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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雪不仅倾洒在青州,同样也在这曾经的大周土地的各处肆虐。
长安城便也在其中。
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铲雪的工匠忙得不可开交,但依然无法将这座被大雪掩埋的古都从雪中抽丝剥茧的恢复原貌。
叶承台在暴雪中回到宁国侯府,他推开了房门,他的夫人牧殷殷已经俏生生的站在府内,见叶承台归来,便迎了上去,伸手提叶承台取下他背上的貂绒,然后言道:“夫君这些日子都忙于为陛下分忧,着实辛苦,快些进屋吧,妾身给你熬了鸡汤。”
“府中的下人都被送到圣王府当差了,这诺大的府邸全凭夫人一人操持着,夫人也辛苦了。”叶承台握住了牧殷殷的手,由衷的言道。
牧殷殷闻言,低头浅笑:“我多做些,夫君便多有时间为陛下出谋划策,这是夫君福分,也是妾身的福分。”
夫妻二人便这般你一句皇帝陛下,我一句皇帝陛下,然后含情脉脉的牵着手,走入了冷清的侯爷府。
“红笺那孩子有没有消息?”
“我已经托人去寻了,但暂时还没有回信。”
“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认死理,你说徐寒若只是寻常人家,怎么我都依了她。可徐寒那可是与圣皇陛下对着干的乱臣贼子,咱们叶家可容不下他啊!你得想办法将她快些寻回来,千万不能让她铸成大错。”
“我知道,这事我会加紧去办,不能再让那孩子越陷越深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这话,随即来到了房门前,推开了房门。
牧殷殷再次言道:“夫君记着这事就好,今日天寒,快些喝些鸡汤吧,我已经将汤盛好,放在桌上...”
牧殷殷这般说着,便转身指向房门中木桌所在的方向,可就在那时,她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也随即变得骇然了起来。
为妻子擦拭着头发上沾染的雪迹的叶承台也在那时察觉到了自家妻子的异状:“怎么了?”
他如此问道,脑袋却顺着牧殷殷的目光看向屋内。
“爹!娘!”
屋中的木桌旁,一位红衣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碗,擦去了自己嘴角的水渍,看向一脸错愕的叶承台夫妇,笑着言道:“你们回来啦?”
夫妻二人一愣,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叶承台最先反应了过来,语调有些干涩的问道:“红笺...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红笺笑盈盈的站起了身子,笑道:“刚刚。”
夫妻二人又对视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叶红笺的声音却抢在二人之前响起。
“嗯,鸡汤不错,现在该干正事了。”
叶承台夫妇二人又是一愣方才要发问,可叶红笺却再次言道:“爹娘,女儿对不住了。”
这话出口,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他们便觉颈项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身子栽倒在地。
......
在不知几多的光景过后,牧殷殷在一阵脑袋发憷的痛苦中清醒了过来。
入目的第一道光景,便是自家女儿抱手于胸站在木桌旁,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牧殷殷虽然这些年来相夫教子,早已不过问他事,但毕竟出身于牧王家,心思缜密,很快便明白之前的昏迷很大可能便是自家女儿动的手。
她心头一惊,正要站起身子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发现,她的身上被捆着绳索,嘴里也被塞着棉布。周身的穴位通也被封死,可谓动弹不得。
而这时她身旁的木椅上也传来一阵响动,她侧头看去,却见竟是她的夫君叶承台也受到了与她同样的待遇,此刻正在死命的挣扎。
“别闹了,你们身上的穴位都被我封死了,你们现在停下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说会话。”
叶红笺的声音在那时响起,夫妻二人闻言对望一眼,大抵也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便也就依了叶红笺之言停下了各自的挣扎,然后纷纷抬头看向叶红笺,眸中神采既是困惑,又是担忧。
“别这样看着女儿,我自己在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叶红笺受不了父母二人这般的目光,她摆了摆手讪讪言道:“倒是你们,怎么就真的被那圣药迷了心智?”
