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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逸在军中手握虎符,重为三军统帅,在朝堂,被誉为中流砥柱,位极人臣,在家中,也是偌大家族的当家作主之人。不能说这种人没心计、没手段,没本事,否则他也不会爬上高位,但这种人也有明显的缺点。
他只会大局着眼,发号施令,不会以温存的方式向手下灌输自己的思想。在军中,攻心为上、攻域为下,自有军师制定细节攻略。在朝堂,倾扎打压、成帮结派,自有幕僚设计深入。在府里,还有大大小小的管事具体执行他的指令。
敏绚已经十二岁了,懂事了,处死洪姨娘能对他没有触动吗?何况他之前就听了别人的挑拨之言。萧怀逸再以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即使是父子,敏绚也难以接受。敏绚若不服气或出语顶撞,激怒萧怀逸,后果可想而知。
明珏来到外书房,看到敏绚被绑到刑凳上,瞪着惊恐的眼睛,低声抽咽,诸多管事护卫连同多多都跪在萧怀逸脚下求情。萧怀逸怒气冲冲,脸上泛着森寒之气,再次呵令将敏绚杖毙,护卫动作磨蹭,遭他冷声斥责。
“都起来。寒冬腊月的,别动不动就跪。”明珏冲跪在地上的管事护卫抬了抬手,又把多多拉起来,说:“你们都退下吧!我去跟侯爷说。”
多多扯了扯明珏的衣袖,指着刑凳,说:“娘,让人把敏绚哥哥放了吧!”
“先别放,咱们听你爹怎么说。”
如果明珏进来,不问因由就让人放了敏绚,别说其他人,就连敏绚也会认为她要收买人心。要想收服一个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比单一套路更有效果。
敏绚毕竟年纪还不大,有叛逆心,却还不强。他平日见了萧怀逸,就象一只小冻猫,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今天忤逆萧怀逸,也是有人离间所致。
先绑着他,让他害怕,给他根据挑拨之人的言辞讲道理,引导他分清是非,问出是谁挑拨生事,再放了他,好生安抚,事情也就解决了。
“侯爷,把绚哥儿教给我,你放心好了。”
萧怀逸掐着额头,叹气说:“就是该好好教训他,唉!麻烦你了。”
“为什么说麻烦我?跟我何必这么客气?”明珏明白萧怀逸的心思,微微一笑,说:“岳阳春酒楼的菜快送来了,多多,陪你爹去看看。”
“好。”多多忙拉着萧怀逸就往外走,“爹,咱们出去看菜。”
洪姨娘此次获罪,罪有应得只是原因之一,明珏设计嫁祸是之二,也是主要原因。凭萧怀逸的睿智机谨,能不知道洪姨娘是被明珏陷害了吗?
人类的恩怨没有公道公平可言,明珏被洪姨娘害了几次,真正洛明珏殒命跟洪姨娘的阴谋陷害分不开,明珏替自己、替真正的洛明珏反击,只一次就把洪姨娘推进了死境。萧怀逸在明知原因的情况下,能顺应她的意思,明珏很欣慰。
接下来的事情,她会去善后,帮萧怀逸处理得妥妥当当。
书房里只剩了绑在刑凳上的敏绚、明珏和杨姨娘。杨姨娘要放敏绚下来,被明珏制止了。跟个半大少年斗,也要沉得住气,毕竟他是洪姨娘的儿子。
“绚哥儿,你要听侯爷的话,夫人是来救你的,你快求求夫人。”
敏绚听说洪姨娘是被是明珏陷害的,见明珏冲他走来,眼里交织着恨意和恐惧。听到杨姨娘让他求明珏,他想求饶,又气闷,呜呜痛哭。
“夫人,绚哥儿他少不经事,听别人几句话就……”
“你无须多说,我明白。”明珏蹲下来,与敏绚目光平行,沉声说:“求生的路很宽,你若自寻死路,没人能救你,这句话你能听明白吧?”
