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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纪悠的神思都有些昏沉。
她不断地想起当年的那些事情,明明这些年已经被她遗忘,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是那样清晰。
她高三那年,学校对毕业班开了晚自习,家住得远的同学,都纷纷选择了住校。
她因为家离学校并不算太远,也想在晚自习回到家里后再抓紧剩余的时间学习,所以坚持走读。
但从学校到家里,要经过一条很僻静的河边小路。
一个人走夜路,她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但觉得应该自己克服,就没对父母讲,也没告诉任何人,而是自己悄悄准备了手电筒和防狼喷雾。
第一天上晚自习,她在背包里塞齐了装备,又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就上学去了。
紧张的学习结束,她在学校门口和同学告别,正准备回家时,就看到校门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即便是已经从高中毕业了两年,认识江念离的人还不在少数,正有几个同学特地跑去跟他打招呼。
难道他是来接自己的?带着点期盼和惊喜,纪悠等别的同学散去了,才走过去看着他说:“念离。”
初秋的夜晚,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下面配上黑色长裤,在路灯下带笑看着她:“走吧。”
纪悠还没高中毕业,他们属于秘密恋爱,高中的师生几乎没人知道。纪悠忙答应了一声,就跟在他身后走上回家的路。
直到走过了学校门前的路,转上另一条绿树成荫的马路,江念离才笑着回头看她:“以后我在这里等你?”
纪悠在答应之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后你每天都来接我?”
江念离含笑看她,他的目光明亮,隐约泄露温柔:“我尽量风雨无阻。”
说着,他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初秋并不冷,他的掌心却还是微凉,包裹着她的手,格外舒服。
“这段路有点偏僻吧?”一边走,他一边说,“女孩子还是不要一个人走比较好。”
纪悠点头“嗯”了一声,整个人向他的身体又靠了靠,可也不敢靠得太近,保持着那么一点距离。
他的衬衣不时会蹭上她的肌肤,鼻间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那种清爽的味道,纪悠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江念离读的T大虽然也在本市,但距离他们高中并不近,她从没想过要让他每天接送自己,她性格一直偏独立,也没有撒娇的爱好。
但她从来没说起过,他却主动来接她回家,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不过对于纪悠来说,更加珍贵的,是这长长一年里,高考前紧张的复习中,可以每天见到他。
十几分钟的路,第一次显得这么短暂,仿佛上一刻他们才刚在校门口见面,下一刻就到了她家楼下。
纪悠家住的是父亲工作单位的家属楼,整体小楼间树木很多,人烟却稀少,完全不害怕被人发现,江念离就一直将她送到了单元门口。
“小悠,明天见。”笑着和她道别,江念离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才退开。
“明天见。”不舍地放开他的手,黑暗中纪悠的脸有些发红。
直到看着江念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纪悠才想起来,她还没问他这么晚了,他怎么赶回学校。
带着无限的懊恼,她轻叹了声。
初秋的风吹过,将她额头的碎发吹开,江念离那个轻吻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越发清晰。
江念离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那一年他真的寒暑不易,每天都在那条林荫道上等她。
每天十几分钟,他们能聊的话也不多,大部分是互相通报下情况,再斗上几句嘴,就结束了。
这短暂却珍贵的见面,也成了支持她一整年努力应考的动力之一。
每当在教室里觉得烦闷时,想到只要晚自习结束,她就能见到江念离,整个人顿时觉得轻松起来,重新打起精神投入题海中。
那年冬天比往年还要冷一些,最冷的时候连下了三天的大雪。
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教学楼外的积雪已经没过小腿,她撑起伞赶快冲出去。
她一边祈祷着这么恶劣的天气,江念离最好别来,一边却忍不住希望还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用最快的速度转到那个林荫道上,却没在熟悉的位置看到江念离。
纪悠的脚步停了下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呆呆地站着,眼前只有不断飘落的雪花。
“小悠?”身后传来熟悉的清醇声音,还带着几声轻咳,江念离走到她身前,将手里拿着的罐装饮料放到她手中,笑着说,“天太冷了,先喝点热饮吧。”
她将那个还散发着热气的红茶接过来,注意到他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把刚才的小失意都忘到了脑后,忙问他:“你怎么了?生病了?”
