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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边早就守着阿熹等一应内侍并侍卫,一见他们出来,阿熹立时上前一步,叉手禀道:“禀告主公,东面碎石极多,不好通行,西面只有一块大落石,道路尚且畅通。”
水宗此时便上前一步,一双绿眸在碧光的映衬之下,越发绿得幽深,他用着一口微带着几分古怪音调的声音道:“主公放心,属下手下的近卫已然把人都约束住了,我们自己人先走,勿惊动旁人。”
他们这一行共有一两百号人,若是同时出去其实亦是可以的,只是,那出口之处时刻处在旁人的监视下,若是跟着的人太多,很容易暴露。
“换衣罢。”莫不离冷然地道,那张矛盾重重的脸上,神情有片刻地扭曲,却又飞快平复。
众人应诺,俱皆纷纷换上了早就备好的布衣。
那是庶民的打扮,能够掩人耳目。
待换好衣物后,便由阿熹打头,水、云二宗护在莫不离左右,一行人安静地往西侧而去。
甬路上烟尘弥漫,空气有些呛人,莫不离将湿布掩了口鼻,一面四下观瞧。
离着大屋不远的地方,一方大石堵住了半幅路,方才的那一声巨响,显然便是它发出来的。
“主公小心脚下,有碎石。”阿熹轻声叮嘱道。
莫不离未曾应声,神色阴沉。
这所谓的天灾,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若是再折损些人手,他们今后的路将更不好走。
“主公,都会好的。”身旁传来了阿烈的语声,似是在安慰着什么人:“待去了赵国,我们留在那里的人手也会有用,主公还能够再拉起一支人马,潜回陈国。”
莫不离勾了勾唇,那双冰冷的眼珠子像是定住了,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
没有人应和阿烈的话。
就连一向最喜说话的阿熹,此时亦是静默无语。
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他们在大陈布下的这些局面,是花费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一点一点完成的。
无钱、无人、无势。
亡国之人若想要再图复立,要经历怎样的艰难困苦,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大陈的这一盘棋,已然行至绝路,如今的他们,还有绝处逢生的幸运么?
长长的甬路,似是永无尽头,那四壁亮着的绿光,将每个人的脸照得阴惨惨地,如一群野鬼。
“先逃出去……再说。”莫不离的语声响了起来,冷润如寒风,在众人的耳畔刮过。
那是不见情绪的声音,没有起伏,更无悲喜,如行尸走肉。
走在前头的水宗回过头来,向莫不离露出了一个笑:“小郡王放心便是。你家水叔在此,总能护得你周全。”
他说话的腔调怪怪的,低靡而沉,光是听着就叫人失神,再加上他那白发绿眸的模样,越发地能够迷惑人心。
本已是满面绝望的一众侍卫,在听了这话之后,似乎振奋了一些,神情也比之方才更多了几许活气。
莫不离看了看水宗,勾起了唇:“水宗还是和从前一样。”
“那可不,你水叔可一点儿没老。”水宗说道,语中竟有几分调笑之意。
这话一出,甬路上的气氛便又活跃了一些,就连阿烈那张总是很平板的脸上,也现出了几许轻松。
即使是逃亡,也不能失去信心,否则就真的再无复起之日了。
便在此时,却见走在最前头的阿熹猛地将手一举,沉声道:“到头了。”
秘径之中,重又陷入了寂静。
众侍卫纷纷往两旁让开,让出了中间一条通路,而那通路的尽头,便立着莫不离。
打开秘径的法门,只有他一人知晓。
他神色冰冷地提步往前走去,水、云二宗分左右伴在他身边,一齐来到了出口处。
那是一面突立的墙壁,两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石。
莫不离来到墙壁之前,将手按向其中一枚毫不起眼的圆石,左右拧了数下,复又向上一抬。
“喀嚓”,低脆的一声,响起在了这寂静的秘径之中,随后,那面墙壁便往后退了半分,露出了一线天光。
石门顺利开启,然莫不离此时却是并未上前,而是又退去后方,阿熹当先提步,无声无息地推开了厚重的石门。
石门之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寒冷的空气随风而入,阿熹忍不住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润泽而干净,仿佛能将人的心肺涤净。
天地寂寞,唯大雪无声,在那地上积下白霜,远处似还有梅花的香气,随风涌入鼻端。
来不及仔细赏玩这雪景,阿熹飞快地闪身掠出石门,身形遁去外头,片刻之后,他复又现身于门旁,躬身禀道:“主公,外头无人。”
莫不离点了点头,没说话,那厢贺云啸却是上前一步,低声道:“要不要属下去看看?”
莫不离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有着完全不加掩饰的冷淡。
贺云啸的神情暗了暗,垂下头,退去了一旁。
自从他匆匆逃离大都之后,他便发觉,莫不离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再如以往那样地尊敬了。
贺云啸低垂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
蜇伏于桓氏十余年,那委实是一段太过漫长的岁月,漫长到他已然想不起,当年那豪情万丈的时日,到底是真还是梦。
当他颤抖着双腿、惶惶不可终日般逃离大都之时,他已然忘却了他从前的模样,亦忘却了从前的豪勇与斗志。
这十余年的安乐日子,他从最初的心气难平,到后来的安之若素,再到后来的耽于享乐,这过程似乎是很长的,却又像是很短,一眨眼间,便是十年。
他不能不承认,有许多时候,他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样的日子的,没有争斗厮杀,更不必提心吊胆地四处逃命。
他在桓府的地位不算高,却也不低,府中仆役见了他,也要敬称一声“先生”,就算偶尔要外出执行些任务,那也远不是要割头换命才能完成的。
岁月安稳。
如此简单的四字,在追随先王之时,他不曾感受过,而在敌对方的桓家,他却偏偏感受到了。
他想,他是有点贪恋着这样的感觉的。
在心底最深处,他甚至隐隐希望着,莫不离用到他的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