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哲人的遗言

刘志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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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做了丞相,大权在手,显赫荣耀。他请始皇帝把他的长子李由

    任命为三川郡的郡守。儿子们都同秦国的公主结了婚,女儿嫁给了秦国皇族的子弟。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恰值始皇帝四十七岁寿诞,在咸阳宫大摆酒宴庆贺。七十位博士上前献酒祝寿。仆射周青臣颂扬说:“从前秦国的土地不过千里,仰仗陛下的英明,平定天下,把诸侯国设置为郡县,凡是日月照耀到的地方没有不臣服的。人人安居乐业,不必再担心战争,陛下的功业可以传之万代。您的威德,自古至今无人可比。”

    始皇帝听了十分高兴。

    博士淳于越则很不满意。待周青臣的话刚一说完,他便上前去说:“殷朝、周朝统治天下长达一千多年,都是分封子弟和功臣辅佐。如今陛下拥有天下,而您的子弟却是平民百姓。一旦出现像齐国的田常、晋国的六卿之类谋杀君主的臣子,靠谁来救援呢?凡事不师法古人而能够长久的,还没有听说过。刚才周青臣的话是阿谀奉承,只能加重陛下的过失,说这样的话不是忠臣。”

    始皇帝感到淳于越提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便把他的意见交给李斯主持廷议,让群臣讨论。

    李斯明白始皇帝的意图,他比周青臣更会阿谀奉承。淳于越和他本是老朋友,二人一同在稷下学宫求学,一同响应吕不韦的招贤榜来到秦国,如今又同是始皇帝的重臣。但是,在这场大讨论中,他对淳于越严词批驳,还借题发挥,向始皇帝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建议。

    他说,淳于越的观点非常荒谬。古时候因为天下分散,诸侯并起,才称道古代以否定当代。诸子百家都说自己一派的学问最好,否定诸侯的政策法令。现在不同了,陛下统一了天下,海内共尊皇帝一人。然而诸子百家各派一听说朝廷下令,依然立刻用自己学派的观点去议论,在街头散布不满,制造诽谤流言,以批评皇帝博得名声,以和朝廷不一样显示自己的本领。这样下去,如不加以制止,上面君王的权威就要下降,下面私人的帮派就要形成。

    他建议,把不是秦朝的史书都烧掉,除了国家选定的藏书,除了医药、卜筮、种树一类的书籍,其他诸子百家的书籍一概烧掉。命令下达三十天之后,若还有人不服从,判处黥刑,并罚做筑城苦役。

    李斯的建议正中始皇帝独裁天下的意愿,很快批准。一场巨大的焚烧书籍的狂风,席卷大一统国家的大地。

    咸阳街头,火光冉冉,一堆一堆书简被焚烧,从白天烧到夜晚。淳于越披头散发,气急败坏地跑来,拉住往火中扔书简的年轻武士喊叫:“不能烧书简!不能烧书简!这是罪孽呀!”

    青年武士威严地呵斥:“哪里来的疯子,滚开!”

    淳于越依旧愤怒地呼喊:“我不是疯子!我是始皇帝身边的博士!”青年武士哈哈大笑:“什么博士?李丞相说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说古道今,始皇帝才要下令烧书。”

    淳于越毫无顾忌地嗤之以鼻:“李斯!他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小人,奸人!老夫所言才是真正为始皇帝行先王之道,国运亨通!”

    青年武士反击说:“什么先王之道?如今是始皇帝的天下,一切要从始皇帝的号令。李丞相说啦,如今要废除私学,不许你们这些儒士再去讲那些三皇五帝。天下要以始皇帝为老师,地方要以各级官吏为老师。让你们这些老古董滚远远地去吧!让这些陈词滥调的书简都一火焚烧吧!”

    淳于越望着那堆满竹简的熊熊火苗,顿足呐喊:“这是罪孽!罪孽!”“老头儿!你瞪大眼珠子看看,这儿有始皇帝的焚书令。”青年武士手指着悬挂在墙上的告示牌说,“有敢结伙谈论《诗》《书》者,杀!有敢以古非今者,灭九族!令下三十日,仍不烧书者受黥刑,发配边疆修长城!”

    淳于越毫不畏惧,继续高声喊叫:“我不怕死,我不怕死!”说着又去火中抢取那些还没有被烧掉的竹简,被青年武士一把拉回,甩到一旁,骂他:“滚!”