敏绚瞪着眼睛看着明珏,嘴张了张,没说话,又闭上了,哭声更大。
“你都十二岁了,也该懂事了,不能别人说风就是雨,听到别人的话,自己要在脑子里问个为什么。”明珏见敏绚哭声慢慢降低,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读了几年书,也应该知道什么是嫡庶尊卑、君臣礼法,嫡子袭爵是法典订下的规矩。你也知道自己是庶出,如果一个人老跟你说你应该袭爵,你觉得她是为你好还是要害你呢?这跟怂恿一个臣子弑君夺位有区别吗?这是害你,你明白吗?”
“姨娘、姨娘她……”
明珏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笑了笑,又说:“嫡子袭爵,就象你父亲一样,庶子袭爵的情况也有,却少之又少。但庶子可以管家,就象你三叔一样,把侯府对外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谁敢轻看他?你要是不懂这个道理,就会象你七叔一样,都妻妾成群了,还是一介白身,浑浑噩噩过日子,府里的下人都看不起他。
如果你想被人看得起,就要懂是非,犯了罪必须受惩罚,这样才能服众。将来侯府会由你来管家,你稀里糊涂,分不清对错,你父亲怎么放心把家交给你?”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功利心,最无能的人也不想被人看扁。给他一个奋斗的目标,再拿很差劲的人跟他比较,很容易就能引导他。
“母亲,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我……”
明珏点点头,拿出记录洪姨娘罪行的纸,拣重要的念给敏绚听,问:“如果将来你当家,有一个人犯了这么多重罪,你会怎么处理她?”
“按家规处罚,处死。”
“这些罪都是洪姨娘犯下的,她是你亲娘,你若管家应该怎么做?”
“敏绚哥哥,你要大义灭亲。”多多冲进书房,在明珏身上滚一圈,又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给敏绚擦眼泪,“今天夫子讲了,要大义灭亲。”
明珏拉着多多站起来,“敏绚,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若管家该怎么做?”
“回母亲,处死,大义灭亲,呜呜……”
多多来得很是时候,搬进侯府这几个月,他一直跟敏绚一块玩乐上学。若明珏提出让敏绚大义灭亲,敏绚肯定另有想法,多多说出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多多,去给哥哥解开绳子。”明珏和多多一起给敏绚解开绳子,让杨姨娘去给敏绚打水拿衣服,她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问了敏绚好多话。
原来,买通跟车婆子、给敏绚传递消息、挑拨离间的人是白迎芷。白迎芷跟洪姨娘私交不错,痛恨明珏,能说出什么好话吗?好在跟车婆子懂轻重,不敢把白迎芷的原话全数告诉敏绚,否则敏绚就不会这么容易劝解了。
白迎芷前几天刚被打了三十大板,刚缓过气来,又要无事生非,不能留她了。
多多扶着敏绚起来,杨姨娘亲自服侍敏绚洗脸,给他换了外衣。明珏让丫头婆子送敏绚和多多去正房,嘱咐敏绚给萧怀逸赔罪,并让多多劝慰他。
明珏把杨姨娘留下来,跟她商量怎么处理追随洪姨娘的姑娘和侍妾们。杨姨娘受宠若惊,很积极地给明珏出主意,却因做法过于软弱,明珏不想采用。
“侯爷让岳阳春酒楼送来了特色菜,你跟我们一起用餐,顺便照顾敏绚。”
“多谢夫人。”
两人回到主院,看到岳阳春的特色菜已经送来的,下人正往餐厅摆。明珏让杨姨娘帮忙安排,她回到卧房,寻思片刻,拿了一粒小药丸装好,才回到餐厅。
岳阳春酒楼共有三十六道特色菜,道道精致,珍馐美味,色香俱全。
明珏深吸一口气,冲萧怀逸笑了笑,说:“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现在正是摆饭的时候,不如给老太太和长房几个屋各送几样,二房和四房就算了。”
萧怀逸见明珏高兴,舒了口气,点头说:“你来安排吧!”
