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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当然不会以卖字为生,她也没想过要用字去换钱,当初写字就是在爸爸逼迫下学的,而且,只写这一种体,即便爸爸不嘱咐,她也不会去写这种商业字的。
尽管远在国外,但是省里的书画艺术展还是要参加的。所以,丁乃翔将参展作品提前准备后,让女儿带回去,交给书协,去参展。
自从决定要回国,丁一的心就不安静了,早早就做好了回国的准备,她的心,就像长了草一样,恨不得立刻回国。此时,她还不知道江帆早已经去阆诸上任的消息。
女儿要回国,丁乃翔明显有些心事重重,丁一以为是爸爸舍不得她,就说道:“我走后,您可能有些不习惯,所有您该吃的药,我都分好包,并且按照顺序给您排列好,你只要按日期吃就行,不过看里面都有什么,我回去后,会尽快让乔姨过来的。”
父亲曾经因为袁小姶找他那次,犯过脑溢血,从那以后,就拉响了健康警报,全家人都小心呵护他,唯恐他再次犯病,丁一也是更加提心吊胆,父亲吃的药,也都是这方面预防的药物。爸爸生活自理能力差,而且他只要埋头作画,进入创作意境后,常常忘了时间,忘了吃饭,更别说那些保健药了。有时把自己关在画室,如果不叫他,他可以几天都不出来。这也是丁一陪爸爸来新加坡的主要原因。
爸爸有些神不守舍,默默地向前迈着脚步,似乎是在听,又似乎是没在听。
丁一感觉爸爸心里有事,就笑着说道:“我说的话您听到了吗?”
爸爸这才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说什么了?”
丁一越发感觉爸爸心里还装着别的事,就大声说道:“我把您每天吃的药分好了包,您一天一包,必须按日期吃,我都标上了标记。”
丁乃翔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无视女儿的大嗓门。
丁一垂头丧气了,嘟着嘴,跺着脚,跟了上去。
“我说丁老师,我在跟你说话,你必须认真听。”
“好,说吧。”
“我回去后,就换乔姨过来,您别担心,师兄和嫂子会经常来照顾您。”
爸爸说:“你放心回,不用担心我。你乔姨要是不张罗着来,你也别催她,在她眼里,她孙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算什么呀。”
爸爸说得是实情,乔姨这一点非常明确,不然也不会是丁一来照顾爸爸了。但是这次不同了,陆原哥哥已经转业了,被分配到了省纪委工作,尽管工作地点在省城,但至少可以比在部队回家的次数多了,也能照顾得到家里了,这样,乔姨自然就能来新加坡陪爸爸了。
听爸爸抱怨乔姨的话,丁一笑了,说道:“放心,乔姨这次肯定会来了。陆原哥哥回来了,小虎就可以离开她了。”
爸爸听她这么说,就放慢了脚步,看了看丁一,说:“小一啊,有件事我挺为你操心的,你看,小原的儿子都那么大了,你是不是也该着着急了要说心事啊,你的事就是爸爸最大的心事,自打你决定要回国后,我想起这事就睡不着觉……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
听了爸爸的话,丁一的内心也是百感交集,她不想增加爸爸的负疚感,就玩笑地说道:“没关系,如果妈妈到时埋怨您,我跟妈妈解释,就说是我不听爸爸的话,不怪爸爸,怎么样?”
丁乃翔看着女儿,说道:“你真的不怪爸爸?”
“不怪,当然不怪。”丁一笑了,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刚要含在嘴里,爸爸突然说道:“有农药!”
丁一吓了一跳,拿着树叶放在嘴边怔住了,一时没明白过来爸爸的意思。
爸爸解释道:“前两天我在这里散步,看见工作人员在打农药。”
丁一这才明白爸爸说的是那片树叶,她看了看手中这片像月牙一样的树叶,轻轻丢在了草坪上。爸爸提到了妈妈,她的心里就很难受,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她不敢想象,如果妈妈在世,也许自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苦恼吧,最起码会时刻得到妈妈的关爱,妈妈的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
忽然间,鼻子就有些酸,把双手背在后面,故意摇晃着身子,走到爸爸的前面去了。
爸爸看出了女儿瞬间的感情变化,他有些心虚,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叫了一声:“小一……”
丁一回过头,看到爸爸就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笑了,掩饰着自己内心的酸楚,故意说道:“爸爸,您刚才的话都说了无数次了,那条法律规定,陆原的孩子大了,我就必须得结婚?您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再次求求您,我的事您不要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好不好?”
