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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没有接受他的祝贺,说道:“新市长来了,您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没有什么可交接的了,反正之前都跟您交接清了,再有,办公室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可以收回,中铁宾馆还有我的一些生活物品,如果这个房间收回的话,就把这些东西给我寄存在宾馆就行了。还有,这车我暂时用两天。”
“江市长,老弟,我们尽管合作的时间不长,但你我兄弟的情分很深,那车,你尽管用,中铁宾馆那些东西就先放着,等你什么时候带走再腾房子,另外,你的办公室还原样保留,你一天不去锦安上任,那个办公室就是你的。至于来了新市长,就让他先到会议室办公。”
“这样不好吧?”
“没有什么不好!”
江帆不会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他扯皮,又说道:“我跟组织上要求离职审计了,审计组到后您就看着安排吧。”
“哦——”显然,韩冰有些吃惊,因为那个时候,离职审计还没有作为制度执行,需要进行离职审计的,都是有问题的干部,江帆主动要求审计,想必他是清白的。韩冰说道:“江市长高风亮节,让老兄佩服。”
“好了,不说了,等我回去再聊。”江帆说道。
韩冰又说:“你下午有课,中午也要吃饭呀,这样,你到亢州口下来吧,先小酌一次,等你学习结束后,我再安排全体班子成员为你践行。”
“呵呵,不了,小酌也得喝酒,下午上课酒气哄哄的可不行,纪律很严的,再说,咱俩说话的当儿,我早就过了亢州路口了。”
“哈哈,行,那你注意安全,我们等着你回来。”
江帆收了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丁一的电话,但电话只是通着,没人接,江帆看了看表,今天是周五,她可能在做下周的节目,想到这里,就放下了电话,系好安全带,开着车,驶进了高速路。
当江帆真的经过亢州高速路口的时候,他不由得放慢了车速,情不自禁地往亢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即将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时,当这个城市终于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涌起一阵伤感。
想起当初,为了逃避,他主动要求到北京以外的地方挂职锻炼,于是,就来到了这里,当了一名挂职的副市长,认识了彭长宜、卢辉,后来,鬼使神差当上了这里的市长,喜出望外之余,他不敢得意张狂,从始至终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天下班必到樊文良的办公室报道,就这样,他以谦卑好学的姿态,赢得了樊文良和王家栋的信任,在人大选举中,樊文良力挽狂澜,摧毁了以张怀、苏乾等人企图选掉他的阴谋,使自己高票当选,去掉了戴了将近一年的“代”字。彭长宜曾笑称,他是锦安史上时间最长的代市长,整整“代”了一年。在这里,他有过辉煌,有过屈辱,也收获了甜蜜……
不行,他要给她打电话,他要告诉她自己工作变动的事,他不能让她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那样她会没有思想准备,会难受的……
他打了右转向,降下车速,让过了后面的两辆车后,这才慢慢靠向右则的停车带,把车停在安全地带后,熄了火,拿过电话,发送出熟悉的号码。
响了半天,还是没人接,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难道是有采访任务?出去了?想到这里,他就又拨了一遍,这次,她接通了,但明显是显得气喘吁吁:
“喂,你好——”
“你好。”江帆深沉地答了一声,显然,她是在仓促中接的电话。
“啊?是……你啊,呵呵,你好。”她高兴地说道。
“下班了吗?”
“没有,刚才配音着,手机是震动,没听见。”
这时,有人就叫她,她答应了一声,说道:“马上就来。”
江帆说:“还有事?”
“马上去吃饭,刚给一中校长做完访谈节目,他要请我们大家吃饭。”
“哦,那你去吧。别让大家等着你。”江帆不想让她带着心事跟同事们吃饭。
“嗯,你有事吗?”
“我没事,下午有时间我再给你打。”
“行,我等你电话。”
“那好,拜拜。”
“对了,你明后天还上课吗?”她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没通知,怎么了?”
“呵呵,随便问问,我明天回去考试。”
“哦,应该是最后一次考试了吧?”
