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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阿殷竟觉此时此刻的他们俩像是寻常的夫妻,她下厨作羹汤,他耐心等吃食。
姜璇跟在阿殷的身后。
阿殷走的步子略快,姜璇跟了会没跟上,一双好看的杏眼眨了眨,也不着急,索性慢慢地走着。打从那天出去买东西回来后,姐姐便一直心不在焉的。
姜璇很熟悉这种状况。
以前还在恭城时,也遇到过。那会她们年纪还小,祖父给姐姐出了核雕的难题,姐姐百思不得其解,困惑了好几日,亦是这般琢磨着,不吭一声地闷头想着。只要不打扰她,待她想出来了便好。
通常这种问题,姜璇自认帮不了姐姐,她要做的事情就是默默地不开口
瞧姐姐这个架势,约摸离想通也不远了吧?
姜璇正这么想着,冷不防的有人轻呼了声,赶紧儿抬头一瞧,原是阿殷与林荷在听荷园的门口撞上了。阿殷想事情想得入神,也没想到劈头盖脸地就跟林荷碰了个正着,撞得额头都红肿了。
“谁不长……”
话还未说完,林荷便“哦”了声,说:“是你。”
阿殷抬眼一望,不由一怔。
打从那一日斗核结果出来后,她便好几日没有见过林荷。如今一见,她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眼底发青,平日里见她还有涂抹胭脂描眉的,今日是不施粉黛,顶着一张青白青白的脸。
却说林荷心底郁结得很,万万没想到最后斗核赢的人是陆岚。
知道消息的时候,技不如人的不甘心堵在胸口,迟迟没法散去。她怎么想也没想到最后赢的人会是陆岚,她雕刻山河核雕多年,怎么说也是占有优势的,结果居然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思及此,林荷语气不善:“你到底雕刻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输给陆岚?你的胸有成竹呢?你当时爬大屿山神神秘秘地看了那么久,最后居然输给陆岚,你到底看了什么?”
她气势汹汹。
阿殷猛地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她,可不过瞬间,她眼睛骤亮!
她握住林荷的手,万般诚恳地道:“多谢!”
随后如风一般,三步当两步地冲入房间,留下林荷与姜璇两人大眼瞪小眼。还是姜璇反应得快,打哈哈地笑了声,说道:“那个……呃……林姑娘,我也回房间了。”
那之后,林荷的心思便都放在了阿殷身上。
她打开厢房的门,盯着对面的动静,自从早上阿殷进了房间后便再也没出来过。入夜后,房门还是紧闭的,不过房里点了灯,子时一刻才熄灭了。
林荷也熬到子时一刻满腹疑惑地歇了。
因为歇得完,所以第二天醒得迟。她起身后,也不曾洗漱,拿着软巾边擦脸边开了厢房的门。姜璇正在院子里浇花,一扭头见到披着发拿着白色软巾的林荷,险些吓了一跳。
“林……林……林姑娘。”
林荷拽着软巾,问:“你姐姐呢?”
大抵是刚醒的缘故,林荷最近肝火盛,喷了姜璇一脸口气。姜璇咳两声,道:“在核学。”话音未落,她就见到林荷迅速缩了回去,“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不过是弹指间,又是“砰”的一声,姜璇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黛青的身影,还未反应过来,林荷已经消失在她的面前。
姜璇摸摸鼻子,只觉上官家里的几位核学候选人性子都有些古怪,嗯,她姐姐除外。
却说林荷匆匆进了核学。
能出现在核学这个地方的人少之又少,像林荷这样只是作为候选人的,许多地方都进不去,她在偌大的核学里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没找着阿殷。
就在她以为阿殷离开了核学时,才在核学南边偏僻的一角见到阿殷。
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锉刀,正在修补草地上的巨型核雕。
林荷气喘吁吁地看着阿殷。
阿殷诧异地问:“林师姐?你怎么也过来了?”