“给老太太送六道,挑酥软的东西,给太太送四道,三爷房里有孩子,也送四道,给七爷房里送两道。他们若是问,你们就说是铺子里孝敬侯爷的,分给各房里尝尝。若吃着不错,过年的时候把厨师请进府来,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
“是,夫人。”田妈妈带丫头分菜,又叫来几个婆子,准备去送。
明珏拉了拉敏绚和多多,低声说:“你们想吃什么就去挑,不管分好准备送给谁,都给你们留下,再给他们换别的,叫敏维和敏纹也来挑。”
敏绚满脸悲色,仍在伤心,看到这么多美味佳肴,他已变成咽三口唾沫,哽咽一声,肚子也跟着鸣响。听明珏说让挑喜欢吃的菜,他揉了揉鼻子,脸上露出笑容。他拉上多多,又叫过敏维和敏纹,挤到桌子前去挑菜了。
看到萧怀逸正注视他们,敏绚顿时手足无措,藏到多多身后,向明珏投来求助的目光。明珏给萧怀逸使了眼色,萧怀逸到一边喝茶,他才敢挑菜。
“把那道蛋花乳鸽汤端给我。”明珏坐到萧怀逸对面,手里捏着那颗药丸。
蛋花乳鸽汤是用沙锅经文火熬制而成,汤浓白鲜香,乳鸽金黄酥软,上面飘着一层用蛋青铺成的花纹,青菜香葱切成碎沫撒在汤上,另外配有三碟小料。
明珏端起一碟小料往乳鸽汤里倒了一半,顺手把那颗药丸也扔进了汤里,轻轻搅动。又舀起一勺尝了一口,大呼“好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给太太和七奶奶房里的菜送去了吗?”
“回夫人,刚去送。”
“叫她们等等,把乳鸽汤分一半给七奶奶,听说要怀孕的人喝乳鸽汤最好。”
“是,夫人。”
见丫头端着分好的乳鸽汤出去,明珏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划过阴涩的冷笑。
萧怀逸碰了碰明珏的手,说:“以后让岳阳春酒楼每天给你送一份乳鸽汤来。”
明珏柔媚一笑,摇头说:“每天送一份会吃腻的,七天送一次就行。”
“娘,这些特色菜七天送一次行吗?”多多满脸期待等明珏回答。
“你做梦。”明珏斜了多多一眼,说:“岳阳春酒楼不敢跟侯府要高价,这三十六道特色菜一共还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七天给你送一次,你想得真美。”
多多噘着嘴,脸上交织着委屈和期待,嘟嚷道:“我和敏绚哥哥都爱吃。”
敏绚低垂着头,轻声说:“可以一次只要几样菜,轮流吃。”
“这主意不错。”明珏投给敏绚一个夸赞的笑容,又说:“你们现在呆在暖和的屋子里,吃得饱穿得暖,城外还有好多人饥寒交迫,随时都可能被冻死。”
“母亲,我们去给他们送吃的。”敏纹粉嫩的小脸上充满怜悯。
“对,我们去给他们送吃的、送穿的。”
敏绚、多多和敏纹都注视着明珏,期待她的回答,唯独敏维一言不发。
明珏说这些,主要是想分散敏绚的注意力,让他从洪姨娘被处死的阴影中走出来。看到别人遭受更大的苦痛艰辛,就能冲淡自己的小痛苦,重新认知幸福。
“我想想,要不这样吧!明天,敏绚和多多就别去学里了,我让人送你们去找梁成,让他送你们出城住几天,看看那些无家中归的人怎么活着呢,了解到他们过得日子,看你们以后还挑不挑食。等从城外回来,敏绚写一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文章交给夫子,夫子就不会因你们不去上学罚你了。”
听说明天不用上学,可以到城外去玩,多多第一个跳起来,凑到敏绚耳边说悄悄话,大概是计划明天怎么玩,听得敏绚笑声不断。
“母亲,我呢?我能出城去玩吗?”敏纹眼巴眼望地问。
“你跟我一起,有时间就出城去,敏维就别出府了,还去跟七太太学女红。”
“是,母亲。”敏维低头垂眼,答话的声音很低。