    “不!你们不能胡作非为!”淳于越倔强地回来,再次去抢那火中的竹简。

    青年武士命令:“把他捆起来!”武士们立即把淳于越捆绑起来。淳于越却依然挣扎着喊叫:“我没有罪!是你们有罪!”

    焚烧诗书的火焰很快烧到边远的兰陵。荀子眼望着荀楼上的满屋书简,悲恸不已:“罪孽,罪孽呀!一统的天下怎么能有如此大祸呢?罪孽,罪孽呀!”

    陈嚣一旁解劝:“老师,始皇帝下令,谁也阻挡不了。您年纪大了,不要伤了身子!”

    荀子说:“他们焚烧诗书,灭绝祖宗,怎么能不叫我痛心呢?李斯是丞相,这些都是李斯的罪孽!”

    夜晚,陈嚣带浮邱伯、张苍、伏生、缪和悄悄地走上楼来,轻声说:“老师,您唤的人都来了。”

    荀子颤巍巍地从身边取出一包竹简说:“如今,始皇帝焚烧诗书。我们不能眼看着让先哲的心血化为灰焊。老师我恳请你们为华夏的后代子孙做件好事。张苍,这是一部《左传》你收下,带回你的阳武老家去。

    荀子又拿了一包竹简,说:“浮邱伯,这是一部《诗经》,带回你的临泡老家去。

    浮邱伯也郑重接过竹简。

    荀子又拿了一包竹简,说:“缪和,这是一部《易经》,你拿着。”缪和双手接过来。

    荀子又拿了一包《尚书》,向伏生说:“这一部《尚书》你拿着。”伏生也双手接过。

    几部经书分赠完毕,荀子殷切地望着几个弟子,痛心说道:“儒家经典,由孔子亲手审定。数百年世道混乱,儒道败落,经典几近灭绝。这些《诗》《书》《传》《经》,都是我一字一句斟酌,辨别真伪,认真整理,而且重新抄写过的。它们是我们华夏先人留下的珍贵宝物,是我们祖先认知天地、洞悉人世和聪明智慧的精粹。可如今,都成了始皇帝下令焚烧的禁物。谁留下它,便有杀头之罪。”

    荀子把话停下,擦一擦双眼的泪水,继续说:“这些宝贵经典,巍巍华夏不能没有它们!我们的后代子孙,不能没有它们!老夫年迈,将不久于人世,将这些禁物托付与你们,请你们舍下身家性命,也要把它

    们收藏好,留给后代子孙!”

    浮邱伯等人体味到荀子话语的分量,严肃地答道:“老师!请放心,我们一定藏好。”

    荀子感觉祸事很快就会到来,他向弟子们说:“事不宜迟。你们去吧,快去吧!路上小心。”

    浮邱伯、伏生、张苍、缪和等弟子也知道事情紧急,都不再多说什么,各自抱着书简,一齐郑重地向荀子施礼跪拜:“老师,我们走了!”浮邱伯等人起身轻步下楼。荀子送学生到楼梯口,依依不舍地挥手。已经看不见学生们了,荀子还在楼梯口站立。

    学生们走后,陈嚣看看屋中摆着的许多竹简问荀子:“老师!您写的这些文章怎么办?”

    荀子心疼无奈,低头哀叹。

    陈嚣忽然想起一计来:“老师,把它们泥在墙上!”

    荀子点头,二人说做就做。陈嚣把蜡烛点亮,手持铁锨和好泥巴,将荀子递过来的一卷卷竹简,往墙壁上泥贴0

    第二天的早晨,一队武士快步穿过田野,直奔荀楼而来。阿仲正在地里铺草,一个武官模样的过来气势汹汹地问:“老头儿,有一个叫荀况的你知道吗?”

    阿仲说:“啊,知道。”

    武官又问:“他家里藏了许多书籍是吗?”

    阿仲警觉起来:“啊,这,这个我不清楚。”

    武官又问:“荀况可住在前面村中?”

    “啊,不,他,他在那边村子里。”阿仲机智地向另一个方向随便指了指。

    武官抬头看看,有些怀疑广那边不是孙楼吗?荀况是住在荀楼的。”阿仲谎说荀子刚刚搬了家。武士们便向阿仲指的方向急急走去。阿仲扛起铺头慌忙回村。

    浮邱伯背着荀子赠的书简正要回临淄老家走,年过七旬的阿仲望见他,忙迎上去,气喘吁吁地说:“不好啦!官兵知道荀卿子藏有书籍,

    要来抓他。快,你快回去告诉他,让他躲一躲。”

    浮邱伯闻讯,掉转身来急忙跑回荀楼去。陈嚣还在把荀子的书简往墙上泥。只听浮邱伯奔上楼来说:“老师!不好啦!官兵知道老师藏着许多书籍,要来抓,老师快躲一躲吧!”