叶红笺方才便听到了自家父母在屋外的对话,那显然不是自家父母应该有的模样。
想到二人之前那一番古怪的对话,叶红笺就有些脑袋发疼:“做女儿的这次来就是带你们逃脱魔掌,但这并不容易,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森罗殿的眼线,你们若是不好生配合女儿,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估摸着都得交代到这里。”
说道这处,叶红笺又愣了愣,补充道:“我知道你们在那圣药的蛊惑下没办法理解女儿的做法,但请你们相信我一次,我带你们去陈国,到那里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让你恢复原状的。”
说完这话,叶红笺细细的端量着二人的神情,见他们的目光困惑,叶红笺又言道:“这样,我将你们嘴上的棉布拿开,有什么咱们慢慢说。”
叶承台二人在那时忙不迭的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叶红笺的话。叶红笺虽然心头有些迟疑,但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她相信二人就算被圣药蛊惑,应当也不会做出这“大义灭亲”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修为已经被她封死,想来也惹不出什么祸端。因此她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伸出了手取下牧殷殷嘴上的棉布。
可谁知这棉布方才取下,那素来温婉的牧殷殷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她面色阴沉,目光恶毒的朝着叶红笺破口大骂:“你这不孝女!被那贼人迷惑了心智,还想来蛊惑我们?”
“圣皇陛下是天命之子,我与你父亲就是死也不可能与你同流合污!”
“你方才进门时我便捏碎了传命用的灵符,此刻大军将至,你就等着受死吧!!!”
叶红笺大概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会有一天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当然知道这些话都因为圣药迷惑了她的心智而造成的。可看着母亲递来的恶毒的目光,叶红笺还是免不了心头一沉。
但她毕竟机警很快不变压下了心头的翻涌,而后周身的神识放开微微感应,便察觉到确实正有几道强大的气息正飞速朝着此间赶来,她叹了口气,言道:“看样子只能强掳了。”
她这般说道,便再次伸出手,朝着二人的颈项一劈,二人便在那时再次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走啦。”然后她拍了拍手,如此言道,那时一声凤鸣与她的体内升腾而起,一只巨大的凤凰神鸟便在她的背后浮现,那凤凰仰天长鸣双足分别将叶承台与牧殷殷牢牢抓住,待到叶红笺跃上它的背部,它便猛然展翅,冲开了屋顶,于那时拔地而起,一飞冲天。
......
既然已经被森罗殿的人发现,那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长安城显然已经是件不可能事情。叶红笺索性便不再这样,立于那凤凰身上便要强闯长安城。
数道身影纷涌而至,从地下飞入天空,拦在了已经冲杀到城门边的叶红笺。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干瘦的修士,他的身边带着四位模样稚嫩的少男少女。
“阁下难不成以为凭着地仙境的修为便可随意出入长安?”那干瘦的修士名为黑山,森罗殿十殿阎罗之一,亦是地藏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此刻他冷眸看着叶红笺,阴测测的问道。
“哼!”叶红笺对于这番境遇早有预料,她冷哼一声,一把长剑便在那时浮现在她的手中。“那便试试吧!”
黑山感受到自叶红笺体内所迸发出来的强悍气势,他皱了皱眉头,嘴里吐出了两个轻飘飘的字眼:“圣化。”
他身旁的两对少男少女闻言微微迟疑,但很快便脸色阴沉了下来,随即他们的身躯开始膨胀,一道道紫色的鳞甲密布他们的周身,瞬息之后便化为了一尊尊身高十丈背生骨翼的巨大怪物。
“这就是小寒口中的圣候吧?”叶红笺语调轻蔑的说罢,身子便在那时猛然从那凤凰神鸟的背上跃出。她剑锋朝前一荡,浩然剑意如江海奔涌而出,直面那四头巨大的怪物。
与那些圣子圣兵不同的是,这些圣候圣化之后不仅拥有近乎仙人境的力量,同时也保留着一些神智。他们并未有硬撼叶红笺的杀招,只见他们背后的骨翼一振,庞大的身躯丝毫不显笨重,反倒是快得出奇的朝着四周遁去,避开了这剑锋。
随后他们分立四周,再从四方杀来,诡异的速度划开了空气,拉起一道道火尾,而强悍的力量更是让他们的拳风未至,但铺天盖地的威势却依然将叶红笺的周身包裹,使得她进退不能。
叶红笺见状,也知避无可避,她索性心头一横,那背后的凤凰猛地展翅而来,拖住了背后杀来的那尊圣候,然后叶红笺剑锋一荡,周身剑意奔涌,她对于两侧杀来的圣候视而不见,直直的便以长剑裹挟着漫天剑意刺向正前方那尊怪物。
吼!