“是的。”
“那希望你考得好成绩,顺利过关。”
“呵呵,一定能。”
“这么自信?”
“当然。”
“好,先去吃饭吧,下午我给你打电话。”
“好的,拜。”
江帆到北京后,他接到了王家栋的电话,王家栋口气深沉,语调凝重而亲切,他说道:“江市长,到北京了吗?”
江帆说道:“王书记,我刚到。”
“刚到?那刚才是不是你打电话的时候还没上高速?”
“呵呵,您老人家不要这么睿智好不好?”江帆笑着说道。
“哈哈。”王家栋笑过之后说道:“我是昨天半夜听说的,想打电话告诉你着,一想还是让你好好睡个觉吧,据说是突然决定的,提前任何人都不知道,开完了常委会后,大头子突然提出这个建议的。”
王家栋这样说江帆就很领情了,其实,他想到王家栋会提前知道,但王家栋肯定也不想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他,因为王家栋曾经通过彭长宜的口,让江帆做好一切准备,提前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清,所以,早知道和晚知道对于江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莫不如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何况对于经常失眠的江帆来说,夜间的电话,是极易让他的中枢神经兴奋的,这样想来了,江帆就很知足了。
“嗯。”江帆听着。
“还好,也算不错,毕竟是一把,市局的一把手位置都是给下边的书记留的,江市长运气已经不错了。”王家栋开导着他说道。
是啊,按照这样逻辑推理,他的确够幸运的了,比钟鸣义强多了。
江帆笑了,说:“就当天上再掉一回馅饼吧。”
在这样说的时候,他也淡然了,运气和天赋都会向均值回归,失去和收获相对公平,你收获了多少,将来就要承受多少等值的苦难,这是人生定式。
王家栋说:“就是,就是。三源那个小子还不知道吧?”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江帆说道。
“呵呵,他最近也是焦头烂额,这样吧江市长,等那个小子回来,我们俩去趟北京,咱们在北京聚,到时在细聊。”
“好的,我等着你们。”
江帆给薛阳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薛阳锦安市委对自己的任免决定,薛阳沉默了半天,说道:
“明升暗降啊。”
江帆没有言语,事实就是如此。
薛阳又说:“我看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以你目前的环境,你只能在那个局长的位置上熬了,指不定熬多长时间呢,而且未来还是未知数,因为排队的人海了去了,恐怕轮不到你,莫不如突出重围,这样你就地能提半格。如果你有意思的话,我就去替你打听一下,看看今年支边的指标都是哪儿?我可以发挥最后一次余热,帮你挑个近点的地方。”
江帆想了想说:“这个,我考虑考虑再说吧,目前还真下不了决心。”
“你呀,还是放不下一个情字,我早就跟你,男人成熟后是不会再相信爱情的。”
“那到不是全部原因,只是我觉得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江帆说得这倒是事实,一个时期以来,抛家舍业去支边的内地干部,都是那些不被重用、在领导面前不吃香的人,而且很少有自己主动提出要求去支边的,都是上级指派,这个指派过程对于上级来说每年都是极其头疼的事,有的还牵出许多不愉快的事来,不是本人威胁就是家属来闹。
薛阳说:“江帆同志,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可能就晚了,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尽管你不愿承认,还是因为她,情种,看我,从不被某一个套住,来去潇洒自如。”
“呵呵,跟我你还吹呀,我还不知道你吗?好吧,我考虑一下。”
薛阳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电话,因为他知道,尽管江帆嘴上说考虑,他是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因为他太了解江帆了,他是舍不得那个小记者,也是,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能遇到一个这样的红颜知己,任谁都是放不下的,官场混不好,最起码还可以在情场上得到慰藉,何况江帆又是这么一个情况。
江帆的心思的确如薛阳想的那样,他是不会去支边的,只要丁一还爱他,他是不会放弃锦安这个工作岗位的,说不定,明天还有谁没谁呢,你翟炳德也没把锦安书记这个位置买下来,我凭什么要逃走?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把薛阳这个提议放进脑子里,只是,时隔一天后,他就改变了初衷,给薛阳打了电话……
薛阳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做出的决定,因为,他也要离开京城了,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帮朋友办好这件事。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江帆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了呢?
