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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元洲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掸了掸袍子。
太子规制的冠冕上垂着透润的玉珠,那珠子冰凉如沁,刮过郭元洲的鼻尖。他低垂的眸底深处,飞快地划过了一抹针尖般的锐意,然而很快地,他便又抬起了头,面上的神情仍旧是方才的冲淡平和,唇边的笑意中含了一丝孺慕,叹息地道:“几位皇兄皆在静养,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甚是想念。”
他特地弃用了“本宫”的自称,说着还笑了笑。那平和无害的笑意,含着几分淡淡的关切,很符合一代储君对待兄长应有的态度。
大队人马转向了西侧的岔路,走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们已然置身于一片颇为阔大的区域,这片区域的东南角被几座精致的殿门围着,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而西北角则是皇宫内湖之一的明心湖。
这面湖虽然不算大,倒也是烟波皓渺,便在这样的天时里,亦时常可见鸥鹭振翅飞过,长长的羽尖儿剪过湖面,掠出道道波纹。
确切说来,这里已然超出了内宫的范畴,但仍旧地处皇城之中,几位成年的皇子便住在此地。虽说眼前的宫门有好几座,但这里却只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广明宫”。
相较于太子所住的东宫,广明宫显然要大了好几倍,每位皇子都有专属的殿宇,每处殿宇亦有专属的宫门,殿宇间以高墙相隔,以内门相接,既可关起门来成一统,又不妨碍兄弟之间的往来。
如果说,东宫是以庄重华贵为要,那么,广明宫便是以秀丽典雅见长,斗拱垂星、飞檐衔月,疏阔处平湖如镜,精细时竹桥照影,风物秀美、亭台轩丽,很有几分江南的婉约味道,堪称风物上佳的一处宫殿。
除此之外,广明宫另设有一处正门,便在金水桥的东侧,由那道门出去骑马只需半刻钟,便可抵达大都城最为繁华的德胜门。
仅从这一点也能看得出,中元帝对待自己的几个儿子也并非一味地严苛,还算有通融之处,这所衔接内外的住处便可见一斑,皇子们的行动也称得上自由,只要外出的次数不太频繁,中元帝并不会太拘着他们。
当然,这些也都是刺杀事件发生前的事了。
如今的广明宫,靠近德胜门那一处的宫门已经锁死,并加派了十倍于往常的金御卫严守,不许任何人进出。皇子们若想出去,便只能选择位于皇宫这一侧的殿门。
而即便如此,几位皇子也已经许久不曾出过广明宫了。
早在刺杀事件发生的当日,中元帝便于震怒中召集朝堂诸公,在上书房密议良久,随后便突然颁布了一道旨意,令诸皇子“为江山故,闭门修业”,于各自的住所“安心静养”,无故不得外出。如果一定要出门,也必须上表中元帝,详细写明出门的理由以及日期、时间、地点等等,得到允许后才能离开。
这道旨意,有着十分鲜明的圈禁意味,而大陈诸公对此却皆是不置可否,一望而知,他们必定已经与中元帝达成了某种一致。
如此情形,明眼人自是看得一清二楚,而诸皇子很快也深明其意。就算他们一时看不明白,他们身边的谋士与门客也不是白吃饭的,自然会有人指点他们。
很显然,中元帝对自己的儿子们有了戒心。虽然不明白他这戒心从何而来,但此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安静地呆着,一件多余的事都不要做。
于是,几位皇子无论心中有鬼无鬼,全都是闭门不出,当真在广明宫中“静养”起来。直到唐国八皇子被刺身亡的消息传来后,朝野上下那种严阵以待的气氛,方才略有松动。
从某种程度上说,唐国八皇子的死,削弱了一部分中元帝对儿子们的怀疑,但却并不能最终令他释怀。因此,诸皇子如今的行动仍旧受到极大的限制,出入十分不便。
唯有太子郭元洲,因为他是一国储君,又是在行刺事件中唯一一个险些丧命的,中元帝对他倒是比以往亲厚了些,而他也能每天去寿成殿请安,偶尔还能得到一次面君议事的机会。
不巧的是,今天的郭元洲运气不大好,中元帝直接便令他离开了,于是,他便在回东宫的途中转道广明宫,想要探望自己的皇兄们一番。
然而,几位皇子显然并不打算给自己的太子弟弟一个展现兄友弟恭的机会。
几个派出去的小内侍很快便回来了,他们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其中一个年岁稍长、容貌端正的内侍,看着应该是这群小内侍的头儿,他苍白着一张脸略略迟疑了一会,方才来到郭元洲的身前,躬腰禀道:“禀殿下,我们几个都去传过话了,几位殿下都说……有点不大舒服,恐要辜负殿下的美意,请殿下恕罪。”
“哦,竟是这样……”郭元洲像是有些意外,又像是有些遗憾,叹了一口气,问道:“几位皇兄怎么不舒服了?是一起生病了么?”
他和缓的语声被湖风拂散,那语气里的关切不多不少,正在最合宜的那个度上。
那个内侍的腰又往下躬了躬,说话的声音越发地轻:“是的,殿下。几位殿下都生病了。原因是大殿下几前天有些伤风,二殿下、三殿下与四殿下前去探望他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过了病气,也就都染上了伤风之症。如今宫医已经开了药,几位殿下正在按方子吃着汤剂。几位殿下都说,不叫殿下过去探望,也是怕给殿下过了病气,伤了殿下的千金之体。大殿下还特意让我……让我……将药方交给殿下过目。”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便自袖中掏出了一张折起的纸,双手高举过顶,送到了郭元洲的面前。
郭元洲看着那张纸,眼神是一如既往地温和,过得一刻,他方才笑了笑,说道:“这是……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突然便咳嗽了起来,这阵咳嗽来得很猛烈,他弯着腰,半躬着身子,大声地咳嗽着,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当然,也就更顾不上去接那药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