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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而压抑的城头上,只剩下郭侃粗重的痛嚎,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振的身上时,他的一双腿,此刻却不争气的打起了摆子。
他娘的,老子又不是开演唱会,全都盯着老子作甚!
好不容易压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赵振深吸一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冲着城下喊了一声,“郭将军放心,只要你照在下说的做,在下自然归还郭小将军。”
当然,鉴于赵振之前对郭侃的举动,郭德海就算不满,这时候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自能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见郭德海摆出一副,有什么要求,悉听尊便的姿态,赵振这才示意唐牛儿将郭侃看好,而他则转身,朝着身后的武堰等人望了一眼。
众将这时也被赵振的手段折服,见他看来,武堰方才回过神,遂道:“告诉他,若想安然无恙的带走郭侃,留下一半战马。”
这话刚一说出口,武堰便自觉打脸了,这赵振把人家胳膊都折了,哪来的安然无恙呢。
以至于赵振在听到他的条件后,都暗暗摇头。蒙古军作战,骑兵基本上驾一骑,牵一骑,如此以方便长途跋涉作战,能够轮换战马,随时保障部队的机动性。再不济,当军粮不够时,也能够杀马充饥。
眼下,郭德海所部大军,近乎万人,而马匹也有万五之数,纵然在攻城中折损了千余,剩下战马的一半,那足足有六七千之数。
也就是说,武堰这一开口,竟要求不下六千的战马,且不论郭德海答不答应,就连赵振都觉得此番他是疯了,才敢开这样巨口。
但无论如何的,武堰都提了,赵振也不好反驳,只能照实将此要求提了出来。
当得知赵振居然要求用六千战马,换取儿子性命的时候,郭德海竟气极笑道:“堂堂昌武军是穷疯了不成,六千战马,就算某给你们,你们以为能牵得走吗?”
被郭德海一通嘲笑,城头上众将面色亦不好看,此刻,已经有不少暗暗嘀咕起武堰,认为他是有意识的触怒郭德海发兵,毕竟,能够退敌已经是大幸,如此趁火打劫的行径,不免有逼郭德海狗急跳墙的嫌疑。
果不其然,就在郭德海大笑结束后,他的语气急转直下,“侃儿,你听好了,并非为父不愿救你,实在是金军欺人太甚,若是到了黄泉路上,你莫要怪为父才好!”
“呜呜……”
郭侃的手臂这时候,已经肿的小腿一般粗细,疼得他连嗓子都嚎哑了。眼下,当他听到父亲的话后,郭侃的眼里,竟然露出一抹决绝,他竟乘着唐牛儿不备,竟然用肩膀猛地将其撞开。
这一撞。郭侃几乎鼓足了全身的劲力,连唐牛儿一个不备,都被撞的踉踉跄跄,差点跌倒在地上。而这时,郭侃却猛地一纵,整个人如同鲤鱼打挺一般,越过了半人高的城垛,朝这城下坠落过去。
幼年时起,郭侃便跟在父亲身边冲锋陷阵,这样同样练就了他无比高傲的自尊心。所以,当看到因为自己被抓,而父亲却要做出,背叛蒙古的事情时,郭侃另可选择死,也不愿意让赵振得逞,用他威胁父亲。
这也是为什么,郭侃此番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城头,区区四五丈高,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摔残了,也比在赵振手中强。
“他要跳城墙,快拦住他!”