    陈嚣急忙甩下手上的泥巴,催促荀子赶快下楼到村子里去躲一躲。虽然已是预料中的事情,可荀子闻言,依然吃惊。他手捧书卷,悲愤交加,泪水滚滚流下,口中坚定说道:“我不躲,我哪里也不去!”他催促浮邱伯快走,说他手中的《诗经》是无价之宝,一定要保存好。浮邱伯不放心老师,催荀子快走。荀子生气,大声呵斥:“我叫你快走!”一阵雷声轰然在窗外鸣响,振聋发聩,大雨就要到来。

    陈嚣也催促浮邱伯快走,嘱咐他把《诗经》藏好了,说这里有我们。浮邱伯这才再次叮嘱老师保重,急步走下楼去。怀抱着《诗经》逃回山东老家去。后来浮邱伯成为《鲁诗》①的传人。

    搜査书籍的武士气势汹汹进入荀楼院中。他们一边走一边骂刚才那个老家伙欺骗他们,让他们走了冤枉路。

    陈嚣在楼上看见,慌忙告诉荀子:“老师,他们来啦!”

    荀子心中默默念道:“晴朗的天空突然密布乌云,遮蔽了太阳。震耳的雷鸣,一声声捶打着我的胸膛。平静的河水突然掀起波澜,冲天的巨浪冲毁了土地、禾苗与人们借以生存的食粮。天哪!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官兵跑上荀楼,大声呵斥:“荀况!快把你私藏的书籍交出来!”不等回答,他们就在屋子里胡乱翻腾起来。一个士兵见到卧榻后面堆有书简,立即喊叫:“这里有书简!”另一士兵发现泥在墙上的书简,一下子扯下来:“看,墙壁上也有!”

    武官命令:“都是禁物,统统拿走烧掉!”

    官兵分别抱着一捆捆书简欲下楼走。荀子情急呼喊:“你们不能把我的书籍拿走……”

    陈嚣上前拦挡:“这是老师一生的心血,你们不能拿走!”

    武官一脚将陈嚣踹倒在地,喝道:“按照始皇帝的命令,就该杀了你们!”说罢带士兵扬长而去。

    荀子望着走下楼去的官兵,口中骂道:“强盗!强盗……”急步追赶。陈嚣忙搀抉荀子匆匆下楼。

    院中大雨瓢泼,雷声山响,官兵们已不见踪影。

    白发苍苍骨瘦嶙峋年近百岁的荀子在院中跌跌撞撞,不顾大雨倾盆,面对苍天悲怆呐喊:“天哪!苍天!为什么人间的道路,漫长而又遥远?为什么天地的变化,有序而又无际无边?为什么我毕生期盼天下一统,而一统之后,却与我的期盼相反?

    “书,乃是人间至宝呀,怎么能不要书呢?老师,乃是礼义教化的先导呀,怎么能不要老师呢?人之性恶!人之性恶!这一统的天下,应该是遵礼义,兴道德,明法度,弓I导人改恶从善。可为什么反而更加恶劣呢?

    “始皇帝呀!作为至高无上的君王,绝不能乱施权威。依靠暴察之威治理天下,是不会长久的呀!

    “李斯呀!你身为一国丞相,为什么处在当权者的地位,不做当权者的事情,任此灭绝祖宗的劣迹横行?难道这种灭绝祖宗的事情是你之所为吗?你不是我的弟子,你这个缺少道德的小人做了丞相,一统的天下迟早要毁在你的手中!”

    一声电闪雷鸣,咔嚓擦响彻天空,像要把荀楼崩塌。

    荀子转而思之:“啊!李斯是我的学生,莫非是我将学生教导错了吗?是我多年研讨的治国之策错了吗?难道我也应当承担罪过吗?……不!焚烧诗书,灭绝祖宗,这不是我的心愿,这不是我的心愿呀!”暴雨疯狂,如倾如注。年纪高迈的荀子在雷雨中昏沉沉欲倒,陈嚣急忙紧紧地将荀子搀抉,师徒二人在大雨中相拥而泣。

    在李斯的丞相府邸里,欢乐的音乐如同雷动,宾客们熙熙攘攘,门庭若市,拥挤着来为李斯拜寿。

    舍人在热闹声中提高嗓门呼喊:“姚大人到!^”

    姚贾快步走进厅堂,向李斯施礼:“喜逢李相国寿诞之日,姚贾没什么奉献,仅献上黄金五千两,请丞相笑纳!”随即吩咐舍人把礼盒抬进去。

    李斯府的舍人又一次呼喊:“赵公公到!一”

    赵高大模大样来到厅堂,李斯忙拱手迎接:“啊,赵公公!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光临呀?”