爸爸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固执地认为,只有女儿迈入另一段感情生活,他的心才踏实,就说道:“你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太死心眼。你师兄给你介绍的那个新加坡人,一点挑儿都没有,华裔后代,在北京又有子公司,而且他父亲也见过你了,非常喜欢你,特意把儿子从北京召回国就,可你倒好,根本就不见人家。孩子,你不该活在过去的岁月里,要走出来,人生处处是风景,你一天不安定下来,爸爸我的心就不踏实,就觉得对不起我女儿,对不起你妈妈……”
丁一笑了,她转过身,仍然把两只手背在后面,看着爸爸,说道:“您不要以爸爸之腹,度女儿之心,我真的没有生活在过去的岁月里,遇到合适的,我会毫不犹豫跑到他的面前,跟他说,我爱你,我要嫁你,这辈子非你不嫁,可是,一直都没有遇到让我死心塌地想嫁的人,他光对我死心塌地不管用啊爸爸——”
爸爸白了她一眼,向前快步走了几步,生气地说道:“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你完全被她迷住了双眼。”
丁一知道爸爸这话指的是谁,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她的心,早已经归于平静了,所以不想跟爸爸在这个问题上争论,就心平气和地说道:“爸爸同志,您这样可不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翻老账啊——”
丁乃翔听了女儿的话后,就站住了,回头看着她,说道:“小一,尽管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是这本老账始终都在我心里,那年,你从草原回来后,尽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凭直觉,我断定他让你失望了,既然如此,咱们就该忘了他,世上好男人有的是,先前有小贺,现在有老华侨喜欢你,想让你做他的儿媳,当然,我看上的不是他的财富,老子能在国外打拼下一个天下,小子肯定差不了,可是你连见都不见,你说,你不是生活在过去的岁月里是什么?人,要善于从新开始,日子毕竟是一天一天向前过的,既然你跟那个江帆不可能了,就要学会向前走。”
爸爸这次直接说出了“江帆”这个名字,这让丁一的心就是一动,这个名字,依然如此的碰到了她的痛处,她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爸爸,您说得对极了,但是请给我时间,让我从过去的岁月中走出来,走进下一段岁月,好不好?”
爸爸又白了她一眼,说道:“爸爸在跟你说正事,你一点诚意都没有。”说着,就又迈步向前走去。
丁一笑了,感觉爸爸像个老小孩,就紧走几步,赶上爸爸,拍着爸爸的肩膀说说:“老同志,您啊,省省心吧,我的事,自由安排,缘分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死死地抓住,只是爸爸,这事,真的需要时间,您怎么这么不开明啊?”
丁乃翔站住了,他认真地看着女儿说道:“小一,不是爸爸不开明,我跟你说啊,爸爸都后悔死了,只要你重新开始,你找谁爸爸都愿意,爸爸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你要跟爸爸说实话,爸爸就要听你的实话,真心话。”
丁一笑了,嬉皮笑脸地看着爸爸,说道:“丁老师,您这样可不对,还想深挖女儿的思想根源,这不……”
“我在跟你说很严肃的事,认真回答!”爸爸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就很锐利地看着女儿。
丁一见爸爸忽然变了脸,就不跟在嬉皮笑脸了,她默默地往前走去,说道:“爸爸,即便我心里有他,您也别怪我,这是人之常情,您敢说您现在完全忘了妈妈了吗……”说到这里,丁一低下了头,眼泪顷刻间就流了出来……
丁乃翔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激动地说:“谢谢,谢谢你跟爸爸说了实话……”
丁一感觉爸爸的声音有些异样,她回过头,看着爸爸,就见爸爸的眼圈红了,她眨巴着眼,极力想掩饰自己眼中的泪水,但没管用,她含着眼泪笑了一下,说道:“爸爸,您把我弄糊涂了。”
丁乃翔叹了一口气,说道:“小一啊,不瞒你说,我今天叫你出来陪我散步,就是想弄明白你到底还爱不爱他。”
“爸,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孩子,不用跟爸爸解释了,居然他真的那么让你死心塌地,那么爸爸做出让步,爸爸同意你跟他好。”
丁一一愣,这么长时间,丁一习惯了爸爸同意这个同意那个,还是头一次说同意她跟他,她睁大了眼睛,顾不上眼角的泪水,说道:“丁老师,不,丁教授,丁爸爸,您弄糊涂我了,您什么意思啊?”
