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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文良只是循循善诱地跟他说:要善于跟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要善于对付路上的绊脚石,有时绊脚石很讨厌,但却能锻炼你对付它、战胜它的勇气和策略,等你到了一定位置、一定年龄再回首往事的时候,那些让你记忆最深刻、最有成就感的可能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们,你会因为自己没有败在他的手里甚至战胜他而骄傲,这是最值得你回忆和骄傲的事情。
由此江帆推断,短期内殷家实是离不开阆诸的,从积极意义上来讲,他是自己的教练对象、是官场的清道夫,是追赶羊群的狮子,消极一点来看,这也是上级组织工作惯用的手法,是出于平衡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态环境的一个手段,对此,江帆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清道夫”,这个定义很准确,正是有了这个定义,从那一刻起,江帆似乎对殷家实的憎恨减轻了许多。
所以,在这种险象环生时刻有狮子在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的时候,他真的是无暇顾及自己的问题,而是不得不集中全力,做好方方面面的事,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这才平稳度过了他执政生涯中最脆弱的时期。
阆诸不平静,暗流一直在涌动,这个从他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佘文秀的倒台,似乎并没有平息这股涌动的暗流,前两天鲍志刚就跟他说,有人说彭长宜是江帆的一条忠犬,江帆之所以把彭长宜调过来,就是利用他,让他来对付别人的。
他很欣慰鲍志刚能把他听到的情况告诉他,这说明在鲍志刚的眼里,他们还是团结的一体,但并排除将来别人会离间他们,因为有些人就善于离间党政一把手的关系,对此,无论是鲍志刚还是江帆,都要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平时在跟鲍志刚闲聊的时候,江帆都是十分坦诚地跟鲍志刚交心,再三强调党政一把手不和睦的危害。他这样做的目的,也是在给鲍志刚提醒,免得将来上了别人的当、钻了别人的圈套,阆诸,不能再重演悲剧了。
所以,听到这个说法后,江帆笑了,他记得当时是这样跟鲍志刚说的:“老鲍啊,彭长宜于我、于你、于阆诸来说究竟是什么,以后你就会知道的,我是最了解他的了,他为人真诚,对工作有满腔的热情,讲义气,是个可交之人,但你如果不让他服气,他也会给你施以颜色,所以,说他是我的忠犬,我是不认同的,有时候我惹不起他,甚至是不敢惹他,如果说忠,往大了说,他忠于的是工作,忠于的是原则,忠于的是党的事业,这是大忠,忠于的是大义;往小了说,他忠于情义,忠于朋友,这个朋友是和工作上没有关系的朋友,他当年为了救活一个老朋友,逼着大夫抽他的血,一下子抽了800CC,可是你知道这个朋友是谁吗,就是当年他从市委出去任职的那个单位一个看大门的老头,长宜值夜班,两人晚上经常喝酒,喝成了忘年交,你能想象吗?当时一个堂堂的县长,跟大夫大吼大叫给这个老头抽血;还有,老顾,跟了他十多年了,这十多年一直都在给他开车,但是这个人从来都没给他惹过任何麻烦,没有仗着他的关系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从这一点上,你就能品出彭长宜是什么样的人了,当然,他在阆诸官场的口碑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当初锦安市委领导对调出彭长宜对省委是有意见的,关昊就找到省委,说平调的话他不给,升调的话他不拦着,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他是锦安有名的救火队员,哪里有险情,他就会被派到哪里,平息过很多重大事件,做工作中,是攻坚克难的好手。没错,我跟他的交情也不错,但调他来阆诸,那是组织的意愿,当然,我也是欢迎的。”
在彭长宜这个问题上,江帆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是他到省委要的彭长宜,官场上就是这样,是不能随便向什么人露底的。但是江帆不承认,不代表别人不这么看。
所以他今天早上跟樊文良说:“把长宜要来,对长宜来说,短期之内可能是好事,因为毕竟他是副厅任实职的领导干部,但也有可能因为他的缘故,而让他成为遭受不实之词的攻击对象。”
樊文良当时就说:“每个人都会为成长付出点代价的,人生,从来都不是全赢。”
江帆感觉樊文良说得很有道理,他这话就比较符合他当下的人生。是的,彭长宜来阆诸,固然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成为自己得力的助手,但也可能他会因此而受到某些牵连,就拿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称作“忠犬”这件事来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彭长宜来,让江帆感到工作顺心多了,他了解彭长宜的执行力,了解他的为人,更了解他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水平,这一点,无需置疑。但有一点,江帆那个时候还有一点赌气心理,就是他想让彭长宜和自己站在同等位置上,接受爱情的检验。那个时候,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所得是他让步的结果,他就心理不平衡,所以他有这个赌气心理也正常,当然,他现在没有这个心理了,他一个最强烈的心理就是不能失去丁一。
