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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年龄的话,侬勃比索甲大一岁,汉历中每逢闰年增一月,循规为十九年增七闰,说来也巧,若不是因为多了个闰月,两人还是一天生日。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看起来像是巧合,两人的生日相仿,又都没有子嗣,寨子中甚至有人暗地里议论,说他们生的这日子不好,从五行八卦来看就是没有子嗣的命格。
对于算命这事情,侬勃是不大相信的,从小就不信,因为同人不同命,就算自己和索甲同天生日又如何?人家是苗王的儿子,自己是农人的儿子,这本身就是天壤之别。
且不说未来的命运,就说没有子嗣这事儿,索甲将来注定成为苗王,不光是他,还有他那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儿子。
而接凳求子这等事情,自古以来就有规矩,要尽量让最为优秀最有德望的人生下最好的后代,这种规矩,本身就是为了山寨的良性循环--索甲生于好的家庭,受到过好的教育,如果是他生下的儿子,自然也能受到最好的教育,最有可能成为对山寨而言更有用的人。
故而从这一点来看,命运啊,其实有时候也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注定了的。
侬勃虽然比索甲年长,但从小到大都是他跟在索甲身边,不管是打猎还是种田,不管索甲做的好与不好,都能得到身边更多人的赞扬,这增加了索甲的自信,无形中让索甲做的更好,所以没有这种先天相助的侬勃就只能跟在索甲身后,看着他一步又一步,走得比自己越来越优秀。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侬勃便认清了这一点,也认清了自己的命运,故而,虽然侬勃对于传宗接代有着本能的渴望,但是在接凳求子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机会。
那机会,注定了是专门为索甲准备的。
正因为有了这些先天的限制,有了那些无能的认命,故而在侬勃得知今年自己可以取代索甲接受接凳求子的赐福时,侬勃深感这是老天对自己的眷顾,是苗王伢缅对自己的恩赐。
在得知这一消息的当晚,侬勃兴奋得一夜都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地把老婆折腾了两三次,直到老婆在被子里喘着粗气,捶着他的肩膀嗔怪道:“看你!高兴得都找不到东南西北!急什么?现在把力气用光了,以后还生不生儿子了?”
侬勃不在意,反正,自己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为了今日的接凳求子,侬勃穿上盛装,在招龙日,家家户户不管家贫家富都要穿新衣裳,侬勃的老婆为他赶制新衣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会获此殊荣,故而做的衣服也普通,侬勃对此颇为不满,他觉得自己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为了迎接未来的儿子,必须要郑重才是,故而又特意拿出了一件镶满银珠的马甲穿在外面。
侬勃心中的喜色早已经写在脸上,今日刚出门的时候,一路上就遇到了好几个人上前对他调侃,说他这两日笑得连皱纹都出来了,恐怕儿子一生出来要管他叫爷爷才是。
“嘿!你别说叫爷爷!叫太爷我都高兴哦!”
对啊,爷爷也好,太爷爷也罢,反正,他侬勃要有后代了,这就是血脉的传承,不管是哪一辈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的血液将在下一代身上流淌,他们的家族将有传承。
好在等待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到了,侬勃从未感觉这一天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他穿戴好新衣后早早来到了场子上,跟着众人一起听着伢缅颂词,跟着众人一起插好商大,只是工序好像都变得繁琐复杂到令他无法忍耐,他恨不得仪式马上结束,马上开始宣布由他接凳。
漫长的仪式中,侬勃始终攥着妻子的手,两人的手心汗涔涔到有些粘腻都舍不得放开。
侬勃有多喜欢自己的妻子呢?
能让苗人中的男人甘愿娶一个女人,一生一世都只和这个女人在一起,那种喜欢恐怕要很多很多,多到足以认定这女人比自己前半生认识的所有女人都好,也会比自己后半生认识的所有女人更好。
侬勃比索甲早娶亲一年,他知道在所有适龄男子中,索甲是条件最为优越的,他对妻子的喜欢让他感到恐慌,生怕索甲会抢在自己之前娶走自己的妻子,虽然在索甲看来,侬勃的妻子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喜欢嘛,所谓喜欢就是,在别人眼中平庸无常的东西,在自己的眼里闪闪发光。
为此,家境贫寒的侬勃不惜借钱娶亲,总算是踏踏实实地把老婆娶进门中。
其实,后来侬勃也曾暗暗庆幸过,幸好自己不是索甲,不是苗王的儿子--在侬勃成亲不到一年时,索甲也成亲了,侬勃能看得出,索甲对妻子爱得深切,而在这两对夫妻成亲三四年后,侬勃的老婆虽然仍旧未能产下子嗣,但是一家人过得也算和乐融融,只是索甲却没有这么幸运,他的父亲苗王伢缅为此焦急不已,硬生生逼走了索甲的第一任妻子,然后给他迎娶了第二任妻子。
在索甲的第一任妻子被逼无奈离开山寨的那天晚上,侬勃入睡时,紧紧攥着妻子的手,他一声长一声短地感叹着,还好,还好自己不是苗王的儿子,虽然不能执掌苗寨,但好歹自己能守护自己的妻子……
好了,过去的事情都不多说,今天是侬勃的好日子,他已经迫不及待,当伢缅开始唱念最后一段颂词的时候,侬勃终于松开了妻子的手,任由她跟着山寨中的其他妇女一起将早已准备好的彩色布带扎在两条凳子上。
这两条凳子,意味着山寨中的血脉传承,而这些彩带,则代表着家家户户愿意献出自己的绵薄之力,为没有子嗣的人祈福。
侬勃望着妇女们扎着彩带的动作,他看着一群群妇女正在排队,看着长凳上的彩带越来越多,回想起往年举行仪式时的情况,侬勃从未想过原来身为当事人时,居然会这么兴奋。
身后,索甲不知何时来了,他拍了拍侬勃的肩膀,侬勃回过头来,欣喜不已地望着索甲,以往,侬勃站在索甲面前的时候,在心中总会有些自卑,但是今日,他的兴奋已经掩盖所有,忍不住抓着索甲的手臂道:“也多亏了你,多亏你和苗王认定了守汶,这机会,才会落在我身上。”
“行啦,”索甲向来将侬勃看做挚友,他用力地拍了拍侬勃的手臂道:“守汶是我的亲儿子,是我们家的血脉,这仪式我也不需要了,倒是你,生个儿子,将来好好过日子,我们守汶年纪大了,还可以照顾他的。”
“哈哈,我哪里想到过我的儿子会比你儿子小那么多,再差几岁可要叫叔叔了!不过,守汶将来注定了是苗王,到时候还真是要让他多多关照……”
不等侬勃把话说完,索甲已经推了他一把道:“快,彩带已经挂完了,该你了!”
在众人的目光凝望中,侬勃深吸了口气,向挂满彩带的长凳走去。
身为接凳人,侬勃将要把那两只长凳抱回家,意味着他将全寨人的祝福抱回家,不光是侬勃高兴,这侬勃为人心善,经常帮助邻里,故而看到他那憨憨傻笑的样子,苗民们也替他感到高兴。
只是,当侬勃抱起挂满彩带的长凳时,在这片愉悦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侬勃的马甲上,那些银珠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