么?”
“庆祝……玄胤的病有救了!”宁玥笑着说:“大哥刚刚研制出了一种新药,说是能治好玄胤,是不是啊,大哥?”
容卿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的。”
“原来是这个,那的确是值得庆祝,为什么没通知我,我也替你们高兴高兴。”
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在庆祝了,难怪不通知她,因为内心有愧吧?
德庆公主把宁玥一个机灵下撒的善意谎言,误解成了别有用心的欺瞒。
“你刚刚说……司空朔和马宁玥有奸情?”她问。
耿云点头:“没错,马宁玥一边给玄胤疗伤,一边又耐不住寂寞勾搭了司空朔,真不简单。”
难怪这一路,司空朔与他们相处得这么好。
难怪花房走水,司空朔那么紧张。
德庆公主在心里不停地搜寻着与奸情匹配的事件,忘记了如果司空朔真的与马宁玥有奸情,为何昨天听说玄胤能够痊愈,还笑得那么开心。
“公主,这种被人愚弄的滋味好受么?”耿云往她伤口撒了一把盐。
德庆公主捏紧了帕子:“我……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
耿云自信满满地说道:“这样,我把同命蛊给你,你自己去考证我说的话,如果发现我有半句虚言,尽管把同命蛊给容卿,让他治好你的病,如此,我便再也没有要挟他们的筹码。”
……
德庆公主走出酒楼,宫女迎上来:“公主,你没事吧?奴婢担心坏了。”
“我没事,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宫女惊讶:“不说出去的意思是……连中常侍大人也不告诉吗?”
“嗯。”
……
耿云的速度很快,同命蛊几乎是与德庆公主同时抵达大帅府的。
德庆公主拿着那个半透明的琉璃瓶,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院子。
……
一整晚,容卿都在炼丹房炼制司空朔的伤药,清晨时分,方才睡去。
饭桌上,只有玄胤夫妇与容麟,容麟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俩口你侬我侬,眉来眼去,容麟觉得自己很多余,吃了两口便出去了。
德庆公主抵达幽兰院时,宁玥正坐在秋千上美美地笑着,“司空朔”站在海棠树下,铺了文房四宝与宣纸,为爱妻作画。
得了下人的通报,二人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可那丝残留在空气里的甜蜜,瞒不过德庆。
德庆公主看了看在一个在看书、一个在荡秋千,仿佛没有交流的二人,眸光动了动,说道:“只有你们两个啊,容卿和容麟呢?”
“我大哥还在睡觉,容麟出去了。”宁玥神色如常地说道:“公主找他们有事?”
“啊,倒也没有,随口问问,我是来找中常侍的。”她微笑着望向了玄胤。
玄胤明显感到一股恨不得撕碎他的目光从宁玥的眼底射了出来,他顿了顿,轻轻地笑道:“刚刚微臣接到消息,宣王昨晚又审案到很晚,上午的‘选秀’取消,改到下午。”
“我找你,不是为了入宫的事。”
德庆公主话音刚落,好不容易因玄胤一席话而平缓了情绪的宁玥,又唰唰唰唰的,把刀子般冷锐的目光投了过来。
玄胤暗暗一叹,硬着头皮问道:“公主还有别的事?”
“我想去逛街,你陪陪我吧。”德庆公主说着,扶上了玄胤的胳膊。
在皇宫,女主子们走路也好,乘车也罢,总有个太监或宫女扶着,这本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儿,司空朔尽管身份高些,可说到底还是个宦官,哪怕伺候公主沐浴,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这并不是真正的司空朔。
宁玥看着德庆公主放在自己丈夫身上的魔爪,恨不得找个锯子,把她的手他的胳膊一并锯了!
“公主,臣,不喜上街。”他含笑说着,嫣红的唇瓣勾起,倾城倾国。
德庆公主却微微刺痛了眼:“不逛街也行,就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吧,容卿睡了,容麟也不在,你应该也没什么公务要处理吧?”
宁玥捏着秋千绳子的手开始青筋暴跳。
玄胤笑笑:“真是对不住了,臣答应过容麟,在他回来之前,不能离开容卿太远,上次容卿遇袭的事,想来公主也是有印象的。”
关于这一点,玄胤倒是并未撒谎,容麟走得放心,是因为他在这边守护宁玥与容卿,若是他出门,容麟哪怕生再大的气也不可能离开容卿半步。
可德庆公主却不相信这些了,她满脑子都是耿云的话,认定了“司空朔”留在这边,是为了与宁玥私会。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能感受到宁玥吃醋了,还醋得不轻。
这一刻,她忽然也有些吃味儿,若是他待所有人都这么表面亲热、内里冷漠就算了,为什么他又与宁玥纠缠不清呢?能与宁玥纠缠,为什么又要拒绝她呢?她不好么?她是公主,不比宁玥更值得他拥有吗?