随着最近他们三人在一起聚会的增多,他的这个心理更加强烈了,强烈的同时,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个危机感倒不是彭长宜要从他的手里夺走丁一,这个危机感来自丁一。
当然,以丁一的性格,她是不会做出有损科长的事的,但是丁一明显表现出了“逃”的迹象,他听说她最近正在抓紧复习功课,准备今冬明春的广院博士生考试,他太了解丁一了,她这是为自己逃离他、逃离阆诸做准备,尤其是她已经明确地跟自己提出离婚的事,这让江帆感到了危机,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他不加以认真对待的话,他敢断定,丁一,真的会从他的箭下逃走了,而一旦逃走,她不会再回眸了。
丁一一旦离开他,就是彻底离开了,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以任何其它的身份跟他保持关系,但他敢肯定,丁一会一直跟她的科长保持关系,他们的关系不会改变,也不会终结。
当江帆想明白这一点后,他的危机感就更加强烈。
也许,人都是这样,一旦失去,才知道有些问题的紧迫性,眼下江帆就是这样。
如果他真的跟她离婚,他不发愁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不会再有那种来自心灵上的愉悦,不会再有幸福的爱情,他感觉他这一辈子所有的感情,都被丁一掏空了,都倾注在丁一身上了,他和她已经血脉相连,他这辈子可能跟别人会有婚姻、会有家庭,但不会有那种震荡身心的幸福。
他忽然又想起彭长宜的那把刻着他名字的鬃毛小笤帚,想起彭长宜说的话:别人的东西我不要,我的东西也不会轻易丢掉。
他直到现在都无法断定这话是不是有意说给他听的,但是有一点,对彭长宜这话他是认同的。
一系列的迹象表明,丁一已经决心要离开他了,而且渐行渐远,如果这次他不抓住她的话,有可能他这一生都将失去她了。
面对着两盘他精心做好的焖面和那一碗颜色漂亮的蛋花汤,没有人分享他的劳动和用心,更没人为他喝彩,这种情况,他做的就是再出色、再美味也是等于零。
他忽然想起自己回内地时的夙愿,就是想来阆诸,来阆诸工作,有没有职务都行,无疑,阆诸对他的吸引,就是丁一对他的吸引,他来阆诸,完全是因为丁一,那么,如果他跟丁一离婚了,阆诸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弄丢了丁一,不但彭长宜看不起他,就是樊文良都会对他有微词,樊文良也非常喜欢丁一,在亢州的时候江帆就看出来了,但这种喜欢,和性无关,樊文良这样鼎力帮助自己、培养自己,提携自己,多多少少和丁一有关。
丁一以自己独特的美丽和气质、学识和素养,赢得了许多人的心,包括樊文良、王家栋,樊文良容许丁一留在机关,也是跟她的为人有关,而王家栋更是一度希望丁一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就连当时的钟鸣义都不能不说对丁一动过心,包括那个中央宣传部的大下干部党伟,只不过后两者没有机会罢了,彭长宜和贺鹏飞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如果他江帆真的抛弃丁一的话,估计他会陷入众人的不解甚至是谴责之中。
而他,是不可能跟众人解释是因为什么,因为他认为的那些问题,是无法放到台面上说的,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感到无比郁闷和苦恼。
丁一的行为和袁小姶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带给他的苦恼就有些相似,所以江帆当初对丁一说给他时间,也是他的真实心理,他希望他在时间中,能想明白,也能观察明白,明白事情的本质,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只是,他这样做的同时,不曾想却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妻子,才让她伤心地搬离他的住处,跟他分居,后来发展到跟他离婚,换锁,到狠狠地咬他。可以说,她咬的这一口,似乎咬醒了江帆,让他必须拿出精力,解决他们夫妻之间的危机,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越是这样想,江帆就越觉得事态的严重,他很想现在就跟丁一好好谈谈,但是丁一最近根本不给他机会,连面都懒得见他,甚至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可想而知,他这次是真的让她失望和凉心了。
他再一次鸠占鹊巢,把丁一挤走了家门,正午时分,是最酷热的时候,这么热的天她能去哪儿?难道又回她爸爸家了?细想想不可能,因为小虎刚才打电话来,她的家人已经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她没理由一个人回家,她无法面对家人的询问,所以,她是不可能回娘家的,那么,她就是单纯地躲出去了。
他再次感到自己的残忍!