原来,明天是党校学员歇大礼拜的日子,今天只上了两节课就放学了,江帆惦记着丁一,就给丁一打了电话,想告诉他自己工作变动的事,不想,电话想了半天后,居然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他一时错愕,不说话放下电话又不是他的性格,他就说道:“喂,你好,我找丁一。”
“你是江帆?”
没想到对方直接报出自己的姓名,可能是她存了自己的名字,江帆有些尴尬,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就说道:“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她父亲,丁乃翔。”
江帆心里就一阵发虚,怎么她的电话让父亲接到了?就说道:“叔叔您好。”
“请别这样称呼我,你还是对我直呼其名吧。”
丁父的口气很倔强,江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那好,既然她这会不在,我过会再给她打吧。”说着就想结束通话。
哪知,丁乃翔却说道:“江市长,我们谈谈吧。”
江帆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说道:“您要和我谈什么?”
“谈什么你心里最清楚,这样吧,我们明天见面。”
江帆没有立刻答应,丁乃翔又说:“我知道你们当官的都有车,这段距离对于市长你来说不算什么,明天九点,我们在瑞典咖啡厅见面。”
“瑞典咖啡厅?”
“怎么,你不记得了?就是大学门口往西五百米的位置,农展会期间,你和小一见面的那个咖啡厅。”
江帆彻底懵了,农展会期间,他确实是在大学附近的一个咖啡厅跟丁一约会着,他记得当时还是丁一自己挑选的地方呢,怎么,她父亲居然知道?是丁一告诉父亲的?但是没听她说起过这事啊?
“你害怕了吗?”
“呵呵,我没有,好,明天九点,我准时赶到。”
“我有个要求,我们明天的会面,我不希望小一知道,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我保证。”
江帆哪里知道,丁一中午跟他通完电话后,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爸爸说,他给她找了一位辅导教授,会对明天的考试有帮助,让他三点半之前赶回来,他跟这位老教授已经约好,四点准时给丁一辅导。丁一很高兴,本来明天考的这门功课就是她最薄弱的,爸爸能给她找老师辅导,肯定是有的放矢的,她中午简单地吃点后,没等大家吃完,就让一中学校的司机把她送到了车站,她就坐车回来了。
本来她跟江帆约好下午通电话的,但她没给江帆打电话,中午他要休息,下午上课他的手机是不开机的。
到家后,她和爸爸就赶往校区,来到了那位教授办公室,这里,还有几名接受辅导的学生,丁乃翔陪着丁一进去后,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把一瓶水给女儿留下,说道:“爸爸给你保管包,你只带本和笔进去就是了,我在外面等你。”
丁一也没想那么多,就把装有手机的包递给了爸爸。
丁乃翔给女儿看着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温馨感觉,这使他想起了女儿小时候,他送女儿去京大附小上学的情景,那时,他刚调回阆诸,在京大当了一名教授,京大附小在老家属院里,他们当时在西边的老房子住,每天,他都用自行车驮着女儿上学,每天都会比别人提前一个小时到单位,回家的时间也会晚一个多小时。无论严寒酷署,除非他出差或者到外地参加笔会,其余的时间大多是这样过的。
后来,女儿学会了骑自行车,但是他们仍然不敢让女儿一个人上下学,他们仍然会陪着女儿一起上下学,那个时候,女儿的身边就从来都没有孤独过,不是爸爸就是妈妈,反正自己没有一人的时候。但是,这种情况慢慢就有所改变了,那就是她妈妈去世后……
想到这里,老教授心里一阵的不好受,他觉得他再婚后,对女儿的确不像从前那么尽心了,他记得,只是在女儿中考的时候,他陪女儿去过考场,高考陪女儿去过,后来就不再记得他什么时候陪过女儿了……
就在老教授回忆往事的时候,女儿的包里传来了震动的声音,他知道是女儿的手机,就拿出了一看,见上面显示的是“江洋大盗”几个字,他当时皱着眉琢磨,能让女儿不输入真实姓名的可能就只有江帆一个人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接通了电话,果然是江帆。
是啊,作为父亲,他决定跟这个男人好好谈谈,他相信,一个市长,还是有羞耻之心的,既然他给不了女儿的未来,你就不要纠缠不放耽误女儿的青春了。
这一切,里面正在听课的丁一不知道。等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爸爸仍然抱着他的包,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丁一说道:“爸爸,我还以为您回家了呢?”
