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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当然很大,可究竟有多大,男孩说不清楚。
但大周对于男孩来说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了,因为他从未走出过大周,嗯...事实上他连位于大周东部的徐州都未有走出过。而这一点,更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到底是有多大。
不过与很多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不同的是,男孩并没有什么仗剑天涯,烈酒白马的志愿。他生活在距离天斗城不过百里之遥的一座小镇,他的父亲去得早,全靠着母亲将他一手拉扯大。虽然大周算不得乱世,但离所谓的盛世依然有着不小的差距,一个女人想要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对于男孩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没有那样的志向,但如果说他真的有什么愿望的话...
那或许便是关于那个坐落在小镇最繁华街道上的那家糕点铺子。
七文钱并不是算是一笔昂贵的费用,这对于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甚至寻常百姓家也大都可以拿出这样一笔钱财,去给自家的后辈或者自己满足偶尔升起的口舌之欲。
但男孩却显然并不属于这样的大多数。
他很是明白自家母亲的辛苦,也很是明白七文钱对于大多数人无关痛痒,对自己的母亲而言却是佝偻着身子为人足足洗上三四桶衣服才能换来的东西。
因此,他不会对自己的母亲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内心深处他却想要尝一尝那桂花糕的味道。
因为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便时常在那家店铺门口看见一个女孩,她总是在傍晚时分到来,买上一份桂花糕,边走边吃,嘴角也总是在那时扬起一抹漂亮的笑容。男孩想,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所以才能让那样一个女孩露出那样美丽的笑容。
也就是从那时起,男孩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家店外,躲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等着那个女孩到来,看着她走进店中,又看着带着满足的笑容吃完那份桂花糕。似乎这样男孩也能从那女孩的笑容中分享到些许这样的幸福,这是他每天最为期待的事情。
生活还在继续,男孩期望着自己可以早点长大,可以分担自己母亲身上的重担,也可以早些靠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走入那糕点店,买上一份那样的桂花糕。
他很懂事也很争气,在每三年一度的天斗城招募中,还有三个月才能到十六岁的男孩被天斗城中的贵人看重,招入了天斗城中,若是能挨过三个月的训练,便可正式成为天斗军预备役的成员,那可是每个月可以得到至少八两银钱的差事,这足以改变男孩以及他母亲的命运。
男孩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他放下了桂花糕与那个女孩,欣然前往了天斗城。
这三个月的时间,他过得很辛苦,一个从未修行过剑道的孩子想要在三个月中在无数位大都来历不凡的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男孩还是做到了。他在三个月后被成功选入了天斗军的预备役中,而这个过程中支撑着他的除了自家家中那每日辛劳的母亲,最多的便是关于那个女孩以及那份他从未吃过的桂花糕。
而在等到第一笔安置的费用后,男孩也迎来了五日的假期,他带着这份沉甸甸的银子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那个小镇,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来到那家店铺,买了一份桂花糕,他要将这份桂花糕带回家中与自己的母亲一同分享,他要告诉他的母亲:“儿子出息了,你再也不用如此劳累。”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赶在那家店铺关门前买到了最后一份桂花糕,然后他便想着再买些许吃食,这么多年的清贫生活,他家中的饭菜通常都是面条馒头,又或者清粥配上腌菜,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母亲才会买上些许肉食,现在他有了钱,他自然要给自己的母亲准备好一大桌子可口的饭菜,这样想着他提着那桂花糕正要迈步,可一道身影却在那时忽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她仰着自己的脑袋,露出了白玉一般的脖子,紫色的瞳孔着带着高傲与些许并不刻意的盛气凌人,她看着他这般说道:“给我桂花糕,这钱就是你的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对于男孩来说,他怀里揣着可以改变自己母亲命运的银子,手里提着朝思暮想的桂花糕,眼前站着他偷偷看了数年的女孩。仿佛所有的幸运都在那时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恍恍惚惚的宛如坠入梦境一般。
他终于可以正眼看着眼前的女孩,所以他很认真的看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若是不够,我还有。”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男孩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大概能够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理解女孩为何会寻到他。这些年来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买上一份桂花糕,但不知道为何今日她来晚了,但显然,每天的一份桂花糕对于女孩来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就像男孩每天都会来偷偷看着吃完这份桂花糕一般。
他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他想也不想的将那份桂花糕提起,放入了女孩的怀中,说道:“送给你。”
然后男孩便在女孩错愕的眼神中心满意足的离开。
......
他当然还想跟女孩再多说些什么,但在他长长的一生当中,他并未有过这样与女孩接触的经历,他难免有些心中打鼓,加上急切的想要回家与自己的母亲分享这一切,故而他暂时放下了这样的念头——毕竟女孩每天都会来此,他有的是时间准备下一次的相遇。
但事实上,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出人预料,当他回到他那个破败但却温暖家中的时候,他大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肉食,可房门之中一片静默并无任何人回应他的高呼。他皱了皱眉头,想着或许自己的母亲还在某处做着帮佣,毕竟这对于男孩来说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一个女人想要独自拉扯大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努力确实要比寻常人多出很多。
所以他虽然有些失望,不能在第一时间与自己的母亲分享自己的喜悦,但也未做多想,他正要推开房门,想着那就等着母亲回来,但他之前发出的声音却显然引起了周围邻里的注意,一位老妇人颤颤巍巍的从一旁的房间中走出,看着眼前的男孩言道:“阿尘回来啦?”