丁乃翔深情地看着女儿,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里的确还没有忘了他,那么,你回国后,如果可能,你们可以的,爸爸我不是问题。”
丁一看着爸爸,眼睛慢慢黯淡下去了,她默默地转过身,摘下了头上的遮阳帽,立刻,一头长发滚了下来,她用手把它们拢到耳后,心里说,没有可能了,但嘴里却说道:“爸爸,我跟他,不完全是因为您,况且,您后来也没再干涉我,如果您干涉我,我也不可能去草原……总之,过去了,就过去了,在个人问题上,我的确是受到了他的影响,但不会是终身的,您放心,我早晚都会把自己嫁出去,只是真的需要时间,您是开明的爸爸,以后,不要跟女儿提他了,我求您了。”
丁乃翔的心就是一动,他从女儿眼睛和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江帆,仍然是女儿心中的最痛,俗话说得好,爱之深,情之切,就是这个道理。他从来没有跟跟女儿说过她跟江帆的事,他知道女儿的内心肯定有很深切的痛。女儿要回国了,让女儿一个人回到没有亲人的家里,做爸爸的心里就有些难过,而且陆原前些日子来电话,告诉他,江帆调到阆诸工作了,尽管他向隐瞒了这一消息,但女儿回去后会很快知道这件事,因为女儿在电视台工作,领导们的活动是离不开记者们报道的,所以,经过几天的思考,他决定探探女儿的底,只有摸清女儿的想法后,他才知道自己怎么做。想到这里,他说道:
“孩子,有件事,爸爸一直没有跟你挑明过,这么多年了,你的心里,没有再能走进去任何人,我就想啊,是不是你还想着他。不管是想着还是没想着,反正,你的的确确是受到了他的影响,这一点,你刚才自己也承认了,一辈子,能有一个让自己忘不了的人,那么,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就该值得爸爸去尊重,去祝福。我今天其实真正想跟你说的是,造成你们今天这种局面固然有江帆自己的原因,但是我也不得不跟你承认,这里面,也有爸爸的原因。”
丁一没有应声,低着头,依然默默背着手,慢慢地向前走着。
爸爸跟在她旁边,继续说道:“当年,你知道他为什么支边去了吗?”
丁一没有回答,她在静静地听着爸爸说。
丁乃翔看女儿没有反应,又说道:“当年,我曾经找过他,就是你考试的那天,我看到了他给你打的传呼,于是,我就去找了他。这事,他跟你说过吗?”
丁一摇摇头:“从没说过。不过我后来想到了这一层。”
“什么?你想到了?”爸爸有些惊讶。
“嗯。”
丁乃翔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丁一抬起了头,看着前方,说道:“就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缘由。另外,我原来的科长彭长宜曾经暗示过我,说他支边一定有迫不得已、难以启齿的原因,所以,我就想到了您,因为,只有您才能让他离开我,而且他还不能告诉我真实的原因。”
“哦,你没有问过江帆?”
“没有,我们也是后来联系上的,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丁一鼻子有些酸,声音就有些异样……
丁乃翔说:“那彭长宜是怎么知道的?”
丁一轻声咳嗽了一下,镇静了自己,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彭长宜也只是暗示我,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提过您一个字。我之所以想到了是您,是因为,凭我们当时的关系,就是领导再排挤他,袁小姶再找他的毛病,还能怎么样?他已经调离亢走了,但是他后来却主动报名支边,而且之前跟我逐渐冷谈下来了……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想到的,如果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他是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跑到边疆去的,再有,我从他发表的诗里,能感到他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她停了停,又说道:“不过都过去了,您也不要自责了,如果当初和您多少有点关系外,那么后来发生的一切就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所以,您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好吗?”