一声哀嚎响彻,那正前方的圣候便于那时被叶红笺的剑锋洞穿了眉心,紫色的鲜血喷洒而出,狂暴的剑意顺着那眉心处的伤口融入他的体内,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尽数搅碎,他便在那时断绝了气机,身子如断线木偶一般朝着地上坠落而去。
而另一边,叶红笺虽然驱使着凤凰神鸟缠住了其中一只怪物,但另外两人却从两侧将拳风狠狠的砸在了叶红笺的腰身两侧。仙人境的力量自然不容小觑,叶红笺也是脸色一白,口中喷出了一道血箭。
可她对此却像是未有所感一般,擦干了嘴角的血迹之后,便再次杀向那两尊圣候。
不得不承认的是,叶红笺所表现出来的强大与坚韧着实远远超出了黑山的预料,斩杀了一尊圣候后,又有一只被那凤凰神鸟缠住,以一对二的叶红笺虽然因为之前的受伤无法在短时间中击溃二人,但黑山却看得出,仙人境的叶红笺气息绵长,缠斗下去,落败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为此他不得不皱起了眉头,叶红笺与徐寒的关系并不是秘密,能将之留下,于之后的大渊山之战来说必然是牵制徐寒的重要筹码,可是森罗殿如今大多数的资源都倾泻在了圣王身上,在那场大战未有到来之前,他们并不愿意动用这样的力量...
念及此处,黑山的心头一沉,但忽的他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只凤凰神鸟双足处抓着的两道昏迷中的身影。他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念头一动,藏于袖口下的一只手开始不断变幻,一道道晦暗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溢出,涌向那三位圣候。
那时与叶红笺缠斗的两位圣候中便有一位脱身而出,竟是直直的杀向一旁的凤凰神鸟。
叶红笺微微一愣,但下一刻便脸色一变,她意识道这三位圣候的忽然变阵是想要对她的父母下手,而接下来那圣候的举动也正好印证了叶红笺这样的猜想。
只见那围攻凤凰神鸟的两位圣候如同失了理智一般,开始不顾自己周身的伤势,不断的攻击神鸟双足处陷入昏迷的叶承台夫妇。
说起来这凤凰神鸟还极为特别,它是叶红笺凝出的真灵,但这样的事物通常会在修士登临仙境所炼化,要么融入己身,要么炼入常用的兵器中化为剑灵、刀灵...到了仙人境还依旧独立存在的真灵自然少之又少,而能够发挥出这样足以媲美仙人修士实力的更是为所未闻。
并且这凤凰神鸟好似拥有自己的灵性它洞穿了那两位圣候的目的,不惜自己受挫也要护得足下二人的安慰,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法,在这样的左支右挡中,那凤凰神鸟险象环生,就连周身那火红的羽翼上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如此下去落败似乎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叶红笺有心救援,但那与她颤抖的圣候却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开始不断的躲避她的攻势,同时一旦叶红笺想要抽身,便又一阵猛攻,如此牵扯之下,叶红笺不仅未有脱身,反倒是因为心绪不宁的缘故一次次的被那圣候抓住机会,身上也多出了或大或小的十余道伤势。
这时,那两位围攻凤凰的圣候又是一轮攻势,凤凰神鸟发出一声悲鸣,在抵御过程中右侧背部被那圣候胸口处涌出的一道触手所贯穿,金色的鲜血溢出。
而圣候们见状,更是攻势凌冽,沉着那凤凰神鸟吃痛的瞬间,另一位圣候胸膛处又是一道触手涌出,直直的去向被凤凰神鸟抓住的牧殷殷。
“娘!”叶红笺见此状心头大急,她高呼一声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要前去救援。而这样的举动正中那些圣候的下怀,他们在那一瞬间调转了攻势,转身杀向叶红笺,叶红笺心头一震,正要提剑对敌,可身后那圣候又瞅准了机会,背后骨翼化作一道锋利的毒刺,朝着叶红笺的背部一划,她的背上顿时洞开了一道一尺长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淋淋的鲜血涌出,侵染了她红色的衣衫,她的身子一震,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而那三位圣候便在这时欺身而上,利爪、触手、骨翼皆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大有要一举拿下叶红笺的架势。
叶红笺身负重伤,体内气息紊乱,一时间根本无法调集起周身的内力与之一战,眼看着那些杀招越来越近,叶红笺的眸中也泛起了一阵绝望之色。
嘤!