男孩认得这妇人,很是心善的一位老人,这些年并没有少接济他们母子。他微微一笑,便从怀里掏出了些许银两递到了妇人手中,嘴里言道:“罗婆婆,我回来了。”
被塞入一道沉甸甸的银两的妇人一愣,有些不解,但更有些慌神。男孩不觉有他,只以为对方惊讶于那数量丰厚的钱财,毕竟当他那道这份钱财时,也曾陷入这样的惊骇。故而他微微一笑,言道:“这些年谢谢婆婆的帮助,这些钱算是阿尘孝敬你的,这几日我估摸着就得带着阿娘去到天斗城了,婆婆要保重身体,若是得空阿尘一定回来看你。”
男孩被选入了天斗城的消息在邻里之间并算不得什么秘密,而他此刻说这话的意识显然是通过了天斗城的测试,成为天斗军预备役的成员,而这样的成就对于这些寻常老百姓来说已经算得是一步登天了。老妇人也在那时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感叹道:“那就好,阿尘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这话起初还很是激动与欣喜,但到了末尾却化作了一声叹息。她眼眶竟然有些泛红,似乎有泪珠在那浑浊的眸子中打转。
男孩迟钝了一些,并未察觉到老人的异状,只当是在为自己感到高兴,他正要再说些什么,但老妇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呆立在了原地。
“这样一来,阿莲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
阿莲是他母亲的名字,他的母亲死了。
事实在他去往天斗城的第八天她的母亲便撒手人寰了,这其实也并不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长久的积劳早已在她母亲的体内成疾,只是她将之对其儿子隐瞒,她一直苦苦支撑着,直到他的儿子被招入了天斗城,一直憋在她心底的那口气忽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也就在那时跨了下去。
但她在弥留之际却拉着老妇人的人苦苦哀求她不要将这事告诉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自己挨不住多久了,而自己的儿子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需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否则她无法安心放任自己还有几个月才能成年的儿子独自活在这个世上。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妇人自己也有儿孙,她理解女人的心情,也就只能应下了她的要求,用自己不多的银钱买了一副不算太好的棺材,将女人安葬在她那早死的男人的墓旁。
男孩用了一夜的时间接受了这忽然而来的噩耗,第二天他独自出门先是跪在老妇人的门前连磕十六个响头,毕竟是她帮着他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在男孩看来,老妇人的善举值得这样的回馈。然后他掏出了自己得来的安置费用,将其中的一半偷偷放在了老妇人的家中,又去到城中寻到最好的工匠为自己的母亲以及早死的父亲雕刻好了墓碑,又做了些安抚亡魂应做过场。
这些,他挑选的都是城里最好的东西,虽然他并不太相信阴间之说,但母亲生前未有享受过一天的清福,不做些什么,他的心底着实不安。
他就这样在父母的墓前耗去了天斗城给他的五日假期,然后他便辞别了父母再次回到了天斗城。他知道母亲想要他好好的活下去,他得对得起母亲的意愿,也得对得起母亲那十六年来的不辞辛劳。
所以在回到天斗城的一年时间里他更加努力,他相信如果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话,他的母亲一定看得到。而他也确实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天斗城的剑仙岳扶摇看重了他,将他收为了关门弟子,一时间风头无二,在第二年的同一天,他得到了师父的允许,回到小镇,祭拜父母。
而在出发前,他去到了天斗城最好的糕点铺,买了一份桂花糕。
......
“他说他觉得他或许还能再遇见我,所以那是一份特意为我准备的礼物。”
营帐中的篝火燃烧,鬼菩提停下了嘴里的故事,她转头看向徐寒问道:“这就是我与你那混蛋师伯的第二次相遇时,递给我桂花糕后他给我讲的故事。”
“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笨蛋吗?偷偷的看着一个女孩吃桂花糕,一看便是十年...”
面对鬼菩提的提问,徐寒耸了耸肩膀言道:“我觉得师伯不像是能编出这样故事的人。”
“是吗?”鬼菩提意味深长的看了徐寒一眼,又同样意味深长的言道:“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你家师伯就是这样一个表面老实,心里却满肚子怀心思的混蛋呢?”
徐寒又耸了耸肩膀,随口言道:“但我想那时的师娘应该是信了。”
鬼菩提狠狠的白了徐寒一眼:“废话,不然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混蛋。”
徐寒倒也习惯了自己这位师娘提及墨尘子时满口不离混蛋二字,他正要再说些什么。
但忽然鬼菩提脸上的神色一滞,又叹了口气:“可我终究不知道那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所以...”
“我想再见到他,听他给我个答案...你说,可能吗?”
鬼菩提的语调在那时变得幽深了起来,一股阴冷的气息忽的弥漫开来,盘旋在这营帐之中。
徐寒警觉的抬起头,而鬼菩提目光此刻也正好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之中裹挟着阴冷与狰狞的味道,而在这样的东西之下还隐藏着一抹果决如铁的坚定——她大抵已经猜到了徐寒的来意,她要告诉他,没用的,她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只有这样走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走下去...
徐寒同样读出了她眸中的决意,他亦深深的叹了口气。
“师娘的心思,徒儿明白...”
“天上人的许诺并不可信,师娘想来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放弃那最后的希望...”
“师娘为了昨日而战,我为了明天而战。”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输,但我却明白,活在昨日的人,永远不可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