“还好。”还是轻咳着,江念离微笑,“有点小感冒。”
一口口啜饮着手里的红茶,这一路纪悠都默默地没说话。
江念离也没有开口,虽然他刻意压制了,但是轻咳声还是不时从他喉间溢出来。
走到楼下,纪悠收起伞,抬手抱住了他。
两个人都穿得有点厚,抱在一起也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
纪悠很少会有如此主动的时候,江念离有些惊讶,笑着问:“怎么了?”
纪悠靠在他怀里摇摇头:“念离,你明天不要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明白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江念离笑笑点头:“好。”
第二天雪停了,天气更冷,他果然没有来,代替他等在原地的,却是另一个笑容热情的大男生。
那个男生见到她,就笑着迎上来说:“你就是纪悠吧?我们江会长可是把护花的任务交给我了!”
通过简短介绍,她了解到这个男生是江念离的同班同学,平时和他关系不错。
她犹豫再三,还是问:“念离没来?是不是生病了?”
那个男生回答说:“在医院很好啊,我们今天组团去看过他了。”
竟然住院了,纪悠脚下一顿,隔了一阵才说:“我知道了。”
那个男生性格非常开朗,即使她不怎么开口,一路上他也不停地向她介绍了很多江念离在学校的事情。
不外乎成绩如何优秀,在学生会的工作如何尽职,被多少人爱戴之类的。
末了他还不忘大力劝她:“师妹你赶紧考到T大来吧,有江会长罩着,绝对过得开心。”
纪悠只想着江念离生病严不严重,怎么会需要住院,神思恍惚地随口应着。
接下来几天,来接她的人都不是江念离。
除了第一天那个开朗的男生,接下来每天都是不同的大男生,他们似乎把接她回家当成了一个任务,还严肃地排了班。
直到一个多星期后,雪化天晴,气温回升,她才再次见到了江念离。
还是等在原来的位置,他看到她就笑了笑,温和如旧:“抱歉了,前几天没办法过来。”
不是没想过给他打电话,但她害怕影响到他休息,一连几天居然都没鼓起勇气。
纪悠快步走过去,揪住他胸前的围巾,抿了抿唇才开口:“你身体好些了吗?”
江念离却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一阵笑笑对她说:“天气还是不好,你等一下,我去买些热饮过来。”
他转身走向街角的便利店,纪悠就在原地等着,可是十几分钟过去了,迟迟等不到他的身影出现。
她再也等不下去,顺着他的去路过去找他。
转过弯,在无人经过的街角,江念离修长挺拔的身躯微弯,按着胸口斜靠在路旁围墙上。
她连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江念离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偏偏还一声不吭,只是笑着说:“没事,过会儿就好。”
纪悠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天气很冷,他的脸颊触手只有一片冰凉,整个人都像早已失去了温度。
她突然觉得害怕,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瞬间眼泪都要出来了,下意识地抬头吻他发白的薄唇,希望能给他带来点温度。
江念离低头看着她,勾起唇笑了笑:“小悠,我没事儿。”
他说了没事,过了一阵之后脸色真的就慢慢好了起来,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
纪悠站在旁边看着,满脸焦急,却不敢再开口,生怕打扰到他。
刚好一些,他就笑了笑,将一罐温热的红茶递到她手里:“等急了吗?”
她接住那个还带着烫手温度的罐子,沉默了一下,抬起手臂抱住他。
她紧紧贴进他的怀里,全身发抖。
江念离没有拥抱她,他只是用手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说:“别怕。”
别怕什么呢?那时的纪悠还太年轻,她不能完全理解生一场病会对人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更无法理解生死的界限。
她只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忧郁的神情。
江念离一直搂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小悠,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身体不好。”顿了顿,他接着说,“我有心脏方面的毛病,已经有几年了。”
他抱着她的身体,笑了一下,像是开玩笑般,却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郑重:“当然如果你接受不了一个身体不那么健康的男朋友,我可以离开。”
他明明身体不好,却在那样的雪天里勉强自己,将她护送回家。
即使生病住院,他还请求同学代替他完成对她的承诺……纵然如此,到了最后,他还对她说出“我可以离开”这样的话语。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纪悠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开口说“我接受不了你”,他真的会离开,将自由还给她。
“江念离。”紧握着他的手,纪悠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是那种一点风浪都经受不了的女孩子吗?”