他站起身,去茶几上拿自己的钥匙和手包,却意外地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张有丁一签字的离婚协议书,显然,这是她悄悄离开前做的,她的目的非常明确,这是他们唯一可以见面要谈的内容,除此之外,她不想见他。
江帆的心就一阵刺痛,他多一眼都不愿看那张纸,更没去动它,拿起钥匙和手包就走了出去,还是那天的那个心理,他不能因为他在,而让丁一在外游荡忍受酷暑,说实在,他不忍心。
餐桌上,那两盘焖面和一碗蛋花汤他没动一下,兀自留在了桌子上。
走出大门口,他关严大门,刚要转身,就听到邻居家二楼上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锄禾日当午……”
一个男子温和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汗滴禾下土……”
“汗滴……禾……滴禾……”这个稚嫩的童音显然绕不过来。
这时,这个男子耐心地说道:“是禾下土,宝宝,看爸爸,看爸爸的嘴,汗、滴、禾、下、土,汗滴禾下土……”
“汗、滴、禾、下、土。”宝宝艰难地发出了正确的声音。
“太棒了,继续,谁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次这个宝宝没用爸爸引导,而是一口气说出了全部。
“太好了,宝宝真聪明!咱们在朗读一遍,锄禾日当午……”
显然,这位年轻的爸爸,利用休息日在帮助宝宝温习学过的诗歌。爸爸那充满爱心和耐心的纠正,深深感染了江帆,他不由抬头望向了邻居家的二楼,就见二楼的阳台上,拉着一半的窗纱,爸爸和宝宝坐在地上,面对面地交流着什么,宝宝说对一句,爸爸就捧着他的小脸蛋亲一下,一幅温意融融的亲子图。
江帆看呆了,他不禁想起了妞妞……想起自己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他的心里就有些难过,眼睛就是一阵发酸……
那个宝宝终于将这首诗背流利了,许是自由了,他把住里面的栏杆站了起来,说道:“爸爸,看。”
江帆这才注意到,孩子说的是自己。
他刚想离开,这时,从上面敞开的窗户上传来那个爸爸的声音:“江书记好,今天休息?”
江帆抬起头,这个爸爸似乎有些面熟,是一所中学的老师,有时来丁一这里,他们碰过面,彼此打过招呼。
他笑着说道:“你好,教孩子背诗歌哪?”
那个教师说:“天太热,没法出去,只好在家里自娱自乐。”
“这样好,这样好。”他一连说了两遍“这样好。”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子也来到了窗前,冲江帆微笑着举起手打招呼,江帆也冲他们扬扬手,说道:“好了,你们继续,再见。”
“宝宝,跟江大大再见。”
“江大大再见。”
江帆感到这个孩子的声音好听极了,稚嫩而清脆,听着非常舒服,这可能跟爸爸有意训练他发音有关。
如果丁一不出现意外,他们的孩子也应该会说话了,唉——命也!
江帆再次感到难过,刚才那个温情的画卷是那样深地触动了他,触动了他心底那根柔软的神经,那个稚嫩的童音,那个充满爱心的爸爸,那个温情的一家人……这些,让他的内心既不平静又有些悲凉……
自己在事业、在仕途上似乎很成功,但是在生活中,自己的角色扮演的似乎不怎么成功,他回头看了一眼丁一家的大门口,在心里暗暗发誓:我离开,是暂时的,还会再来,你休息阻挡我!
