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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方头过来告诉二龙,说一个叫广澜的哥们儿给关了,明天上午想去独居里给送点东西。二龙笑道:“不是刚出来嘛,咋又给关啦?”
“出来就折腾呗,把谍他那丫的槽牙给敲掉一个。”
“我去,我屋里那个门脸前面掉两扇儿,也没关啊,广澜是不是没混起来啊?”
方头道:“可不?他那个队,跟前没自己人捧着,就靠打能打出天来?净剩小号儿里囚着了。快来两年了,听说手里还一张票没有哪。”
二龙招呼赵兵给拿了几盒罐头和一兜水果,交给方头说:“你捎给他吧,我就不去了。”
方头一走,二龙躺了一会儿,又招呼赵兵:“哎,我让你带的东西带回来了吗?”
赵兵跳起来,从兜里翻出一把细铁丝、两根花线,几棵钉子:“都齐了,‘小老头’听说你要,一句废话也没有。”
“行了,把这些全弄好。陈威给我喊一下老三。”二龙又转头叫我,我赶紧到新收门口叫“三哥”,老三一拔头,我看见里面有俩新收正低马蹲档在那练功哪,表情痛苦。
“龙哥叫你。”
老三“哦”一声,往回一缩头,很快拿了一条浅蓝床单出来,跟我过去。
“手艺还行吧。”老三把床单抖开,征求二龙意见。那是二龙昨天叫他去缝的,在床单一侧约一个空边儿,穿铁丝用。
二龙很挑剔地细看了一遍,笑道:“还真干过裁缝?手工不赖,少管你看看来,老三这针脚,跟老娘们干的似的,那天你给我缝的那个兜口叫什么呀。”
老三殷勤笑道:“缝兜口啊,你拿来吧,我给你改去。”二龙当场脱了裤子,又让赵兵从箱子里找了条新的,一并交给老三,老三拿过去走了。
我们的囚服只有一个上衣口袋、一个屁兜儿,不是人头儿,一般不敢改动囚服样式,监规里有明确规定倒不打紧,关键是不够那个级别的,就不能穿改制的衣服。
在监狱里插裤兜走路的犯人,没有鸟屁,新来的管教看人,也一眼就明白个八九分,该跟谁使多大劲儿,心里都有个分寸。
这里赵兵也赶紧忙活,把二龙的床包装起来,前脸儿挂了拉帘儿,里面的三围都拴了挂衣绳,弄得摇篮一般。
现在,二龙装备得才真象个组长了。其他几个组长的铺,早就装修过,二龙一直没鼓捣,不知是懒得弄,还是有别的心思。
搞完内装修,二龙试了试效果,还算满意,索性一歪身躺进去,叫赵兵把电视扭转向他的床铺,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回头招呼我们:“你们都出去,屋里开灯再回来。”
我们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喀哒一声,屋里的灯灭了。
周携问赵兵:“咋了?”
“我又不是龙哥肚里的虫子。”赵兵堵他嘴道。
我看一眼楼道里干活的乱糟糟的景象,无聊地说:“我找小佬呆会儿去。”
周携拉我一下,笑道:“看你是个有前途的人,别净跟我们这些怪鸟凑乎,不是一品种的,不能往一畦里种,劳改队讲究这个”
我笑道:“你哪那么多贫话呀?你爸要进来了,你还跟他分畦划垄的?”
周携追了我两步,一脚踢空后笑道:“你爸才进来哪。”
我敲了敲林子那组的门,林子从门玻璃上看到我的笑脸,一挥手,我推门进去,林子笑道:“陈威这么闲?轻易不来串门啊,林哥门槛高是咋的?”
我笑起来:“哪里,早想跟你聊,怕你烦我呢。”
林子一拍铺边:“坐。”
小佬不在,我倒不好意思走了,一偏屁股,坐在林子对面的凳子上。
“你这案子够冤。”林子找了个话题。
“进来的都说自己冤。”我笑道。
“不过你也算走运的,二龙对你还不赖啊,要不象你这么老实的,还不叫人掐巴死?”
