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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看到了周南风。
今天的天气不错,有不少犯人家属来进行会见。我来的厅比较大,同时有十多个犯人进行会见……在某个犯人的亲属中,我好像看到了周南风。
会见时间已经到了,在狱警的安排下,犯人和犯人家属都有秩序的在往外走。我不太确定是我眼花,还是周南风真的来见某个亲属朋友。不过在队伍最前头梳着长发的男人,无论是身高还是背影,都非常非常的像周南风。
那个相似的背影稍纵即逝,没等我再细细查看,他就已经走不见人了。一想到那个男人很可能是周南风,没来由的,我肚子上流产留下的刀口又疼了。
周南风,那个男人……
现在回想我过往的生活,感觉实在是荒唐的好笑。老周,陈客,宋康,杜家昌……周南风好像是一条埋在我生活中的暗线,虽然没有占据我大部分的生活。可是仔细一想,他总是若隐若现的在我生活里,和我的生活息息相关,再抹不去。
可是北城的冬天好漫长,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刮起过南风了。
“韩欣。”有狱警在催了,“快走!你该回去了!”
整个会见大厅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在唏嘘感慨着。有开着的窗户吹进风来,直接把杜家明留在台子上的字条吹到我脚下。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折返了回来。快速弯腰把地上的地址捡起来,我揣在兜里继续往前走。
九监区里的日子还在继续着。无论我看到的背影是不是周南风的,都没有任何差别。
老周的案子,完全进入到白热化的阶段。晚上七点的新闻时间,案子的进展都会在电视里被播报一遍。马上要进入到审判,所有问题都变的异常敏感。尤其是作为老周法律上唯一儿子的周南风,他的去向也牵动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周南风真是幸运啊!”苗微有时候就会对着电视新闻和我感慨几句,“估计周虎早就得到风声了,所以他提前把儿子送到国外去了。还假模假式的登报要和周南风断绝关系,又说什么修改遗嘱……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关键时刻见识到父子亲情了吧!这样的男人会送老婆来坐牢,但是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跑来送死。”
每次苗微说这样的话,我都假装没有听见。我知道她这话是对我说的,她是想看看我的反应,看看我会不会对老周余情未了之类的。可我除了冷漠,什么都不想说。
我对老周不怎么在乎,不过我和所有人一样都关心着周南风的去向。我很担心在会见厅里碰到的人就是周南风,不管是为了什么,如果现在周南风跑回来被抓住,他恐怕也摆脱不了牢狱之灾了。
不知道是不是监狱生活太无聊了,我只好随便找点什么事情来惦记。对周南风的这种担心,有点让我寝食难安。趁着打亲情电话的时间,我偷着打给了周南风……毫无意外的,他电话停机了。
也是。现在到处都有想抓周南风的人,警察方面的人等着抓周南风立功,老周过去的敌人都等着抓周南风报仇。我要是周南风,我肯定也不会留一个随时随地会暴露我地理位置的手机在。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吧!我每天看着新闻都在想,要是周南风被抓住了,新闻肯定会大肆报道的。
我这样想着,也只是安稳了两天。过了两天之后,我又开始因为周南风的去向变的焦躁难安。
这种焦躁难安让我感到害怕,我经常莫名其妙就会出现恐慌。我很难保持镇定的情绪,无论做什么都变的一团糟糕。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我,甚至跑去问那天会见的犯人。
那天疑似周南风的家属,会见的是和我一个牢房的姑娘。那个姑娘叫阿琪,是张艾的相好,自从苗微把张艾打了后,我们两方算是水火不容。我贸然跑去问她私事儿,她的态度可想而知:“他是我什么人跟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你个臭婊.子,管多了吧?”
“他是你的亲戚吗?不是吧?”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的说着,“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给你。”
阿琪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说的不是普通话吗?你听不懂吗?我说了,他他妈的是我什么人,跟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别说她觉得我莫名其妙,我觉得自己也够莫名其妙的了。我原本是个对很多事儿都无所谓的人,越是危险的事儿,我越懂得审时度势,越知道自己要置身事外……可能我真的是疯了,我竟然对一个背影较真了。
阿琪转身要走时,我感到异常的愤怒。我不清楚自己的怒意是因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气的快要炸了。阿琪刚走了两三步,我突然扑过去揍了她。
我没有考虑场合,也没有分清局势。在狱警最多的工作时期,我丢下手里的本子就扑了过去。瘦小的阿琪被我压趴在地上,她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躺在地上扑腾的跟个鱼似的。我的行为像是不受自己控制,我抓住阿琪的头发,重重的把她脑袋往地上砸。只是一下,她就被我砸的头晕目眩。
“说!”我感到有很多人跑来,可我全然不在意,我只想解决快要折磨疯我的问题,“来会见你的男人,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琪被我砸的口鼻流血,她哭着交代了:“那是我表哥!我在外地念大学的表哥……你个臭婊.子!你问了有什么用?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不管你长的多漂亮,我表哥都不会喜欢你的!”