这次,又让江帆猜着了,丁一推着自行车,哪儿都没去,她料定江帆发现她走后不会呆时间太长,她这次将自行车靠了大院外面的西墙边,这里,无论如何江帆是看不到的,而她,则躲在西墙的阴凉处,靠在墙上闭着眼发呆。
眼看太阳过了正午,西墙的阴凉面积越来越窄小,丁一从包里拿出遮阳伞,撑在头顶,但是一顶小小的遮阳伞,是不能保证她不被烈日晒成干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上,衣服似乎也湿透了,她不能这样被晒晕,一横心,推起车,撑着伞,走了出来。
自行车的车把都被晒得烫手,她只好用两根手指头交替着推着,等到了大院东面的大门口,她探进身子,往江帆停车的位置张望了一下,如果江帆没走,她就走,如果江帆走了,她就回家。
刚才那个位置上是空的,已经没有了江帆的车了,这次,她不放心,而是往里走了几步,细心的观察了一番,的确没有了江帆的车,她这才放心地走了进来,心说:还算识趣。
她进了家门,刚要去洗漱间,猛然就闻到一股焖面的浓郁的香味,这个香味诱使她来到餐桌旁,就看见餐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两双筷子,旁边是两盘焖面,还有一大玻璃碗蛋花汤,显然,这些食物不曾被动过一筷,也就是说,他没吃一口就走了。
不知为什么,她的鼻子忽然就是一算,眼睛随之就湿润了,她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手微微颤抖着,夹了一口她最爱吃的他做的西北焖面,嚼着嚼着,眼泪就跟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不难想象,他是流着汗,带着被自己咬伤的痛苦,在给她做焖面,他在厨房挥汗如雨的时候,她却留下离婚协议书逃开了,可想而知,他将做好的食物端出来时的心情,肯定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不然他自己做了半天,一口都没吃就悻悻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到了这地步?
想起他们曾经经历过了种种,她的眼泪流得更欢了,她放下筷子,哭泣出声……
再说江帆,他刚驶出白杨大道,就接到了彭长宜的电话,江帆说道:“长宜,到家了吗?”
彭长宜说:“书记,到家了,可是现在我又回来了。”
江帆就是一愣,心说他早上跟王家栋一起回的亢州,这么短的时间就打了来回,他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是这样,我那个同学,吴冠奇,您见过,他从北京来,马上快到了,您中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一块坐坐,他对咱们三局联建的事有些兴趣,想听听咱们的意见。”
三局联建,是上个月常委会上研究的开发方案,市直机关搬入大楼办公后,留下的那些办公住址暂时闲置,为了盘活国有资源,配合城市开发建设,市委市政府研究决定,将原有的商业局、市区供销社、企业局的办公地点联合开发,这三个局之前在聂文东的第一轮改制中,就已经有一部分职工买断工龄,跟单位脱离了关系,还有一些老弱病残已经纳入社保范畴。
这三个局紧邻在一起,所以每当谈及开发,必定是捆绑在一起讨论的,真正大的开发商对这里不敢兴趣,吃不饱,小的开发商又吃不了。今年下半年,阆诸将加大、加快城市建设的力度和步伐,所以,这片区域从上个月底就开始对外公开招标,这个项目常委会决定彭长宜牵头搞。
这是江帆主政以来首次开发的项目,所以他一听吴冠奇是冲着这个项目来的,就非常感兴趣,他之所以让彭长宜牵头,一切还是源于信任。
他对吴冠奇的到来很感兴趣,也知道他们曾经合作开发过项目,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丑闻,所以听说吴冠奇来了,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并且问道:“长宜,中午安排在哪儿?”
彭长宜说:“还是老邹的园子,那里清静,其它地方不适应谈事。”
江帆同意彭长宜这个说法,也更加清楚彭长宜鼓励邹子介装修那里的真正用意。
他说:“好的,我回家换件衣服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