林荷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笑了笑,道:“修补核雕呀,师姐也知核雕最经不得日晒雨打的,我前阵子进来的时候看到好多都被磨损了。正好师父那边也无事,我便来修一修,补一补的,当锻炼自己的手艺了。”
说着,她一指远处的弥勒佛核雕,道:“林师姐有空的话,也能一起修一修,弥勒佛的头磕了一块。我听师父说,先前绥州落冰雹时砸坏了头,因为位置偏僻,所以一直没人注意。”
林荷原以为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举动,比如杀到陆岚那儿,让她跟自己斗核之类的,没想到她竟然认命了。
林荷有些失望。
阿殷继续拾起锉刀,修补核雕。林荷站了一会,见她真的在修核雕后,才咬牙离开了。
接连几日,阿殷听到了不少有关林荷的消息,比如林荷找陆岚斗核,非要与她比山水核雕,最后输得很是惨烈。这些消息,阿殷都是夜里回听荷园后听阿璇说的。
核学里要修补的核雕太多,她忙了整整七日,还因此晒黑了不少。
第八日的时候,阿殷遇到从核舍里出来的陆岚。
“真是难为你,日头这么毒辣,你却要在这儿修补核雕。”她撑了把纸伞,慢声道:“核学里能学的东西太多,今日倒是知道了不少东西,可惜你却没资格知道。”
阿殷正在用圆锥刀挖眼,动作也不曾停下,也没和陆岚搭腔。
陆岚等了会,有些恼,正要往前迈一步逼她回话时,她忽然停下动作,斜睨了陆岚一眼。
这一眼,将穆阳侯的架势学了十足。
陆岚陡然遍体生寒。
她的眼神太冷,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像极了邓忠。
然而仅仅是一瞬间,阿殷唇角又添了丝漫不经心的笑,手中核雕眼睛已成,棋盘上的棋子却少了半颗。她弯下腰,开始修补棋子,嘴里道:“两人对弈,这里却少了半颗棋子,委实有损雅兴。我听闻永平的人都爱下棋,可惜真正能下棋的人又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像这不见的半颗棋子一样,说不见就不见了,时日那么长,都没人发现。”
陆岚拧了眉,道:“你是几个意思?”
棋子核雕修补简单,横竖是后来添上去的,她昨晚已经准备了新的棋子核雕,用锉刀一铲,棋盘格上的那半颗棋子便掉落在草地上,滚了半圈,落在陆岚的绣花鞋前边。
阿殷道:“陆岚你是聪明人。”
她把新的棋子核雕放上棋盘格,固定后才站直身体,将乱发拂到耳后。
陆岚问:“你知道了什么?”
阿殷淡淡地一笑,说:“我只知边角的棋子被吃得快,若不能翻身做主,命运便如同你脚下的那一颗。”说罢,她提起小木箱,慢悠悠地踏上小径,转眼间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陆岚的拳头微微握起。
阿殷回听荷园后,姜璇给她倒了杯温茶,心疼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说:“姐姐今日又黑了不少,可惜我不能进核学,我要能进去就能在一边给姐姐撑伞了。”
阿殷瞅了眼铜镜里的自己,不以为意地道:“我白得快,捂个十来日便白回来了。”
听这语气,姜璇问:“姐姐今日在核学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阿殷道:“好事倒没有。”
她忽然叹了声,说:“就是越来越像穆阳侯了。”打哑谜的功力简直是与日俱增,想必现在陆岚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待她想得多了,心里便会越发恐惧。
阿殷把与陆岚的事情给姜璇说了。
姜璇道:“咦,这是反间计么?”
阿殷颔首。
姜璇问:“离间陆岚与邓公公有什么用?”
阿殷说:“只是今日顺道而已,我在核学修补了八日的核雕,想来这几日应该有成效了。”说来也是巧,也就是当夜,阿殷被人叫进了核学。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中年人,高鼻深目,正眯着眼褶子,打量着她。
阿殷听元洪说过,核学里的十八位核雕技者,为首之人是南疆人,唤作江阳。阿殷施了一礼,喊道:“晚辈殷殷拜见江前辈。”
江阳问:“所有修补的核雕皆出自你的手?”
阿殷道:“我师父乃元公,师父言我闲来无事,便让我来修补核雕。”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阿殷前几日修补大屿山的核雕时,发现大屿山近来山道修葺,已有变动,才擅自作了改变,若前辈不喜,阿殷明日便改回去。”
江阳道:“不必。”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又问道:“你多大了?”
“回前辈的话,阿殷今年双十。”
江阳说:“这个年纪有这样的雕核功底,果真后生可畏。”他摆摆手,又说:“你回去吧。”
阿殷应了声,也没问其他,转身便离开了核学。
阿殷当夜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晌午时分,阿殷才懒洋洋地起来,还未来得及洗漱,屋外便有匆匆脚步声响起,随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林荷大步走来,盯着她,问:“你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姜璇喜滋滋地说:“姐姐,元公说核学那边要换人了,不要陆岚了,要换成姐姐!啊,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阿殷闻言,却是有些惊讶,问:“师父说的?”
姜璇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是呀是呀,元公亲口说的,说是从核学那边得到的消息。昨天夜里核学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统一作出的决定,今早五位核雕师是最先知道的,再过一阵子,整个上官家也要知晓了!”她语气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若非顾忌着林荷也在场,她怕是要高兴得跳起来了。
林荷亦是从她父亲口中得知,所以才率先来问阿殷的。
她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过去的八天里,阿殷明明就在核学里修补核雕而已,到底为什么能让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突发奇想要换人?这搁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她盯着阿殷,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殷下了榻,看了她一眼,说:“……你让我静静。”
林荷瞧她也一副状况外的模样,不由有些吃惊,她拧了眉,说:“你今日不和我说,我可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若说先前对陆岚憋了一肚子的气,现在是对阿殷憋了一肚子的疑问。
床榻旁有个三角木架子,盛了一盆冷水。阿殷拧了软巾,擦了把脸,随后又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妆,之后又慢吞吞地转到屏风后把衣服给换了。
转出来时,林荷仍在。
阿殷问:“林公可有与你说什么?”