她说不上是哪里来的冲动,看到他略微低垂的眼眸,话就说出了口:“我这么喜欢你,难道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放弃你?你身体不好,我可以照顾你!只要……”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你不要再这样生病,突然消失。”
没有再说话,江念离只是拥抱着她,低头用微凉的薄唇,轻轻触碰她颤抖着的双唇。
隔了一阵,他才笑着道:“你看,我又回来了,别害怕。”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事情都不重要了,唯独眼前的人,她想永远都紧紧拥抱着他,不再让他离开。
直到八年之后,纪悠都不能否认,当年的江念离,是在用一种任谁都无法抗拒的温柔来爱着她的。
他从来不说太多甜言蜜语,却无时无刻不考虑着她的感受。他不仅将温柔倾注在唇角和眼底,也倾注在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在和他恋爱之后,她再听到任何温柔情人的传说和桥段,都会觉得不过如此。
再动人又如何?比不过江念离为她所做的一切。
那么绵密却又无声地,渗透到骨髓中的宠溺,不仅温暖,也别无所求。
那样的温柔,一生只可能有一次。
她一如他所愿,无法忘记,也无法前行。
即使定下来将纪悠抽调去“一城四季”项目,也要有个交接过程,并不是立刻就走。
第二天纪悠还是按时去上班,到了设计院打开电脑,一切如常。
这一天江念离没再打电话给她,一天的忙碌工作结束,像所有的建筑师一样,即使到了下班时间,还有大批的图纸等着她。
带着笔记本电脑和需要的资料,她从停车场取出自己的车,开车回家。
毕业后父母就送了她一套两居室,所以她现在独住,也经常在家里加班。
今天她也打算回家吃过饭后,就加班赶进度,但车还在路上,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她高中兼大学时代的好友路茗茗打来的。纪悠是一个乍看性格很好,其实对什么都比较冷淡的人,所以她整个高中和大学,也只有路茗茗能勉强称得上是她的好友。
毕业后除了同学会之外,她也只和路茗茗私下里偶尔聚一聚。
电话里路茗茗爽朗地笑着:“晚上一起吃饭?”
在外面吃饭也不过两个小时,不会打乱她的工作计划,所以她笑笑回道:“好啊。”
路茗茗办事利索,很快向她报了一个两人之前就经常去的菜馆名字,约定半个小时后见。
纪悠到时,却发现除了路茗茗之外,坐在那里的还有一个女子,是她有些陌生却还算认识的人。
她努力搜寻了一下记忆,想起来这个女子是高中时比她和路茗茗高上一年级,后来也跟她们读了同一所大学的学姐,叫做蔡映然。
“蔡学姐?”纪悠想到后就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蔡映然是性格温和的老好人,跟学妹处得都还算不错。她对纪悠笑笑:“是啊,好久不见了。”
路茗茗拍着蔡映然的肩膀,开心地对纪悠说:“蔡学姐的公司搬到我们公司楼下了哦,以后可以天天见面了。”
纪悠学的是建筑,路茗茗和蔡映然学的都是金融,毕业后都进了相关的公司,路茗茗的公司在西区,蔡映然却在东区,现在也搬到了西区。
纪悠笑笑,真诚地欢迎蔡映然:“挺好的,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蔡映然也笑:“谢谢小纪。”突然她像想起什么,又说道,“小纪,最近听说江学长也回B市了,你知道吗?”
纪悠去拿水杯的手僵了一下,抬起头笑:“是啊,他也回来了。”
当年为了和江念离在一起,她报考的当然是江念离读书的T大,只不过后来她真的入学了,江念离却已经出国走了。
对于纪悠和江念离的关系,因为纪悠还没从高中毕业,所以他们一直瞒着她的高中同学,路茗茗对于他们的事情可能只是略有耳闻。蔡映然却不一样,本来就是高中校友,又和江念离同读一所大学一个系,两人关系也不错,所以她非常清楚他们的情侣关系。
蔡映然轻叹了声:“当初江学长走得太急了,他刚做完手术,我们系学生会干部们还打算给他开个欢送会的,结果也没赶上。”
她只不过随口一说,纪悠却觉得心里一震,忙问:“他那年夏天做手术了?”