可就在这时一声长鸣自那凤凰神鸟的口中响起,只见那凤凰神鸟周身的火光大盛,它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撞向叶红笺,张嘴便衔起了虚弱不堪的叶红笺,想要逃离此地。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那些圣候岂能轻易的放走他们。他们手中杀招在那时倾泻向叶红笺,凤凰神鸟见状,眸中溢出一抹决色,竟是双翅一展,依仗着自己的肉身替叶红笺挡下了这一道道杀招,而它的身上在那时也不可避免的浮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势。
它周身的气息瞬息变得萎靡了起来,但凭一口气撑着,它还是拼尽全力的振动起自己的翅膀,带着叶红笺以及足下的叶承台夫妇朝着长安城外遁去。
可它伤势却着实太重了一些,在飞出数里远的距离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眸中的光芒渐渐暗淡,双翼的摆动渐渐变得无力。它的身子在那时一沉,便直直朝着地面栽倒而去。
就在坠地的前一刻,它还是顾念着叶红笺,身子一转,将叶红笺与叶承台夫妇放在了上空,以自己的肉身砸向地面,却保住三人不受到太大冲击。
轰!
凤凰神鸟坠地时发出了一声轰响,它落在了长安城外的山林中,地上堆积的积雪被高高扬起,一时间遮住了整个山林。
而四道身影却在那时不急不缓的落在了它坠地之处。
百息的光景过后,雪尘散去,三尊巨大的紫色怪物以掎角之势将虚弱的凤凰神鸟围住,而那干瘦黑山则立在半空中冷眼看着那凤凰神鸟以剑杵地艰难站起身子的叶红笺:“你逃不出去的,但你不必担心,我们暂时不会杀你,你对我们来说还有些用处。”
叶红笺闻言苦笑,她当然知道黑山口中的用处究竟指的是什么。
无非便是以她做饵或威胁徐寒,或诱杀徐寒。她本以为在大夏苦修数月,终于捅破了仙人境那成桎梏,便可多多少少帮到徐寒,却不想这第一战便入了森罗殿的算计,反倒有可能成为徐寒的累赘。
念及此处,叶红笺的双眸一寒,俨然已经生出了死志。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将自己的腰身挺得笔直,目光冰冷的在那些圣候的身上一一扫过,体内最后些许剑意在那一刻奔涌而出。
“呵呵,森罗殿想杀的人,每一个能活,想要活的人,也每一个能死。”黑山似乎看穿了叶红笺的心思,在那时言道,语调阴冷,宛如鬼魅低语。
叶红笺听了此言,非但未有露出半分的惧色,脸上反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言道:“那就试一试吧。”
黑山并不喜欢这样的笑容,因为这样的笑容让他不禁怀疑到底是否是自己的算计出了问题。而这对于素来精于算计的他来说,算得上是一种亵渎。他皱了皱眉头,言道:“上。”
那三尊十余丈高的怪物便如得敕令,在那时呼啸着杀向叶红笺。
而这时,无论是这些圣候们的战力,亦或者数量,比起此刻身负重伤的叶红笺来说,都有着云泥之别,黑山想不到叶红笺还有任何的办法逃出升天。
灰蒙蒙雪又下了起来。
圣候们踏雪而上,巨大的身躯所过之处,地上的积雪再次被扬起,让这处山林中的情形再次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就像是那笼罩在烟雨中的江南。
叶红笺举起了手中的剑,杀机凌冽,眸中却神情平静。
黑山眯起了眸子,他死死的盯着叶红笺,他觉得此刻叶红笺周身所洋溢出来的从容与淡定并非假装出来的东西。但他在心底不断的算计着种种变化,却始终想不出叶红笺的破局之法,他只能死死的盯着对方,周身真元奔涌,等待着对方的底牌,同时保证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法。
雪越下越大。
在这样的雪中,三尊圣候神情狰狞的杀到了叶红笺的跟前。
叶红笺手中的剑终于举起,她的嘴角勾起的笑意愈发的灿烂,像是晴空中繁星。
那剑缓缓提起,指向的却不是杀来的三尊圣候,而是她自己的颈项。
黑山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终于明白了叶红笺的从容究竟由何而来——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威胁徐寒的诱饵,这个女人竟然准备自绝当场。
黑山的身子一震,他响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师父与他说过的话。
“周易之数,万物可算,唯独人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