“侯爷,吃饭吧!再不吃菜就凉了。”
岳阳春酒楼送出的菜都用特制的保温碗盛放,寒冬保温也可长达两个时辰。
明珏边跟众人说明天的计划,边亲自端着那半份蛋花乳鸽汤走向餐桌。她不小心滑了一下,人险些摔倒,手里的沙锅抛出去,摔碎了,乳鸽汤洒了一地。
杨姨娘忙带丫头上前帮忙收拾,好在沙锅扔得远,汤没洒在身上。丫头给她擦了擦手,扶着她走向餐桌,杨姨娘又指挥婆子把沙锅碎片和羹汤收拾干净。
“真没口福。”明珏无奈叹气,一脸惋惜。
萧怀逸笑了笑,眼底闪过嘻然,说:“明天出府直接去岳阳春酒楼吃。”
明珏见萧怀逸的神情,心里一颤,难道萧怀逸发现她在汤里下药,又故意把汤洒掉了?萧怀逸很在乎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也善于观察她,很容易发现她的秘密。跟聪明的男人最好少耍花招,以免得不偿失,影响他们的感情。还是跟他坦白吧!不过不是现在,是爬到床上,熄灯之后,什么话都好说。
“都吃饭吧!没事了。”明珏冲众人挥了挥手,微笑淡然。
敏绚与萧怀逸同桌吃饭,不敢抬头,连菜也不敢夹,杨姨娘也很不自在。明珏让人又搬来一张桌子,让杨姨娘带着多多和敏绚去另一张桌子上吃。
刚才让挑爱吃的菜,敏绚挑了四样,都是味道很重、很油腻的荤菜,多多挑了两样。明珏让把他们挑的菜都端到另一张桌子上,又分了一些菜给他们。
敏维、敏纹和明珏、萧怀逸同桌用餐,两个女孩都斯文稳重,各自的奶娘丫头照顾周到,几人吃得尽兴安静。杨姨娘带着多多与敏绚和他们大不相同,多多有些挑食,拣来拣去,也不正而八经吃。敏绚就不一样了,他不用下人布菜,都是自己夹,最后干脆扔掉筷子,直接用手,以实际行动阐释了化悲痛为食量。
这顿饭吃到一半,别人就吃不下去了,目光全集中在敏绚身上。萧怀逸沉下脸,想要训斥敏绚,被明珏拦住了。杨姨娘怕敏绚吃坏了肚子,又不敢劝他,向明珏求援。明珏示意她不要管,让下人帮敏绚准备帮助消化的药。
敏绚终于停住了胡吃海喝,喘着气靠在椅子上,双手揉着肚子发呆。明珏让丫头给他拿来帮助消化的药丸,看他吃完药,又让多多陪着他在房里走动。
“朱艳,你去告诉敏绚的奶娘,让她给敏绚收拾铺盖衣物,今晚搬到多多的院子里住。多多的院子里有三间正房,让他们一人住一间,中间给上夜伺候的婆子住。今晚先让敏绚和多多睡一张床上,下人也将就一下,明天再收拾。”
“是,夫人。”
杨姨娘凑到明珏身边,低声说:“夫人,敏绚房里没婆子,全是年轻丫头。”
“怎么没婆子?小姐少爷房里不都有四个丫头、四个婆子吗?这是份例。”
“洪姨娘把婆子都撵出去了,全换成了丫头,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敏绚平日都是丫头伺候,连教养嬷嬷都不用。”
“真是该死。”
明珏不能接受男子房里放通房丫头,认为这是在不负责任地糟蹋女人,敏绚刚十二虚岁,洪姨娘现在就想让他通于人道、传宗接代吗?可这个时空有钱有权人家的少爷,房里没有通房丫头会被人笑话,连长辈们也不同意。
“敏绚还太小,要读书识礼,不能让他被丫头耽误了。”明珏想了想,对杨姨娘说:“把那群丫头全处理了,你私下问问敏绚,看他有没有被勾引。你给他挑几个婆子伺候,等十五六岁再往房里放丫头,现在可不能让他跟丫头胡混。”
“妾身遵命。”
吃完饭,下人们收拾杯盘茶盏,敏维和敏纹就告退回房了。萧怀逸坐到临窗的软榻上喝茶,目光不时瞟向明珏,似乎若有所思。明珏坐在方桌旁,杨姨娘侍立一边,正跟明珏说着府里的私密事。敏绚一直在厅里不停走动,脸上的神情仍是茫然交织着痛楚。多多象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畅想着明天出城去玩的趣事。
“母亲,我……”敏绚说话声音很低。
“什么事?”