蔡映然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也愣了一下:“据说是开胸大手术,住了一个多月的院。”
纪悠还想再问,眼角余光瞥到路茗茗正震惊地望着自己,就清了清嗓子说:“那就好。”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略显尴尬。
好在路茗茗很快将话题带开了,说起来一件最近被炒得火热的八卦话题。
蔡映然立刻感兴趣地加入,纪悠在一旁如坐针毡,勉强笑笑,心思却早就转开了。
江念离走的那个夏天,也就是在他单方面跟自己分手后,竟然去做了手术吗?
她不愿胡思乱想,却遏制不了发散的思维,幸好手术成功了,万一不幸失败,那么她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她会一直认为他无情抛弃了自己,再也不给她机会见面,然后带着无比怅然和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度过很多年……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无声地打了个寒战,觉得周围一切都开始离她远了起来,并变得冰冷刺骨。
“纪大小姐?”耳边路茗茗的笑语将她拉回了现实。
见她神情惘然,路茗茗笑着说:“纪大小姐,蔡师姐问你对吴菁雅的绯闻怎么看?”
吴菁雅是当红女星,相貌绝美,身材火辣,加上性格又鲜明,这样的女星,一般两三个月,就会贡献出一些绯闻来给大众增加话题。
上次是她和舒天集团总裁在海边幽会,这回绯闻对象就换了一个名叫周倜然的报社名笔了。
纪悠无意参加讨论,笑笑说:“还好吧,跟谁恋爱是她的自由。”
路茗茗和蔡映然当然不满她的回答,看了看她,就转过脸开始女人间的八卦讨论。
这顿饭吃完,纪悠都食不知味,路茗茗和蔡映然还打算转战酒吧,她就推说要加班,赶回了家里。
虽说了要加班,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她却对着屏幕一连两个小时,基本毫无进展。
八年过去了,她觉得自己终于开始渐渐忘记江念离了——她回想当年那些事情的时间在慢慢变少。
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她会真的忘记他,即使很艰难。
可是他却在这时候回来了,那么自然地说,让她回到他身边。他有没有想过,过去的八年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的八年意味着什么?生命的十分之一?
更别说是青春中最好的八年,她在这八年里,读完了大学,读完了研究生,正式成为一名建筑师。
每一步成长里,都没有他的陪伴,只有她自己。
她条件不错,不管是在校园里,还是工作后,从来不乏追求者,她却从没选择跟任何一个人重新开始。
并不是在等待着什么,事实上当江念离那么决绝地离开后,她就没期望过他还能回来。
她只是觉得,当她没有完全从上一段恋情中走出来时,她不应该仓促地开始下一段感情,这对她和其他人,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她用生命长度的十分之一来忘记他,而他只是转身回来,就想要她放下一切,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这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好像她只是他兴起时的一个消遣。
夜不知不觉深了,她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然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喝完手中的咖啡,再返回到电脑桌前坐下,开始工作。
一连几天,江念离都没出现。
连路茗茗和蔡映雪也没再约她出去,路茗茗那个大小姐前几天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常常三个人一起出来玩,不过几天就把她淡忘了。
纪悠没什么伤感,她的性格一贯淡然,身边的朋友通常都留不长久。
她听过一句话:“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纪悠觉得自己大概就是那种人,刚认识的人通常觉得她性格温和,处事大方冷静。处久了就觉察出来,她的温和不过是懒得与人冲突,冷静大方也不过是对一切看得都淡,自然没什么功利心。
路茗茗这么一个活泼好动、追求新鲜的女孩子,会跟她玩到一起,其实也就是因为除了她之外,身边没其他不涉及利益牵涉的好友而已。现在多了跟她更合得来的蔡映雪,会把她放到一边,是当然的吧?
倒是那个在宴会上遇到的花花公子卓言,还真给她发过几条短信。
无非是一些细碎的唠叨,今天又吃了什么好吃的菜,改天带她一起去吃;哪里又发掘了一个很好玩的俱乐部,改天请她一起去玩。诸如此类。
纪悠一般都推说没空,兴致来了也会回复短信调侃一下:卓公子,放过我这个天天加班的打工仔吧。
明明只是见过一次的人,把短信发出去的时候,纪悠却能想象得到卓言望着屏幕哈哈大笑的样子。
卓言这个人她真的还算喜欢,不是异性间那种感觉,纯粹是欣赏喜爱他的性格,比路茗茗的热情开朗,还要多几分通透真实的感觉。
这样几天之后,卓言打了个电话过来,刚接通,他就爽朗地笑着说:“纪小姐,今天肯赏光一起吃个饭了吗?”