德庆公主难过地撇过了脸:“既然中常侍是受了大帅的嘱托,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
下午,玄胤与德庆公主入宫继续雀屏之选。
早先已经淘汰了四十人,如今还剩五十六个,宣王表弟失利,利用职务之便,他又偷偷地塞了两个,一个是心腹大臣的儿子,一个是远房侄儿。
值得一提的是,耿家公子耿昕也在下午的参选行列。
“江州都督府二品都尉之字李堂觐见——”
“锦州刺史府从三品左史之子姚金之觐见——”
这两个便是宣王安排的人选,论容貌,一个清秀俊美,一个刚毅大气,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身体也无隐疾,非常地健康,才学与武学也十分出色。
对他们,宣王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一下午,德庆公主佛一般地坐着,不说不笑,全都是玄胤在向人提问,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殊荣,被玄胤问过的,太监都悄悄留下了牌子。
暮色四合,第一轮选拔完毕。
宣王累得腰酸脖子痛,晃了晃脖子道:“德庆公主,不知这些人里,你可有中意的?”
德庆公主没说话。
玄胤轻声道:“公主不必急着做决定,这些都是世家公子,南疆还有几个未婚的皇子,微臣会让他们也参选的。”
“不必了。”德庆公主说。
玄胤稍稍一愣。
德庆公主垂眸,静静地说道:“本公主已经选好了,文试、武试都不必了。”
宣王一听这话,心头大喜,他就说嘛,只要公主看对了眼,什么武能胜过容麟、文要塞过容卿,统统都能放水!
“不知公主相中的是谁?”宣王喜滋滋地问,李堂李堂李堂,姚金之姚金之姚金之……
玄胤凝眸:“公主慎重,这些人里头,没有格外出挑的,只有耿昕还算过得去,但耿昕……”
德庆公主道:“耿昕,就是他,本公主选他做驸马。”
……
德庆公主选中了耿昕的事,像一道惊雷在皇宫上方轰然炸响,稍稍有点人脉都听说过德庆公主与恭王的事,心中,都对耿家参选嗤之以鼻,觉得哪怕耿家把最优秀的耿云奉上,德庆公主也不会多看一眼,何况是容貌才学都不及耿云的耿昕呢?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耿昕?”刘贵妃气坏了,坐在椅子上,目眩头摇。
“是呀,那么多好男儿,哪个不比他强?怎么偏他入了公主的眼啊?”说酸话的是张丽妃,她的侄儿没被选中,谁选中她就讨厌谁!
严惠妃的侄儿也落选了,按理说,也挺嫉妒耿昕的,但瞧着最近老是出风头的刘贵妃被气成这样,心中,又有一丝畅快,没有说话。
病美人李顺妃掩面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耿昕就耿昕吧,总比一个没被选上的好,要是西凉的公主看不上那些王公子弟,就该选到皇子们的头上了,二皇子三皇子已经成家,丽妃姐姐,您的四皇子、我的六皇子,可都还单着呢!你难道希望你儿子给一个失了贞的公主做驸马吗?”
当然……不想!
张丽妃也不说话了。
几妃气闷了几句,没意思,各自回了寝宫。
刘贵妃无法释怀:“秋月,你到大帅府,请郡王妃入宫一趟!”
“是。”
……
宁玥速度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贵妃殿。
刘贵妃握住宁玥的手:“你可来了,秋月都告诉你了吧,耿昕当选驸马的事?”
宁玥点头:“我都知道了。”
“怎么会这样呢?这到底是谁的决断?我们不是跟耿家闹翻了吗?为什么选了他们的人当驸马?”刘贵妃头疼!
在刘贵妃看来,德庆公主也好,宁玥也罢,都是串通一气的,德庆公主的立场,也代表了宁玥与司空朔以及大帅府的立场。
她心中的预感非常不妙。
宁玥安抚她道:“不瞒娘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非常震惊,我完全没料到德庆公主会做出这种决断。”
德庆公主先是被耿家二公子毁去清白,再是被耿家世子下了蛊毒,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宁玥想不通,德庆公主为何挑了耿家三子。
当然,也不排除嫁入耿家复仇的逻辑,但德庆那么单纯的女人,做不出那种勾心斗角的事。
刘贵妃也是想到了这些,才越发觉得事件可疑,顿了顿,又道:“会不会是司空朔投靠耿家了?司空朔原先就跟你们玄家不合……他很容易被利诱的!”
若是真正的司空朔,自然有这一可能,可那是玄胤,玄胤怎么会投靠耿家呢?
“我是直接从大帅府过来的,还没碰到司空朔,等我碰到了他,会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会说实话吗?他跟你们……”刘贵妃很担心!
宁玥正色道:“他跟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公主若所嫁非人,他回了西凉,势必遭到皇上的惩罚,我相信,他不可能把公主托付给一个曾经伤害过公主的家族,我想,问题应该出在德庆公主身上,我会查明真相的,娘娘这边,也请一定对我们有信心。”
刘贵妃安耐住粗重的喘息:“好,本宫等你消息。”
……
回府的路上,玄胤上了德庆公主的马车,严肃地问:“为什么这么做?”