林荷说:“只说了换人的消息。”她追问:“你这八天除了修补核雕还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找核学里的核雕技者斗核去了?”
阿殷一听,不由笑道:“你也能进核学,自是知道核学有规定的。”
林荷固执地道:“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殷微微沉吟,问道:“我要去核学,你要不要与我一道过去?”
进了核学后,正厅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阿殷头一回见到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男女皆有,其中昨夜见到的江阳正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扶椅上,垂首喝着茶,宽厚粗大的五指皆有一层厚厚的茧子,看得出来这是一双常年雕核的手。
他对面坐了一位穿着暗紫描金圆领锦袍的男人,肤白唇红,一看便知抹了粉,阿殷用脚趾头也猜得出他就是传言中的邓忠。
而主位上做的是上官仁,上官仁身边站了上官仕信。
阿殷约摸有整整八日没有见到过上官仕信。
她几乎是进门的瞬间,上官仕信便抬眼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凝,随后又缩了回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元贝与兰铮皆在,见着林荷与阿殷,对两人招招手,让她们站过来。
阿殷刚站过去,才发现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中间,跪了一个人,正是陆岚。
她惨白着张脸,如同丧家之犬跪在地上。
邓忠叹道:“是洒家平日疏于教导,险些让核学背负上不公不正,有违先帝旨意的罪名。今日洒家大义灭亲,核学里的诸位不必顾虑洒家,要打要罚,都是她应得。“
陆岚的头垂得更低了。
邓忠又道:“我原想你喜好核雕,来绥州能助你一臂之力,不曾想到你猪油蒙了心,竟胆敢擅自改动殷氏的核雕,还企图瞒天过海,此等恶行洒家绝不能饶恕!”他的声音一拔高,极其尖细。
上官仁道:“我奉先帝与圣上之命,看管核学,此回出了意外,我罪责难逃。陆岚交由核学里的十七位核雕技者处置,我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永平,亲自向圣上负荆请罪。”
他望了邓忠一眼,又道:“邓公公在绥州之事若了了,不妨与我一道。”
邓忠眯眼道:“也妥。”
邓忠离开正厅时,脚步忽然一停,回首看向阿殷这一边。阿殷瑟缩了下,躲在林荷身后。邓忠的唇角讥笑了下,只觉殷氏是有些小聪明,难怪能得沈长堂那小子的欢心,可也仅仅是小聪明,毕竟上不得台面,所以沈长堂才将注意力转到李蓉身上。
到底是不值得费心的小鱼小虾。
最后,经十七位核雕技者商议,陆岚被赶出核学,张公与陆岚脱离了师徒关系。林荷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仍然缠着阿殷,问:“你在核学里做了什么?”
阿殷说:“真的只有修补核雕。”
林荷闻言,跑去把核学里的每一个修补过的巨型核雕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到底是专攻山水核雕的,她很快便发现了大屿山的不同之处。
林荷顿时明白了为何核学里的核雕技者会起疑心。
因为外面的大屿山核雕水平比陆岚得胜的要高上许多。
林荷问阿殷:“你是不是一早起了疑心?”
阿殷笑了笑,只道:“没有。”确实是没有,若不是有沈长堂提示了,她肯定猜不到有上官仁在,邓忠居然还敢动手脚。
林荷只当阿殷谦虚,心中不由对阿殷佩服之极。
起了疑心,还能这么镇定,滴水不漏地想着法子,而不是去大吵大闹,在这方面,林荷只能承认自己比不上阿殷。可是承认这事儿,要比承认自己技不如陆岚要畅快得多。
阿殷能成为第十八位核雕技者,元洪极其高兴,特地给阿殷办了个庆祝的小宴席。
林荷不请自来,硬是要与阿殷同坐。
元贝瞧见了,难得调侃她:“以前非要挤在少东家身边,现在怎么换了人?”林荷瞪他一眼,塞了他一嘴的羊腿,骚味儿呛得元贝猛咳,他说:“最毒美人心,我若被呛死了,林荷你就只能对着兰师兄那张死人脸了!”
林荷回道:“哦,也好过对着你这张烂嘴。”
元贝有一回去边疆,被呛了一身的羊骚味回来,从此一吃羊就犯恶心。他吐了几口,只觉羊骚味仍然留在齿间,浑身打了个寒颤,赶紧儿去一边漱口去了。
林荷向阿殷请教核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