    赵高说:“始皇帝有旨,让我将礼物亲送相府,为李丞相拜寿,我敢不来吗?”

    李斯谦卑地说:“哎呀!始皇帝的礼物,李斯怎敢收呢?……”赵高吩咐身后太监:“把始皇帝的礼物抬进去!”

    太监把始皇帝送的金樽抬进府去。宾客们看见,纷纷惊诧:“呀!李丞相!您的鸿福齐天呀!”李斯甚为得意地说:“啊……李斯乃托陛下洪福,托陛下洪福。哈哈……”

    荀子数日来吃不下饭,又加之被暴雨侵凌,少气无力地躺在卧榻上。陈嚣双手端了碗水来,说:“老师!喝口水吧!”

    荀子摇头。

    陈嚣心中焦急:“老师!您不吃饭也不喝水,这怎么能行呢?”

    荀子口中念念不停李斯……他,他不能做丞相……他,他如今焚烧诗书,以后会毁掉一统的国家……”

    “老师!不要再想这些了,喝口水吧!您这么大年纪了,那些事情您又管不了,何必自己摧残自己呢?”陈嚣焦急地安慰荀子,“李斯师兄年纪也大了,地位也高了,他会检点自己的。”

    荀子摇头:“不,不!我和那些君王和当权的人交往数十年,他们让我知道,人不会因为地位高了,年纪大了,就自动改变恶的本性。一个人赤条条地来到世上,究竟应该做什么?有的人活到老才明白,有的人活到老也不明白。”

    荀子要起来,陈嚣把荀子从卧榻上抉起,站稳身子,荀子一字一句地说:“数十年来,我到处宣讲人之性恶。我的话,有很多人不赞同。首先是那些当权的人不赞同。因为他们总是把自己打扮成道德的榜样,

    做人的楷模。而我却把他们的画皮剥光了,露出赤裸裸的与常人一样的原形。把人性中最肮脏、最黑暗的部分,全都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所以,我就到处碰壁,被那些当权的人反对、诋毁。可是,天下若想太平,无论什么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在漫长的人生路途上,改恶从善。”

    陈嚣听着不住地点头。

    “可是人真正要做到改恶从善,不容易,不容易呀!那需要在任何情形之下都遵礼义,守道德,明法度。需要一辈子修养身心,一辈子谨言慎行。”荀子继续对陈嚣认真地说,“陈嚣!老师老了,可我不糊涂。世间万物,只有各得其所、和谐相处才可以生生不息、繁荣昌盛。人间要和谐,要繁荣,就首先需要改变恶的本性。我说过,无论任何人,哪怕是普通百姓,只要努力完善品德,都可以成为圣人。我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成为圣人。可叹的是,人世间真正终生为之努力的人太少太少,太少太少呀!”

    说到这里,荀子情感激动,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口,仰视长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疾呼:“世人呀!不要相信有什么天生的善良吧!人之所以有善良,那是法度约束和老师教诲的结果。为什么要龟缩在虚伪的人性善之中呢?为什么不敢于承认人之性恶呢?普通的人不约束恶的本性,将使得他周围的人遭受伤害。当权的人不约束恶的本性,将使得他所管辖的地域和国家贤良悲伤,百姓遭殃。

    “世人呀!勇敢地承认本性之恶吧!改恶从善,损有余,益不足,达到仁爱,敬慕文明,这是天道,是人间正道。当国法可以约束君王和百姓,当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够尊敬师长、严格自律的时候,人世间才会和谐、太平!”

