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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是要借着这股醉意,来彻底疯狂一把。
黑暗里,他的头朝我俯了下来,滚烫的唇,落在我的额上。
“子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说话时,酒气喷在我的脸上,那温热的气息,竟是能灼烧我的皮肤。
我的心痉挛着,用力推他一把,说:“哥,别这样,你醉了,先放开我。”
穆子谦却是不放,他抱得我更紧了一点,我的双臂被他箍得很痛很痛,但是,我的心更痛,这样完全没有理智的他,让我无所适从。
“子秋,不要再走。就呆在我身边,让我早上离开的时候,能看到你,晚上回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你。我们就这样相守着,做一对兄妹,更做一对灵魂伴侣,好不好?”
“哥……”
“子秋,不要拒绝我,我努力过,我放纵过,我用工作填充所有的时间,我用酒精麻木思念的神经,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不是没有尝试,可是,我还是忘不掉。我每天眼睛睁开的第一时间想得是你,我每天眼睛闭上的最后时间想的还是你。可你却离我离得那样远,远到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失去方向的孤舟,不管往哪里漂,也靠不了岸,更靠近不了你。子秋,我已经绝望了,我已经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了,可是,你却又回来了。我们又像曾经那样,你在楼上,我在楼下。你知不知道,迈过十八级楼梯,我就能走到你的面前。每天早晚,我总是克制自己不要来看你,可却没有一次能成功。我无数次自我告诫,我要看的不是你穆子秋,而是我的妈妈,但是,这样的一句话,它是如此的拙劣,以至于还在胸腔的时候,就能让人看出是一个谎言。我不信,你又何尝会信?”穆子谦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无望的伤。他的脸,不停的摩挲着我的发丝,带着一种痒痒的温柔,几乎让我屈服。
然而就在我心念松动的时刻,王妈救了我。她在外面敲了敲门,慈爱的说:“子谦,我煮了醒酒汤,你喝一碗,会舒服一些。”
穆子谦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他的手慢慢松开,完全松开,我听到黑暗里浮起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王妈,你放外面,我等下出来喝。”
过了好一会,王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子谦,那我放茶几上,你快点出来,趁热喝了好。以后啊,还是要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也容易犯糊涂。”
最后一句话,像感叹,更像警醒。
待王妈略微拖沓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远的时候,穆子谦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子秋。”
我摇摇头,弯起嘴角,想笑,可笑容还没成形,泪倒先落了下来。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是我们的努力?还是我们的身份?亦或,干脆就是时间,还有我心里那份要守着他的奢望?
是真的不该回来吗?
墙砌得再牢固结实,可它阻隔不了声音,穆子谦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字字锥心。
我无声的退出他的房间。
客厅里的灯,依旧明亮得晃眼。
可我知道,在我身后,在那一团黑暗里,有一颗心,进不了任何光亮。
这一次醉酒事件之后,穆子谦似乎更沉默了。
他依旧早晚来妈妈的房间,但是,几乎没再和我说话。
空气里都是沉闷的、压抑的味道,连很少看到穆子谦的爸爸都感觉到了。一天早上,我、爸爸、还有穆子谦,三个人难得坐到一起吃早餐,爸爸状似不经意的问我:“子秋,你在美国的学业,原计划是要学几年的?”
几乎是同时,我和穆子谦抬头看向爸爸,他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意思,谁都听得出来。既然两年多的时间还不够久,还无法忘得彻底,他不在乎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可是,我在乎,穆子谦也在乎,爸爸的身体更在乎。
所以,我没有告诉他颜曦原来定给我的三年计划,而是撒了个善意的谎。
“爸,”我轻声应道,“基础课程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跟着陆教授就可以了。”
“这样啊,可是,我听颜先生说,你师兄是在那边开了个咨询室,能够直接面对病人,理论实践相结合,会不会学得更好一些?”这句话,意图已经相当明显,爸爸要让我再次远走他乡。
我低头喝粥,泪却滑到了碗里。爸,我已经按照您的心愿,放弃了穆子谦,您为什么还要让我,再一次离他、离您、离这个家,这么遥远?