丁乃翔愣住了,原来女儿想到了他这一层,但是女儿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表示过不瞒,也没跟自己使过性子,他就更加心疼女儿。他尴尬地说道:“小一,其实,这事爸爸开始并不打算告诉你,而且我也和他是这么约定的,看来,我告诉你是对的,因为他的确是个君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居然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起过,这让爸爸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我不管后来你们因为什么,但最起码在这件事上,爸爸我做得不对,我当时的确是自私了,他爱人找过我是一个原因,另外主要是我觉着你跟她没有未来,而且小贺又是那么喜欢你,所以,才找到了他。”
丁一笑了一下,双手插在长裙的兜里,慢慢地向前迈着步,低着头,轻声说道:“爸爸,都过去了,不说了……”
丁乃翔说:“我知道没有过去,才跟你说这些,如果真的都过去了,爸爸就不跟你说这些了。其实,爸爸今天跟你说这些,还想告诉你,江帆支边结束了,他先调到省政府工作,现在,他又调到阆诸来了,目前还是单身。”
丁一突然站住,她皱着眉,凝视着爸爸,说道:“您怎么知道?”
“是小原打电话告诉我的。”
丁一不知道为什么陆原打电话的时候,没有告诉自己,而是告诉了爸爸?
爸爸又说:“小原最早是跟他丈人打篮球遇到的江帆,那个时候,他刚刚调回没有多长时间,在省发改办工作,前些日天,他到阆诸来了,是市长。我跟你说的目的,就是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袱,只要你喜欢,爸爸就喜欢,但是当父亲的,是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女儿的!但如果有人真心爱他的女儿,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把女儿托付给他,当然,前提是,如果你爱。”
丁一不在说话了,她默默地朝前走着,似乎若有所思,难怪这几天有些神不守舍,难道,是一种心灵的召唤?但是,时至今日,她不会在冲动了,她不知他干嘛来阆诸,全国那么大,京州省那么大,他到哪儿任职不行,干嘛偏要来阆诸?明明知道她在这里,还往这里凑?不过又一想,他们这些人,自由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是掌握在组织手里的,彭长宜就说过,组织部是人贩子,把他们这些人贩来贩去的。
“小一,爸爸……对不住你们了……”
丁一回过头,看着爸爸,眼睛再次湿润了,说道:“爸爸,我刚才就说了,我们这种状况,不是您的原因造成的,跟您没有半点关系,以后不说这件事了,您放宽心,合适的时候,我会把自己嫁出去的,不会让您看着我就头疼,呵呵。”
丁乃翔瞪了女儿一眼,说道:“又说混话,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看着我女儿头疼的……”
“教授,丁教授。”
这时,后面有人在喊他们。
他们回头一看,是这个学校的负责人之一,也就是爸爸的学生,丁一的师兄,当初,就是他极力劝爸爸来新加坡任教的。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位高大帅气的年轻的澳大利亚人,这个人丁一也认识,是酒店与旅游管理专业的教师,名叫彼德。这个彼德目前正在追求丁一。
师兄将一张飞往祖国的机票递给丁一,说道:“明天下午一点半的飞机,天黑前就到家了。”
丁一接过了机票,说道:“谢谢师兄。”
“不客气,师兄还得感谢你哪,感谢你对学校做的一切贡献。”
丁一笑了,说道:“我走后,丁教授还要拜托师兄多加照顾,这个老同志生活能力不是一般的差,尤其是那药,一定提醒他……”
“提醒他按时吃药,呵呵,小一啊,你这话我都快磨出茧子来了。”师兄说道。
“呵呵,这是最后一次。”丁一晃着手里的机票说道。
师兄走到爸爸跟前,说道:“老师,我算看出来了,如果我不接好小一的班,我是过不了她这一关的。”
丁乃翔也笑了,他们走在两位年轻人的前头,边走边聊。
彼德走在丁一的后面,轻轻地叫了一声:“丁。”
丁一回过头,这才发现这个蓝眼睛的外籍教师,脸上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忧郁表情。
彼德问道:“你真的要回去?”
丁一向他晃了晃手中的机票,说道:“是的,明天周末的飞机。”
彼德痛苦地说道:“哦,太残酷了……”
丁一笑了,说道:“呵呵,我不觉着。”
彼德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丁乃翔和副校长,凑近丁一跟前,小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呢?”
丁一说道:“什么建议?”
“为我而留下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