不得不说,卓言这个电话来得还真及时,她刚交上了一批图纸,松口气之余,正准备放松一下。
而且一次拒绝还可以,次次拒绝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于是纪悠笑笑:“好啊,您约个地方?”
见她答应,卓言的声音顿时又高了几个分贝:“太好了,有个西餐店的甜点很不错,我带你过去?”
对吃什么没多少要求,纪悠没有异议:“好啊。”
最后两个人约定在纪悠家楼下见。
下班开车回家,纪悠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衣服,卓言也准时到了。
他开的还是上次宴会时那辆拉风的跑车,站在门边十分绅士地为纪悠拉开车门,还夸张地微倾了身:“能为纪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纪悠笑着道谢,坐上去。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卓言出来,卓言却已经一副很熟络的架势,边开车边跟她天南海北一通乱扯。
那家西餐店隐藏在市中心一栋商业写字楼地下,虽然地处人流量大的地段,却非常隐蔽,连招牌都是小小一块,镶在写字楼的指示牌下,很少有人能察觉。
进了里面后,果然装潢典雅,深紫天鹅绒包裹的座椅,椅背全都很高,围成一个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卓言显然常来这里,翻开全是法文的菜单,熟练地决定了两人的主菜和搭配。
等侍者拿着菜单离开,他才笑笑对纪悠说:“对不起,擅自决定了,你可以验证下我看人下菜的能力。”
这成语用在这里很是怪异,纪悠就笑问:“这个怎么说?”
卓言神秘一笑:“从一个女人的言谈举止,看出来她属于哪一类女性,然后为她选择她会喜欢的菜……这就是‘看人下菜’。”
纪悠终是没忍住,笑着说:“卓公子是想向我展示你丰富的社交经验,还有服务女性的经验?”
卓言顿时皱了一张英俊潇洒的脸:“怎么会?这说明我是多么深入了解女性和尊重女性啊。”
“妇女之友?”跟卓言在一起果然很快能放松,纪悠喷笑出来。
卓言略显尴尬地摸着鼻子,对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非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不管怎么说,这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卓言为纪悠选择的小羊排烤得火候适中,的确是她的所爱。餐后的樱桃奶酪一如卓言所说,的确很好,香滑不腻,在纪悠吃过的店里,算得上数一数二。
晚饭后本来没有安排,但卓言变戏法一样摸出两张电影票说:“看个文艺电影去?”
纪悠心情正好,当然不会拒绝,点头笑:“好啊。”
于是两个人就转到了电影院,那两张票还真是一场文艺电影的门票。
因为观众稀少,电影院将这场电影排在了座位稀少的VIP放映厅,即使如此,没有多少座位的小厅还是只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一对对的情侣。
纪悠和卓言坐下来,看那个节奏缓慢,没多久就让人感到昏昏欲睡的文艺爱情片。
即使片子让她提不起兴趣,纪悠也不习惯在电影放映的时候说话,只是没过多久,他们后座那一对情侣,就由开始的窃窃私语,变得沉默了起来,黑暗中传来一些很细微又暧昧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正在借着黑暗干什么,纪悠听着,不由得就勾起了唇角。
她高中时年纪小,总是觉得有些害羞,轻易不肯在公共场合对江念离做太亲密的举动。
记得有次他们也是去看一个小众文艺电影,空旷的放映厅里,也是这样散坐着几对情侣。她听到别人压低了声音说话,传过来一些隐约的笑声,而她却正襟危坐,连身旁江念离的手都不敢去拉。
那场电影当然也没多精彩,为了忽视身体僵硬的感觉,她一直强迫着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大荧幕上。
所以直至今日,她还能回忆起那个电影里女主角穿着白衬衫,梳着两个乌黑发辫,在街道和田野间奋力骑着单车,想要把身后巨大风筝飞上天的样子。
那么满怀憧憬,却又一次次失败,就像年少时许多梦想一样,看上去光华璀璨,最终却只是划过天空的一朵烟花。
“纪小姐?”当她耳旁响起卓言压低的声音时,她才发觉,电影竟然已经结束。
灯光亮起来,身后的一对对情侣也离座向出口走去,边走边怪这个电影太过无趣。
不是这么无趣的电影,怎么让你们顺理成章地跑神调情?纪悠这么想着,唇角就又勾起了一抹笑容。
卓言看到她的神情,却没说话,只是和她一起慢慢走出了放映厅。
从电影院出来,卓言没再提出新的意见,直接驱车送纪悠回家。相比于吃饭前的热闹,这一路上,卓言没再说话。
纪悠从车上下来,俯身对他说“谢谢”,他就带着微笑,丢下一句“改天再约哦”。关上车窗,驱车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倒还真来得快,去得也快,纪悠没心思去猜他回来时异样的沉默代表了什么,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就又洗了个澡,换上睡衣。