赵振是一时间发现了郭侃的异样,但等到他喊出声时,唐牛儿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好在另外两个士兵,此刻眼疾手快,竟然一把抓住了郭侃背上用来束住他的系绳,只是系绳是用于缠绕郭侃的,以至于郭侃刚一被抓住,就感觉背上一紧,接着缠在身上绳子,竟然带着他在空中转了数圈,直转的郭侃七荤八素,被吊在半空之中。
而这时,郭德海也反应过来,他刚要挥手,令士兵抢回郭侃,却发现身边的将士,都被他遣散到百丈之外,根本就等不及赶来。
到最后,郭德海只能悲哀的看着郭侃,又被赵振等人一点点拉回了城头,只是经过这一事,赵振也不敢再有半分大意,他又令人将郭侃缠了数道绳索,尤其是对方的双脚上,更是被绑的结实,如同一个被裹紧的粽子。
等到做完这一切,赵振方才道:“将军,郭公子以死殉国之心,在下佩服,不过在下在这里,还要奉献将军一句,且行且三思,莫要等到归墟时,却无一丝血脉给你送终。”
赵振这番话,正好戳中了郭德海的软内,他的确是身体不行了,时常需要爱郭侃陪在身边,可是那六千战马,却又令他如鲠在喉,难张其口。
见状,赵振没有再说,而是慢慢等待对方的答复,毕竟这等大事上,对方有所犹豫实属正常。
就看到郭德海坐在马上沉思许久,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竟然对着后方的大军,猛地吹了一阵口哨。
这哨声刚一起来,城楼众人顿时大惊,只当是武堰已经把对方逼入绝境,对方开始发起新一轮进攻了。
这一发现,让城楼上好不容易,才享受到和平的众军如遭雷击,竟慌忙中抄起家伙,准备同冲上来的蒙古军再干上一架。
可惜,众将官明显是多虑了,因为后方的蒙古军队,在一阵骚动后,又重新归于平静,丝毫看不出要出兵城关的意思。
反倒是几个轻骑,正压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呢,正朝着郭德海跑过去。看马上,到那个人的身形,赵振身子一震,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念头。
再联系之前,一个临死前士兵所说的话,赵振只觉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霍然转过头,再一次朝着武堰看去。
对方并没有关注到自己这里,而是正在同古里甲石伦,面红耳赤的争论着什么,见状,赵振干脆不去理会二人,全力应付起城下那名老将。
终于,郭德海开了口,“赵大人,你提出的六千战马,某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某可以与你换一人,此人,想来大人应该熟悉。”
他正说着话,身侧的骑兵已经托举这昏死过去的程毅,在城楼下饶了一圈。这一绕,所有人都看到了对方手中的程毅,正因为如此,众军才惊喜的发现,他们的程总领居然真的还活着。
“总领!”“总领……”
城楼上,不少守军都曾是程毅的部曲,如果说他们忠心古里甲石伦,究其原因的话,则全然是因为程毅是后者的心腹,众军才愿意听从古里甲石伦的调遣。
起初得知程毅,在守城中牺牲的消息时,这些昌武军士兵还一度高喊着要为程毅报仇。
所以当程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昌武军全军的气氛,顿时上涨到了最高|潮,而这一切,都是古里甲石伦和陈青池他们不愿看到的。
不但是古里甲石伦,连武堰都有些错愕了,到这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赵振一开始说的那番话,原来,程毅真的还活着。
可若是这样,蒙古人手中,岂不是也变相的多出了一张底牌,如果要救回程毅,那他方才索要的战马,对方还能给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郭德海可不是傻子,否则关键时候也不会送出程毅,对方此举,多半就是为了让赵振打消对战马的觊觎。
战马和程毅,孰轻孰重?
两者一比较,武堰心中已经有了结果,虽说程毅骁勇善战,是千里挑一的战将。可是在战马稀缺的河南,六千战马,若是再以精甲武装,足以装备一支不亚于忠孝军的骑队,这才能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
所以武堰几乎是跑的,就要冲到城垛口,朝着郭德海给出自己的选择。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慢了一步,正当武堰要开口时,赵振的声音,已经传遍了整个战场。
“郭将军既然开口,那就这么定了,三千战马加程将军安然返回,在下便遵守承诺,送小将军离开此地。”
“不不……”
眼看赵振一下就砍掉一半战马,武堰心中几乎都在滴血,可赵振的话都说出了口,此刻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
但郭德海显然不满足,他道:“三千太多,一千五,某可以做主给你们,并且某以人头担保,三个月绝不再兵发许州。”
“两千,不能再少。”
终于,在敲定到两千战马时,郭德海方才露出了一丝可以谈下去的神色,他这时候急于看到郭侃,但又唯恐赵振拿了东西,与他翻脸,是以郭德海在原地划出一条道来,“一炷香后,在此地置换。”
说罢,他便一转马头,朝着大军方向跑去。眼看着郭德海消失在尽头,赵振这时候就像是虚脱一般,整个人满身的大汗。
可就是这样,武堰却没有给赵振露出半分好脸色,只见他皮笑肉不笑道:“赵大人好手段,某让你要来六千战马,你却转口就砍了四千,若非你现在还在某帐下效力,某几乎以为你投靠了蒙古人。”
武堰对赵振冷嘲热讽,这可正随了古里甲石伦的意,他不失时机的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监军此话差异,赵大人眼下声势正盛,还立下抗击蒙古的首功,在昌武军中更是一呼百应,又怎会无端端的投靠蒙古?”