“我、我想去看看姨娘。”
洪姨娘今晚子时将被处死,若敏绚不再提她,也不想去看她,只能说明两点。第一,敏绚是凉薄的人,连亲娘的生死都不顾及。第二,敏绚心机很深,暂时隐忍,等于埋下的隐患。如今,敏绚直接提出要去看洪姨娘,明珏倍感欣慰。
明珏点点头,看了杨姨娘一眼,说:“多带一些人过去。”
“要不妾身陪他一起去。”杨姨娘的话说得很勉强。
“也好,你给他多安排几个人。”
善堂靠近祠堂,府经常有人在善堂被处死,那里是平北候府最荒凉诡异的地方。大白天都没人愿意去善堂,何况现在天已黑透,胆小的人根本不敢去。
“娘,我跟敏绚哥哥一起去。”多多自告奋勇,他出生之后就被抛弃了,在军中的难民营里长到几岁,见惯了流血死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因生死害怕。
敏绚想去看洪姨娘,却也很害怕,只是硬着头皮说出那句话,希望明珏多给他派些人。听说多多要跟他一起去,他松了一口气,拉着多多,感激动容。
婆子带敏绚回房拿了些东西,杨姨娘又让人准备了酒菜带上。明珏送他们到沐雪斋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中,她长叹一声,才回房。
萧怀逸靠坐在软榻上,捧着一本书,却心不在焉,见明珏进来,他招手示意明珏过去。明珏坐到软榻上,他把明珏揽在怀里,两人相对沉默,各有所思。
不管明珏做什么,萧怀逸都相信明珏不会平白无故害人,更不会害他。但信任,莫相问,他一直秉承这个原则,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会说服自己。
明珏猜到他心中所想,窝进他怀里,把在乳鸽汤里做的手脚告诉了他。人与人相处总有心结,夫妻之间更是如此,能把握时机把心结解开就好。
两人紧紧相拥,聊着家常里短的闲话,说到情动处,各自沉默,相对无言。
……
荣威院主院的暖阁里,温玉娥深思挪步,阴沉的脸映衬着红彤彤的烛光,显得异常诡异。听说洪姨娘由族中长老公议,今夜要被处死,她为自己及时出卖盟友庆幸,也不禁心惊胆颤,她总觉得自己跟洪姨娘离得很近。
丫头进来向她报告说明珏抬了杨姨娘为侧夫人,气得她咬碎银牙。亲王的内院是一妻二侧四妾,根本没平妻这个份位,她不过是皇上随意添加的。
侧夫人的份位比她低不了多少,就拿月银来说,正妻是二十两,侧室是十两,而她做为平妻,只拿十二两,这是萧氏家族的长老们公议的。
有二公主比较,她觉得自己很高,金枝玉叶为侧室,低她一头。可杨姨娘只是世世代代的家生子奴才,几乎要与她平起平坐了,她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一个婆子进来,说:“夫人,林姑娘嚷嚷着要把我们的秘密全吵出去。”
“邓妈妈,我有秘密吗?”
刘嬷嬷被打了板子之后,趴床休息,房里的事务由温玉娥的奶娘邓妈妈接手。
“秘密不被碍事的人知道,就没秘密了。”
“你说得对。”温玉娥冷笑,问:“邓妈妈,你认为该怎么做?”