我感到穆子谦的视线在我脸上停了一会,接着,他清俊的声音响起:“爸,我记得前段时间跟您提过,有家上市公司一直有意收购我们,初步给出的条件也很优厚,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您知道,我其实最想做的还是我的专业,法律这一块的。如果您同意,我想和这家公司谈一谈,若谈得理想,不妨就让他们收购。我呢,则可以放手去开拓我自己喜欢的事业。”
爸爸叹一口气,说:“子谦,这几年来,我身体吃不消,所以,明知你并不喜欢生意场上的这一套,还是把你困在这上面,也难为你了。现在,爸爸也想明白了,人一辈子,钱是赚不完的,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更重要。这个收购的事,我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你去谈吧,若是谈得不理想,我也可以找颜先生说这个事,他的业务网络全国都是,也有我们这一块的,只要我们愿意,他肯定乐意。”
“好。爸,要是谈妥了,我想去深圳,去那边开个事务所。之前在那呆了一两年,有一定的人脉,起步快,而且那边是大都市,业务需求量大。”
“子谦。”爸爸声音里有震动。
“只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留在您身边照顾您了,所以,不妨让子秋留下来,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她呆在您身边,会有更多时间陪伴您。”穆子谦轻描淡写的说,仿佛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
可是,我知道,他是以自己的离开,换得了我的留下。
不管是他,还是我,都舍不得,再离得那么远!
爸爸唇边浮起一丝苦笑,说:“子谦,爸爸明白你的心思。可是,爸爸也是为你好,当前方无路可走的时候,要学会回头。如果你回不了头,只能说明你的心劲,还不够强韧!”
爸爸是铁了心,要断绝穆子谦的最后一丝奢望。
穆子谦又何尝不明白,他淡淡应着:“爸,我会处理好的。”
他或许真的会处理好的。
这次谈话后,他不像之前那样沉默,也开始把多一点的时间留在家里,我们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增多,他偶尔也和爸爸去散步,轮到我陪爸爸去做透析的日子,他会守在妈妈身边,他再也没喝过酒,有时我们单独呆在一起,他也会问一下我和小乔的事情,他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哥哥,起码表面上是!
妈妈还在艰难的坚持着。
农历十二月中,下了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很大很大的一场雪。我走出家门,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往回走的时候,给远在北京的小乔打电话。自从我回国,我们虽然隔几天联系一次,但每次说不了几句,就挂了。而且,就算那几句话,也不过是围绕妈妈的病情,其它的,不知是没心情说,还是不敢说。我能感觉到小乔极力掩饰的不安,但是,他不提,我也就装不知。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下雪,天地一片白茫茫,十分开阔,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和小乔的通话,竟是十分愉悦而长久,以至于走到梧桐树下,我说:“我到家了,要挂电话了。”
小乔在那边犹孩子似的赖皮着不肯挂,又和我东拉西扯了好一会,才说:“子秋,那你在电话里亲我一下,我才挂。”
我微微笑着,说:“过几天就回来了。”
他有点失望,不过没再坚持,只是顺着我的话题,说:“呃,小年夜我就到家了,子秋,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嗯,只有六天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我的笑,更灿烂了一点。
恋恋不舍的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拿到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
可是,在我做这个动作时,却觉得不远处有一抹视线直直投射过来。我抬头看去,是穆子谦,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不远处,面沉如水,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冷冽的气息。
他或许早就站在了那里。
只是我沉迷于和小乔的通话,没有发现而已。
我们就这样,隔着短短的距离,两两相望,在我们中间,依旧是肆意飘落的大片大片的雪花,所谓鹅毛大雪,也不过如此。
我的身后,是苍老的聊聊数根梧桐枝桠,以一种悲凉的姿态,无言的伸向空中。
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