    李斯府中杯盘交错,醉语声高,赞美之辞应有尽有。歌舞欢宴,灯红酒绿,直到深夜依然不息。

    祝寿的宾客尽兴欢乐之后走了,大厅中只剩下李斯一人,他望着堆积如山的礼品,抚摸着始皇帝送的金樽,一种心满意足的成就感涌上心头。他回忆起当年离开兰陵时荀子对他说过的话语。荀子说:“你跟随我多年,你的长处和短处,老师都看在眼里。你日后去到秦国,倘有所成,要记住两点:一者,不要忘记兰陵有你的亲人;二者,假如有一天你的抱负实现,且不要忘记我讲过的鲁国季文子的故事,要严以律己,克勤克俭,切记不可奢侈招摇。物禁太盛呀,盛极必衰。富贵如过眼云烟,只有名声和事业才是永存的。”

    李斯感慨而又自得,他自言自语地说:“李斯我不过是上蔡的一个普通百姓而已。始皇帝不知我才智平庸,竟然擢封至丞相高位。啊!如今,朝臣中无一人在我之上,可算得富贵至极了!”

    连续几日为寿诞忙碌,天天醉意蒙昽,把个李斯累坏了。事情完毕,他躺在卧榻上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明,醉意依然未醒。

    忽听得侍者禀报,说他的老师下世了。李斯闻言大吃一惊,不由得失声痛哭。一代大儒荀子离世,享年九十八岁。巨星陨落,似山崩,似海啸,泣之于天,呼之于地,追思教诲,痛不欲生。

    李斯在他的丞相府邸设下灵堂,堂中的几案上供放着荀子的灵牌,上写“先师荀公况之灵位”。两旁烛光明亮,灵位下摆满了牛、羊、猪头和酒具。

    李斯与儿子李由身穿重孝,长跪守灵。

    始皇帝来到灵堂前,李斯慌忙起身迎接。始皇帝向荀子的灵位恭敬拜谒。

    姚贾、赵高等秦国大臣也随之跪地叩拜。

    兰陵的郊野,老牛拉着荀子的灵车缓缓地走在田野上。

    陈嚣身穿重孝,走在灵车的前面,一路哭泣。毛亨、张苍、浮邱伯、伏生、缪和等弟子,跟在荀子灵车后面,阿仲、阿季、贩马人等兰陵男女百姓排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送葬队伍。

    荀子的品德可敬可佩,荀子的著述精湛雄奇。荀子的学说,高瞻远瞩,既切合实际,有功于时政,又开启人类认知世界的视野,启迪后世。他将孔子的儒学引入现实,为秦始皇统一天下做好了理论准备。秦始皇以荀子的学生韩非、李斯的主张,缔造了一个崭新的封建大一统帝国。

    荀子对保存儒家经典有功。他的学生毛亨,在秦始皇焚书坑儒时,秘密保存荀子传给他的《诗经》,后来成为传授诗经的大师,人称大毛公。我们今天见到的《诗经》,就是毛亨传授的《毛诗》。

    荀子的学生伏生,曾任秦国博士。一说伏生在秦始皇焚书的时候将《尚书》藏在夹壁墙里,到汉王朝建立之后,教授《尚书》于齐鲁之间。一说他并没有《尚书》的文本,只凭记忆口授。汉文帝时在全国寻找能够读《尚书》的人,寻访到伏生。此时伏生已经九十余岁,不能应诏进京,于是汉文帝派遣太常掌故晁错去学习。伏生说话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由女儿传话,晁错记录。这就是现今的《尚书》文本。

    荀子的学生张苍,珍藏荀子传授的《春秋左氐传》,他在秦朝时为御史,西汉任丞相十余年,曾经校正《九章算术》,制定历法,是我国历史上主张废除肉刑的一位古代科学家。

    荀子的学生浮邱伯,人称包邱子,是汉代著名儒士,在长安教授学生,影响颇广。他把荀子传授的《诗经》传给弟子申培公,成为“鲁诗学”的创始人。

    一位老师,教授出如此众多的对中华历史文化做出突出贡献的弟子,仅此一项就令人可钦可敬。

    兰陵人把荀子埋葬在兰陵城东南二里的山丘上。这里视野宽阔,一眼望去,兰陵大地尽在脚下。西望黄河,东观大海,头枕文峰山,足踏大平原,墓丘既高且大,直径七十米,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墓前立下石碑,上写“楚兰陵令荀卿之墓”。弟子陈嚣把荀子喜爱的兰花栽到陵墓上,让她繁衍生息,春来秋去,永放馨香。

    荀子在中华民族的史册上是一位独领风骚的圣人。荀子对人生对社会的独到思考,像涓涓流水,世世代代滋润着中华沃土。他那明于天人之分的第一声呐喊;他那人性本恶、应当终生学习以完善人格的强烈呼唤;他那勇于担当、追求真知、锲而不舍、百折不回的精神,已经永远地注入到了中华民族的灵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