邓妈妈附在温玉娥耳边,低语几句,温玉娥连连阴笑点头。两人仔细商议一番,分头准备,准备好之后,两人去了林玉黛的卧房。
林玉黛被绑床栏上,嘴里塞着一条毛巾,她喉咙里呜咙着,满眼是泪,正在挣扎。看到温玉娥的下人对她的眼神和举动,她就是再傻也知道温玉娥不会再“善待”她。她不怨温玉娥抛弃她这个同盟,反而怨明珏拆穿她假怀孕的诡计。
温玉娥和邓妈妈带着几个心腹婆子进来,林玉黛看到了希望,忙冲温玉娥眼神致意。温玉娥冷哼一声,让邓妈妈扯下林玉黛的堵嘴布,并松开她的手。
“温家妹妹,我知道你会放了我,都是洛明珏那个贱人不得好死。”
“你不是要把我的秘密全吵出去吗?怎么不吵了?”
“温妹妹,你放了我,我不会说一个字,我……”
邓妈妈打了林玉黛两个重重的耳光,林玉黛的脸瞬间红肿,满眼恐惧看着温玉娥主仆。她情急之下,说要把温玉娥的秘密吵出去,温玉娥恐怕不能轻饶她。
“温妹妹,我……”
“叫夫人,你这个贱人,听到没有?”邓妈妈接二连三打林玉黛耳光。
“住手。”温玉娥呵止邓妈妈。
林玉黛双脸青肿,泪流满面,见温玉娥呵止仆人打她,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温玉娥递给邓妈妈一把鸡毛掸子。
“邓妈妈,从我生下来,你就照顾我,也是尊贵人,当心伤了你的手。”
“多谢夫人体谅。”邓妈妈拿过鸡毛掸子,没头没脸抽打林玉黛。
冬日衣衫较厚,邓妈妈不打林玉黛的身体,只打她的头和脸、手和脚。一顿暴打,林玉黛的脸上和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肿痕,疼得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温玉娥拿出两张写满字的纸,满脸阴笑走到林玉黛跟前,冷声说:“林姐姐,你在这张纸上按下手印,我就送你到一个好地方,有吃有喝有男人。”
“什么?我……”林玉黛张大嘴,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自卖自身,甘愿与我为奴,我再把你卖到青楼。”
“不――不――”林玉黛认识到温玉娥的阴毒,拼命挣扎。
“不?哼哼!恐怕由不得你。”温玉娥脸上泛起嗜血的笑容,刻毒诡异,“官宦之家三代不能出奴籍之人,你卖与我为奴,我会把你卖到下等妓院。然后找人弹劾林子悦,他还能保住官位吗?这就是林子悦与温家做对的下场。”
林玉黛吓坏了,林家在江东也是望门旺族,在各处做官的人不少。被家族众人看好、官职最高、最有前途的人就是林子悦,若是因她卖身为奴毁了林子悦的前程,她将成为家族的罪人,而且她就是活着,这辈子都休想再倚靠家族。
“夫、夫人,你、你说过我们姐妹情深,求、求你不要……”
“姐妹情深?我呸,你知道做陪嫁姑娘是干什么吗?是与我抢男人。你愿意陪嫁,还不就是想抢走我的男人吗?你不得宠,还有什么用?我能饶你吗?”
温玉娥把卖身契扔给邓妈妈,邓妈妈指挥婆子压住林玉黛的手,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林玉黛看到卖身契上鲜红的手印,眼前一黑,昏倒了。
“都安排好了吗?”