这时,刚才讲课的那位教授也出来了,说道:“丁教授,女儿都这么大了,还用你陪啊,真是瞎心。”
老教授站起来,笑着说道:“我下午正好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那位教授笑了,跟丁一说道:“希望你明天考得好成绩,不辜负你爸爸这片心。”
告别了这位老师,丁一赶紧从爸爸怀里接过包,掏出了手机,打开后看了看,又合上了。
丁乃翔看着女儿那迫不及待地看手机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过,他已经将那个“江洋大盗”的来电记录删除了。女儿,对不起,尽管爸爸这样做可能很残酷,你开始也会感到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你会把他忘记的,你也会明白爸爸的苦心……
晚上,丁一拿出电话,江帆说下午给自己打电话,却没有打,估计他是不方便吧。她想给江帆打,又唯恐他不方便,想了想,还是复习一下明天的考试内容吧,等考完了再给他打不迟。
早上,丁乃翔早就起来穿衣服,乔姨问他,起这么早干嘛?他说:“睡不着,小一今天要考试,我去给她买早点。”
乔姨说:“不用买,一会我做。”
丁乃翔说:“你做得她不爱吃,我出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黄桥烧饼。”
乔姨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魔障了,怎么忽然不正常了?”
丁乃翔说:“我怎么不正常了?”
“昨天晚上我遛弯,看见同事,同事就跟我说,说她下午看见你在学校的走廊里坐了好几个小时,问你干嘛,你说陪女儿听课,同事就跟我说,感觉你不正常,女儿都那么大的人了,还陪在外面。”
丁乃翔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道:“我看她还不正常呢,我陪我女儿,怎么了?犯法了吗?多事。”
“我也感觉你不大对劲,就说昨天晚上吧,你到家就把小蕾母子轰走了,说小一晚上要复习,不能吵到她,真要要说这话你也不能说,跟我说,我去跟他们说,幸亏杜蕾这孩子懂事,不然非得对你有意见。”乔姨白楞了他一眼。
“有什么意见,本来就是,她明天考试,晚上当然要安静地看会书了,怎么了?我把他们的事都办完了,现在就剩下小一这一件事了,让他们早点回自己的家,给小一腾出时间,这要求过分吗,她要是连这都不能理解,我看就成问题了。”
“我说你别冤枉孩子,小蕾可是什么都没说,你说完了人家不是乐乐当当的走了吗?知道你疼女儿,我们都不跟较真。”
丁乃翔看着乔姨,生气地说道:“我看小蕾没往心里去,倒是你往心里去了。”
乔姨见丁乃翔的脸变了颜色,就赶紧说道:“是是是,是我往心里去了,怎么着吧你,我是提醒你,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跟我说,我去当恶人,你不要当恶人。”
“不可理喻!”丁乃翔根本就不领她的情,气鼓鼓地开开门出去了。
乔姨冲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老东西,还不让说了。”
丁乃翔就像一个保镖,护送女儿去考场,给女儿拎着水杯和包,只让女儿拿着笔和一个文件夹。他一直看着女儿进了考场,这才转身往回走,他没有回家,出了校门后,直奔西面不远处的瑞典咖啡厅,他要到那里去等江帆。
这个咖啡厅24小时营业,丁乃翔进来时,客人很少,只有一对小情侣在窃窃私语。他径直来到了二楼,坐在了那晚女儿和江帆坐过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