虽然知道古里甲石伦有挑拨之一,可是武堰正因赵振不听话,擅做主张而感到不满。所以,他也打算就着这个由头,好好敲击敲击眼前的赵振。
眼看赵振只是低着头,既没有认错的态度,也没有辩解的打算,武堰便道:“赵大人一句话不说,可是认为某所说,有甚么不对之处,大人不妨指出来。”
说实在的,赵振真反感与这些文人阴阳怪气的语调,若是等程毅和两千匹战马换回来,他怕是早就让唐牛儿,将对方从楼上扔下去了。
但此刻赵振却那武堰毫无办法,毕竟他现在根基不稳,只好赔笑道:“监军说笑了,在下只是心系程总领安危,没办法才做出的退步。”
说着,赵振有意识走到武堰跟前,附耳过去道:“监军不妨想想,即便是换回了六千战马,可许州大半兵力都被节帅把持,等他分配完,咱们充其量也只能留下一两千数。再者,大人若只要马匹,不救程总领,以程总领在军中的威望,势必会引发民法,到时户在想昌武军转舵,可就难上加难。”
监军和节度使,天生就是竞争关系,所以当赵振将这些分析,一一从武堰耳边说出时,对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还真没想到那些问题,此刻被赵振一提醒,武堰也暗道一声侥幸,他差点就着了古里甲石伦的圈套。
见武堰似为自己的语言所动,赵振又道:“如今,卑职将程总领救回,表面上看,监军赢了民心,更深层次上,却相当于卖了程总领一个人情。眼下他不受节帅器重,正是监军笼络此人的大好机会,期间,卑职也愿意充当说客,游说此人。”
满意的点点头,武堰重新看向赵振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期许,尤其是听说程毅能够归顺他时,武堰更是两眼放光,“还算有几分样子,某果然没有用错你,此次事出突然,某便不追究了。若还有下次,可别怪某不留情面。”
“卑职谨记监军教诲!”
见已经过了大半住香的时间,赵振遂点上唐牛儿在内,一共五名近卫,连同郭侃一道,朝着城下,郭德海划出印记的地方走去。
远处,地平线上,一批批战马,正排列成属股长队,朝着城下跑来,那些战马四五一个一股,都有人在最前一排牵着,而后面的则一个跟着一个,不一会儿工夫,震天的马蹄声,便已经响起在赵振跟前。
虽说在城楼上,赵振就看过上万士兵拼杀在一处拼杀,对于成千上万的规模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但是当他面对面,如今近距离的接触到那足足两千匹战马的时候,赵振依旧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空气中,除了扬起的尘土,就是浓浓的马粪味,只一会儿功夫,便熏得赵振头皮有些发麻。
带到唐牛儿他们检查了一圈,确定郭德海没有埋伏士兵后,赵振才迫不及待的将被捆成粽子的郭侃放出,同时,将尚且处在昏死中的程毅,也接了回来。
当看到郭德海马上驮着郭侃,背影落寞的朝百丈外的蒙古大军方向走去,再对比另一边,赵振正骑在高头大马上,从城门凯旋而归,不但如此,对方身后源源不断的马匹,都被收入许州城中时,当地的守军,终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也难怪,毕竟这一场大战,对于许州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
五千守军对阵一万蒙古军,前前后后,牺牲近两千守军士兵及民役的代价,这才击退了蒙古人,同时,经过清点,斩杀敌军一千五百余,重伤更是不计其数。
可以说,这一场仗以后,昌武军几乎能与蒙古军提升到同等高度,这对场上众守军来说,可谓是件及其自豪的事情。
毕竟这些年,真正能在正面战场上,击溃蒙古军,也只有忠孝军了一支了。其余诸州的表现,甚至还不如昌武军,否则,蒙古军南下至今,又何至于仅剩许州及南京共存。
程毅被救回来的时候,就诊断出应为脱力,这才昏死在最后一刻,经过接连几日的修养,他才能勉强下路。具医药院开出的方子,他若想提刀再战,没有个把月的修养恢复,基本上是不可能。
而另一边,根据探马来报,蒙古军在红土寨的营地,在一夜之间,都被拔光了。具探马打听才知道,原来从许州撤军后,郭德海就连夜拔营,朝着开封方向进军。
照此判断,对方极有可能是和开封附近的蒙古军合兵一处,共伐开封南京。
至此,赵振却毫不在意,毕竟历史上这一场仗足足打了半年,最后也没打下来,所以留给赵振的时间还很充裕。
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急等他去解决。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这一天下午,赵振刻意让吴刚假扮成杨绍元的模样,然后跑到帅府门口,让守卫给帅府陈大人捎个口信,就说:北城坊市,未时碰面。
等到说完,吴刚转身就没入了街上,那门口守卫听的迷迷糊糊,只好跑到帅府,将那八个字,原原本本告知了正从节堂上出来的陈青池。
闻言,陈青池却是神色一动,问那守卫道:“与你说话之人,长得甚底模样?”
守卫想了想,便如实道:“回大人,那人来得快,走的也快,小人也没看清楚他的长相。至瞧见他带着个毡帽,一身破旧衣服,说起话来,还有重重的宋音。”
“哦!”
见守卫的描述,与杨绍元大致吻合,尤其是对方那口宋音,许州城中,几乎没有几人会说。是以,陈青池便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你先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