“你表哥叫什么名字?”有狱警试图把我们分开,我却像是生出蛮力一般,抓着阿琪的脑袋又在地上撞了一下,“他叫什么名字!你最好告诉我!不然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阿琪哭的泣不成声:“顾!我表哥叫顾西洲!”
顾……西洲吗?
不是南风,不是周南风。
终于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答案,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光了。任由狱警把我拉开,任由狱警把我按在地上铐起来。周围闹哄哄的,而我的脑子里像是安静了。我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在吵闹的人群中,我看到了苗微错愕的脸。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她震惊的情绪,我就被狱警带走了。
来到九监区大半年,我第一次被关了禁闭。在不死心的王队长安排下,我第一次看了医生。
“你是PTSD。”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后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就是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在人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心理状态产生失调之后的后遗症……你之前有过生命遭到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身体或者心灵上的胁迫,这些经历你有过吗?”
这个满脸麻木的医生,说出的话都让我感到好笑。我晃了晃手上的手铐,回答他:“坐牢?算吗?”
“你需要看心理医生。”医生不理会我的讽刺,他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让心理医生给你开点药吃吧!不然再继续下去的话,你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我对着医生笑笑。我讽刺了他,他挖苦了我,我们算是打平了。
我不知道PTSD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我百分百的肯定,在监狱里的我是请不起心理医生的。我只能遵从“医嘱”,一点点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我的医嘱不是别人,正是杜家明。
这么多年来,我哪天过的不是担惊受怕的日子?挨打,挨骂,陪不喜欢的人睡觉。任何一项,都足够让我恐惧害怕。
而这些还不是最难熬的,佯装正常人一样每天生活着,这才是让我生不如死的体验。
我害怕很多事儿,其中最怕的就是自己情绪失控。打过阿琪后,我深知自己情绪的问题有多严重。要是再不想办法控制,我杀人都有可能。于是被从禁闭室出来,我试着跟杜家明通信。我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他,他回信告诫我该如何去做。有他这个专业医生的帮忙,我的情绪渐渐好了许多。
我和杜家明说,现在的我,每天都站在悬崖边上。我和死人的唯一区别,就是我还没有跳下去。
杜家明和一般的医生不一样,他没有向我灌输生活会美好的信念。在收到我这封信后,他回信给我时寄了好多悬崖的照片。高如天际的悬崖,还有深不见底的峭壁……杜家明只是告诉我,悬崖就是这样而已,没什么可怕。
可能吧。每次看着杜家明的照片,我竟然生出一股诡异的勇气来。
或者像他说的,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吧。我想。
知道我生病后,苗微更加细心的照顾我。她没有问我为什么要问阿琪的亲戚是谁,她也没有在我面前再提起过周虎。鼓励着我和杜家明通信,她也经常找些好玩的东西给我看。过期的杂志啊,娱乐版的报纸啊,反正都是监狱里稀缺的东西。
“阿欣,你不是第一个被监狱逼疯的人。”苗微经常用充满怜惜的语气安慰我,她设想了很多美好的场景,“等我们出去,等我们出去一切就都好了。我们会买一间大房子,还会有自己的院子……到那个时候,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攥紧拳头没有吭声,拼命克制着自己想钻进桌子下面的冲动。苗微不知道的是,她这样的话也是我怕的。
一切都只是小波澜,生活还在继续。
九监区的生活千篇一律,每天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点名,工作,吃饭,睡觉。规律的让人机械,机械的让人麻木。有一点苗微说对了,我并不是第一个被监狱逼疯的人。
除了我之外,很少有人能真正的适应监狱的生活。有人抑郁,有人躁狂,有人像我这样的发疯,监狱就好像是一群濒临崩溃人的狂欢。大家都急切宣泄着自己日益膨胀的情绪,最终炸烂自己,炸伤别人。
在我揍了阿琪的一个月后,阿琪又惹到了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好像是在打饭的时候阿琪得罪了那个犯人,阿琪口无遮拦,说了好多难听的话。隔天她们两个在浴室发生了争吵,推搡间阿琪意外滑倒摔了后脑,当场死亡了。
阿琪死后的一个月,伤心过度的张艾也自杀了。有人意外发现她在工具房离上吊,狱警赶到时据说她舌头都长了。
有犯人抑郁症太严重,偷偷在牢房里割腕了。
有犯人受不了刑期的折磨,吞药了。
有犯人来了。
有犯人死了。
阴雨不停的春夏,总有各种各样的死讯传来。也实在是凑巧了,死的这几个都是我刚来时骚扰我的。不是对我充满敌意,就是对我性骚扰的。我有时候就想,她们会来骚扰我,可能也是因为情绪有病……夹杂在死亡名单其中的苗微,算是一个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