“夫人放心,门上的人都打点好了,外面有死士接应,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好,太好了。”温玉娥捂着肚子,咬牙切齿,发出喋喋的阴笑声。
……
善堂融入森冷漆黑的夜色中,如同一只庞大的怪物,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几个护卫提着灯笼前面开路,多多跟在后面,边走边玩。敏绚拉着杨姨娘跟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很害怕,走得很慢,身后跟着七八个战战兢兢的丫头婆子。
来到关押洪姨娘的房间门口,护卫打开门,在门口挂起灯笼,又递给敏绚一盏琉璃灯,让他进去。敏绚吓得骨酥筋软,犹豫半天,拉着多多一头扎进去。
洪姨娘先被打了四十板子,皮开肉绽,昏过去了。下人把她送回房,给她涂了伤药,让她休息,她醒来之后,连喊带骂。族中长老公议要把她送进善堂,子时处死,她连喊冤叫屈的力气都没有,只想保住一口气,多活一会儿。
看到有人开门,又有火光,以为处绝她的人来了,她窝在柴草上不敢动弹。听到敏绚和多多说话,又见灯笼接近,她拼尽全力,“哇”的一声哭出来。
在侯府做妾十几年,她的路走得很顺,一直被捧得很高,从没感觉象此刻这么孤绝无助。敏绚是她多年的心血所聚,一定是来救她了,她很高兴很欣慰。
“绚、绚哥儿,娘、娘在这儿,快救娘,快……”
敏绚流泪哽咽,跪在洪姨娘身边,还紧拉着多多的手不放。多多无奈,叹了口气,也陪着敏绚跪下了,他根本不看洪姨娘,眨巴着大眼睛四处张望。
多多养在洛明环名下,成了洪姨娘的心病,有明珏和萧怀逸护着他,洪姨娘暂时不敢对他下手,也趁人不备,对他百般呵责,以至于多多非常讨厌洪姨娘。
“绚、绚哥儿……救、救娘……”
“姨娘,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你放心去吧!呜呜……”
洪姨娘听到敏绚的话,眼底刚升腾起的希望瞬间消失,“你、你不孝……”
敏绚失声痛哭,边哭边说:“姨娘总想让我当世子袭侯爵,母亲说这是不懂嫡庶尊卑、仁义礼法,就跟让臣子弑君夺位一样。姨娘犯了十条大罪,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坏事,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我当家也会处死姨娘……”
“你、你住嘴,你、畜生,你……”洪姨娘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用力大笑起来,她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不如明珏说几句话,她不服气。
“把酒菜拿进来。”
两个婆子端着酒菜进来,放到洪姨娘面前,都没把盘盏打开,转身就往外跑。
敏绚从衣服拿出一条床单,盖在洪姨娘身上,又给洪姨娘倒酒夹菜,让她吃喝,仍旧边说边哭。洪姨娘冷冷看着敏绚,不吃喝、不开口,只是冷冷看着。
多多感觉到冷,又烦闷,不想再听敏绚和洪姨娘没完没了说话,想走,又觉得丢下敏绚出去不仗义。他噘了噘嘴,狡黠一笑,瞪大眼睛,看着房间一角。
“哥哥,你看那边。”
“哪里?怎么了?”敏绚一脸惊恐,抓紧多多的手。
“房梁上吊着两个姐姐,嘴里流血,吐着舌头,正冲咱们招手呢。”
敏绚不敢看房梁,一下子跳进来,大喊“有鬼”,向门外冲出去,连多多都不顾了。门外,杨姨娘和丫头婆子听到他的喊声,不约而同,撒腿就跑。
多多的小脸笑成一团,不紧不慢出来,关上门,和几个面露惊怕的护卫一同往回走。走到内院的角门,他才追上杨姨娘和敏绚等人,被婆子洒了一身香灰。
洪姨娘上吊了,用敏绚给她留下的床单,她怎么吊死自己的,无人知道。
仆人传言善堂有鬼,明珏不以为然,她是魂穿者,是最大的那只鬼。府里谣言四起,没人敢靠近善堂,萧老太让人先后做了几场法事,才消停了。
明珏叫来管事婆子,让她们配合杨姨娘处理洪姨娘房里用来固宠的丫头,把整治那群“娘”们的权利交给了杨姨娘,她一心投入到救灾募捐中。
分配完府内杂事,明珏在暖阁整理募捐倡议书,等宋王妃上门。心腹婆子来报说林玉黛和她的两个丫头昨夜偷逃出府了,温玉娥正派人四处查找。
林玉黛是温玉娥的陪嫁丫头,这又是温玉娥房里的事,明珏厌烦林玉黛,不想多管,只让人把这个消息连同她的顾虑都告诉了秋月,她相信秋月会处理好。
仆人传报有客上门,但来的不是宋王妃,而是汝阳郡主,似乎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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