我意识到他在暗示华子,就转过话茬说:“我不招惹谁,也不想混流*氓道儿,活儿上也盯得住,加上林哥开面儿,剩点刑期,塌实耗着呗。”
林子道:“林哥是没的说!龙哥也是老大风范……龙哥对我印象咋样?”
我笑道:“那你得打电话问他了?”
“龙哥进电话啦?”林子笑着一指裤裆:“我这手机光能打给自己。”我哈哈笑起来。
笑过,我不想跟他套乎了,心里没根,担心祸从口出,正想找别的话题,周携在门口扒一下头,冲我挥了挥手,我笑着站起来:“叫我回去哪,林哥以后再聊啦。”
出了门,周携还没走:“灯亮啦。”
我们结伴回了号儿,除了豁嘴和孙福恒还在外面干活,其他几个人都回来了,二龙正靠在铺上看电视。
我看监舍消停下来,才拿出信笺,趴到铺上,参照郎队长上午的吩咐,写了几个论文题目,最后选了一个简单点的,开始研究鲁迅,这也是改造任务之一。
接连几天的改造风平浪静,紧张还是紧张,许多人的心气却开始浮躁起来,因为年关越来越近了。大家想要休息的心越来越浓重了,新年的气息也纷至沓来。
不知哪个监区的犯人,打扮得花团锦簇的,每天在操场排练高跷和舞龙,说是节日期间有演出。我们中队也配合着开始选节目,原则是不耽误生产,其他人要把去排练的人的活分下去。一时报名的很踊跃,少干活儿尚在其次,关键是风闻演出的犯人能得一张价值两个月的奖励票。
胖子想去献首“朋友啊朋友”,让林子给拦了。
周携和霍来清都被选去试声,结果周携被教育科留下来,每天晚饭后去排练,霍来清很气愤,说教育科那个乐队太声蛋了,老跟他的歌合不上拍,所以被刷了下来。
豁嘴也很积极地跟林子说:“我也报个节目吧。”
“干活去!”
豁嘴口中跑风,迫不及待地说:“我会数来宝,真的,不信你听听:走上台,笑哈哈,听我把咱乡的计划生育夸一夸……”
林子飞起一脚把他踢回流水线了。
关之洲边穿网子边问我:“陈威你不来个武术表演什么的?”
“我就只会耍花枪不敢献丑还是算啦吧。”我笑道。
关之洲停下来,深情地呼唤着:“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哎呦!”
一个大钢圈飞了过来,砍在关之洲的肩膀上,华子在斜刺里骂道:“昨天跑的还不累是吧?”
关之洲撇一下嘴,低头抓起网子,旁边的邵林笑起来。猴子歪脑瓜问:“跑马拉松了?”
“一个多小时。”邵林笑着说。
关之洲也自嘲地一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潜力哪。”
所谓“跑马拉松”,其实就是原地跑步的“健身运动”,一般要求高抬腿跑,时间稍长一些,技术难度还是很大的,需要顽强的毅力和对权利的绝对屈从,才有可能坚持下来。看来昨天晚上关之洲又惹华哥不爽了。
“其实……”关之洲真是记吃不记打,忍了一会儿又憋不住跟我继续探讨:“其实数来宝这种艺术形式挺好的,陈威你可以编一段,让豁嘴演去。”
“走上台,笑哈哈,说一说过年咱不回家?”我笑着问他。
“别介呀,笑哈哈以后,听我把咱二监的管教夸一夸呀!”
我说:“回来我也叫人打成豁嘴啦。”
周携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你们就聊吧,回头我一去排练,看这些网子谁穿?”
大家立刻群起而攻,把周携这种不仁不义的思想臭批了一通,然后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闭了嘴,紧紧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