本来应该去睡觉的,她却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搜索出八年前和江念离一起看过的那个老片子,打开看了起来。
当年的印象并没有错,还是缓慢沉闷,谈不上精彩的一部片子,她打开放映器的时候,关上了灯,于是电脑屏幕里射出的光影,就投在了她的脸上。
其实当年她和江念离,也做过一些带着傻气的事情,比如在她高二那年的情人节。
那时候他们才刚恋爱半年,除了偶尔拉手接吻之外,纪悠还很害羞,在路上看到认识的人远远走过来,都会略显尴尬地迅速从江念离身边避开。
情人节那天正是周四,白天纪悠还在上课,只有下午放学后和晚上回家前,有那么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
江念离早早预定了这个时间,笑着对她说,会有个惊喜给她。纪悠不知道是什么,也带了点期待,但在她心里,最多也只能想到鲜花和礼物之类,其他的还真猜不到。
那天放学时间和平时一样,天气还有些冷,纪悠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厚厚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出了校门,她就在人群中搜寻到了江念离的身影。
注意到他双手空空,她避开身边的同学,快步走过去:“念离。”
江念离冲她笑笑,像往常一样,并不在校门口拉她,只示意她跟自己走。转过了一个街区,他才在一个街心公园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拉着纪悠的手走进去。
冬日的公园里风景萧瑟,人当然也少,江念离一直拉着纪悠向深处走。
还是猜不透他要干什么,纪悠正要开口问,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错落地摆放着一些烟花。
等再走几步,她看到烟花与烟花之间,还连着细细的引线。
江念离还是那样笃定和淡然的神情,走过去弯下腰,将引线点燃,而后起身对她笑笑:“小悠,情人节快乐。”
随着他的话声,他身后的烟花次第点燃,喷射出一人多高的火花,一只连着一只,最后都点燃后,就摆成了一个心形图案。
黄昏的光线下,那些烟花看起来并不特别亮,却带着柔和的光。
江念离就在这些烟花的映照下,笑着走近她,隔着厚厚的冬装,将她抱在怀里。
烟花并不太让纪悠惊讶,但她却呆呆地看着他的面容,清俊的眉目,温柔到极致的笑容,他的眼睛特别明亮,胜过任何的火花。
她也轻轻拥抱住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公园里禁止放烟花的,会点燃树和草坪。”
她不是胡诌,公园门口还真竖着几个“严禁烟火”的大大牌子。
“啊?”江念离听完,也没了一贯的稳重淡然,神情有些吃惊,顿了一下才说,“那我们尽快收拾干净吧。”
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们就慌张地将燃放过的烟花筒丢到垃圾袋里,然后再四处观察草坪是否落上了火星。
最后从公园里跑出来,他们将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才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互相看了眼对方狼狈的表情,都笑了起来。
笑完了,纪悠才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问:“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班里的同学建议的。”江念离也一脸失笑,“本来想浪漫一下的,没想到搞成这样。”
纪悠歪了歪头,向他伸出手:“那有没有礼物?”
江念离忙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礼盒,放在她手心:“抱歉,刚才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纪悠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小盒巧克力——万能又不会送错的礼物。
她打开,丢了一颗到自己嘴里:“好吧,不但有惊喜,还有惊吓,真不错。”
江念离侧头看向她笑起来:“也好,第一次情人节,总算比较难忘。”
亮起的路灯下,两个人相视着笑起来,带着几分傻傻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真是还年轻……再如何假装,也做不到像成年人一般胸有成竹,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能潇洒自如、不失风度。
连那个时候的爱情,也带着青涩的味道,像早春迫不及待盛放的花朵一样,并不是这一季中最美的那一朵,却是令人永远也无法忘怀的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