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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菊做事十分利索,三两下便包好了,不需秦素吩咐,她便又跑到了外面,将那个叫阿鬼的少年引了进来。
阿鬼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人高马大,一张酱色的脸膛上泛着油光,额角和鼻子边冒出油汪汪的痘痘来,一开口,却是一口让人意外的、很温糯的南方口音。
“见过郎君。”他向着秦素行了个礼,动作很豪放,但说话的声音却相当好听。
秦素的面色僵了僵。
她是真没想到,傅彭口中的“阿鬼说话有点怪”,却原来是怪在此处。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不敢相信,这样温润动人的语声,会出自这样一个又高又壮、紫黑脸膛的少年之口。
阿鬼行礼的姿态显然比阿菊要好了许多,见礼之时亦始终保持微微垂首,并不往四下乱看,规矩也是上好的。
说起来,他与阿菊此前皆被傅彭耳提面命,对秦素的身份略知一二,也正因此故,他们的尊敬亦是很真诚的,不掺半点杂质。
秦素道了句“免礼”,便含笑向阿鬼道:“阿鬼,一会还要劳你的驾,傅叔可说予你知晓了?”
阿鬼直身而起,脸红了红,忸怩地道:“我知道了,我听郎君吩咐。”
真真是温润如暖玉般的声音,若不去看人,只听这声音,也要迷倒一圈小娘子去。
秦素心底里感慨了一会,便点头向他笑道:“甚好。”语罢转首,向那屏风一指,吩咐道:“你去里头先换了衣,再与阿菊将屏风抬到前头去,弄个椅子搁在屏风外面,那边那张小凭几便搁在椅子边。”
阿鬼依言去屏风后换了一身玄色长衫,复又按秦素的安排,与阿菊一同调配桌椅、挪动屏风等物。如此一来,以屏风为界,房间便成了内外两间。
他们这厢方收拾停当,便听那楼下传来了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随后,便是一个模糊而低沉的男子声音,和着夏时的微风,迢递而来:“我约了人在二楼雅间,我姓杜。”
来了。
秦素等的人,或者说,她今天要做的第二件事,已在眼前。
此时,便闻楼下那伙计殷勤地道:“客官请上二楼,便在乙字号房。”
秦素闻言,抬手向阿菊示意了一下,便带同阿鬼转去了屏风的背后,阿菊则跑去门边守着。
未几时,便闻楼梯声响,阿菊引颈而顾,便见那楼梯处行来一人,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便是方才楼下自称姓杜的那一位。
这位杜郎君的样貌,比起方才离开的萧二郎,只能勉强称得上周正而已,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的,通身上下就没一点出众的地方。
阿菊盯着他看了一会,对方似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蓦地抬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分明是毫不出奇的一双眼睛,眼神也不怎么锐利,可不知何故,二人的视线方一相触,阿菊便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去。
她心中十分骇异,却也再不敢多看,直待眼前现出了一双干净的玄漆木屐,她方才屈身行了一礼,恭声道:“郎君有礼,这边请。”说着便让开了门边的位置。
这些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完成的,待做完之后,阿菊方才察觉,她对这位郎君,竟有几分莫名的畏惧。
看着她极为怪异的行礼姿势,杜光武眸色微敛,神情却是无甚变化。
他是接到了垣楼辗转送来的赠言,这才前来赴约的。
直到现在他都有点想不明白,他名下的那间铺子,东陵先生是怎么算出来的?
就算是杜家本家的那些人精,也从来无人想到,他这个出身微贱,打三棍子都不会哼一声的庶四子,这个几乎沦落为商人的窝囊废,在替族中打理铺子之余,手里却悄悄积下了一笔钱,在东来福大街最东头的角落,开了一间小小的汤水铺。
冬卖热汤、夏卖凉饮,极小的一间门脸,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那封邀约之信,便是由那个大名鼎鼎的阿贵,借着买凉饮的机会,偷偷塞给了铺面掌柜,再由掌柜转至杜光武的手上的。
微微垂了眼眸,杜光武自嘲地挑了挑眉。
东陵先生的大名,上京城无人不知,接到这封邀约后,他也确实有些惊喜。
可是,在最初的那阵惊喜过后,他不由又觉得奇怪。
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术数大手,为何会单独约他见面?身为已经被杜家放弃的庶子,他自问,没什么值得被人关注的。
杜光武眸中的自嘲,渐渐冷寂了下去。而他平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亦停在了雅间的门口。
几乎与此同时,那架竹编织锦的屏风后,便传来了一把温润的少年声线:“郎君何不入内?”
宁和温静的语声,如江南三月的微雨,似绿影摇风的水波,直沁心脾。听着这样的声音,似亦能想见那说话之人的模样,必亦是温润如水的琢玉俊郎。
杜光武微怔了怔。
他一直以为,东陵野老会是个年高的老者,却不想,这声音听起来却是个翩翩少年。
不过,他很快便又释然了。
这世上多的是天才,不说别处,他们杜家便有个现成的天才,从小到大一直光芒耀眼,连那几个嫡出子都不得不让他半筹。
既有此前例,则这位东陵先生乃是天纵奇才的少年,亦不足为奇。
杜光武躬了躬身,笑道:“惭愧,倒叫先生取笑。”
随着他的话音,沉稳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很快便停在了屏风外。
“郎君请坐。”阿菊指了指屏风前的一张扶手椅,旋即奉上茶盏,退了出去。
房门关了起来,隔绝了楼下的些许人声,唯一阵阵夏时微热的风,自那开启的窗扇里拂了进来,吹得那窗纸“簌簌”有声。
杜光武捧着茶盏,一派坦然。
权当是一段奇遇罢。他想。毕竟,能够与东陵先生对坐,即便是隔了一道屏风,亦是极难得的际遇了。
端起茶盏,杜光武啜了一口那并不算太好的茶水,复又将茶盏置于案上,神情越发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