面对他严肃的眼神,德庆公主的心里滋生了一丝心虚,但还是倔强地说道:“什么为什么?是我选驸马,我看上谁就选谁,有错吗?”
“你真看上谁,微臣没有意见!但是公主,你拿自己的幸福来与微臣赌气,就太愚蠢了!”他毫不客气地说。
“司空朔”从不发火。
自从做了“司空朔”之后,玄胤无时无刻不在揣测自己的举动,是否与“司空朔”的一致,他想,此次此刻,就算换做司空朔,也免不了要吼上德庆几嗓子。
自己辛辛苦苦地为她谋划、为她打点,甚至都做好了用计把皇子们逼出来的准备,她倒好,关键时刻,拆了他的台!
德庆公主委屈地撇过了脸:“谁跟你赌气?我爱嫁谁嫁谁,反正你也不关心!你宁愿要一个有夫之妇,也不要我!”
有夫之妇?
她知道自己和玥玥的关系了。
如果是司空朔,司空朔会怎么做?给她一巴掌,打醒她?还是不管她,直接甩袖离开?
玄胤沉吟了好一会儿,叹道:“公主是微臣的君,微臣永远都不会不要公主,微臣与郡王妃的关系,比公主想象的可能要复杂一点,但微臣问心无愧。”
“你怎么可以问心无愧?她是玄胤的妻子!”德庆公主压抑着咆哮。
“公主是听谁说的?”玄胤定定地看着她问。
“不用听人说,我自己就猜到了!”
“所以今天早上,公主邀请微臣散心,是故意做给郡王妃看的?”
德庆公主没有否认。
“公主会去揭发微臣吗?”玄胤突然问。
德庆公主眸光一颤,这是……这是承认与郡王妃的关系了?
玄胤道:“微臣早在西凉便对郡王妃心生爱慕,那时,她还不是玄胤的妻子,微臣放不下她,所以一直在纠缠她,单方面的纠缠罢了,还望公主不要误信他人的谣言。”
德庆公主咬紧了唇瓣:“我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喜欢的不是我?”
玄胤扶住了她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公主,臣是宦官,臣伺‘伺候’过很多人,如果公主需要,臣也可以来‘伺候’公主,臣保证,没有男根的欢爱,也能让公主上天入地,但是公主,你确定要这样吗?确定要成为臣向上攀爬的垫脚石?确定要成为臣的一个金主?确定要把臣与公主之间维系了那么多年的关系变得如此肮脏?”
德庆公主花容失色!
玄胤探出如玉精致的手,慢慢挑起她下颚,她身躯一颤,他的手滑下她白皙的脖颈,指尖一弹,她云裳滑落,露出素白的中衣。
“这就是公主想要的,是吗?”他魅惑地笑着,去解德庆公主的腰带。
德庆公主抖如筛糠:“不……不是……我……我不要……”
被恭王压在马车里的一幕,潮水般涌上脑海,闷得她如溺水一般,透不过气。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喜欢你,不是想要亲你吻你跟你翻云覆雨,不是的!
是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宦官,你不会侵犯我,永远都不会!
可是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
德庆公主无声地哭了起来。
“公主,你不喜欢臣。”
喜欢一个人,是宁愿痛,也要占有。
玄胤起身,下了马车。
……
回到幽兰院,宁玥迎上来:“怎么回事?德庆那边到底怎么了?”
玄胤直言道:“她一口咬定我跟你有奸情,跟我赌气,才应了耿家的亲事。”
“她……唉。”宁玥已经气过了,这会子,反倒十分平静,“她怎么这么傻?”
玄胤顿了顿:“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她说她是自己猜出我们有奸情的,但我想,仅凭她一人,还没这么敏锐的洞察力。冬梅!”
冬梅推门而入:“姑爷。”
“把萍女官叫来。”
“啊?哦,知道了。”
冬梅去了德庆公主的院子,请了宫女到幽兰院。
宫女只听德庆公主与司空朔的话,是以,宁玥回避,坐在屏风后。
玄胤点了点桌面,神色有些凝重。
宫女福了福身子:“大人,您找奴婢有事?”
玄胤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公主今天见了什么奇怪的人没有?”
宫女低下头:“没有。”
“萍女官,骗本座,对公主毫无益处,本座拿公主当自己女儿在疼,她年纪轻不懂事,你作为她的贴身女官,不该也这么糊涂才是。”
宫女的头垂得更低了。
“是不是耿云?”玄胤冷声问。
宫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玄胤冷笑一声,把茶杯重重地搁在了桌上:“耿云跟公主说了什么?”
宫女纠结了一番,还是道出了实情:“说什么,奴婢不清楚,公主没让奴婢跟进去,奴婢只知道,从公主跟他谈完话之后,就好像对大人您生出了一丝不满。”
“嗯,还有呢?”他不疾不徐地问。
宫女低声道:“还有,他把同命蛊送给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