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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细皮嫩肉,这一遭下去,这只手怕是再用不了了吧?”
“那怪得了谁?自找啊自找!”
躲藏在暗处的人不露面目,便可肆无忌惮地窃窃私语甚至高声揶揄,在这些声音中,有兴奋、期待和落井下石的得意,唯独没有半分怜悯。
齐孤鸿想到他曾听街头混混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生生死死早已看惯”,现在想来,那并非勇敢,而是麻木冷漠和幸灾乐祸罢了。
油锅里开始哔剥作响时,齐孤鸿已经挽起了袖口,自从做了齐氏戒烟灵的生意后,手头的钱宽裕了,由瞎子起头给家里上上下下添置了不少东西,光是给齐孤鸿便添置了七八套行头,长衫短打洋装皮袍一样不缺。
对此,向来不好吃穿的唐鬼见到后不但没有责难瞎子,倒是砸吧着嘴喃喃几声,大意是夸奖瞎子做的不错。
“他将来要去的场合多,自然是什么骡马要配什么嚼头了。”
齐孤鸿不知道唐鬼对自己的这份信任从何而来,用唐鬼的话来说,是他在山寨里野惯了,再不想收敛性子去面对那些道貌岸然的货色。
说着好像是将重担委于齐孤鸿,可在齐孤鸿眼里看来,不过只是唐鬼好歹分摊些事情给他,好免得让他不至于显得那么没用罢了。
幼时,齐孤鸿有很多衣裳,虽然算不上什么绫罗绸缎,但也都是有头有脸,毕竟是齐家的少爷,而现在,齐孤鸿看着自己那一柜子的衣物,心中感慨万分。
他是真真切切地从衣食无忧走到一无所有,又开始重新渐渐地拥有一切,这种感觉非常不真实,尤其是当齐孤鸿意识到既是如今,他眼下所拥有的,也不能算是靠他自己得来的。
那种感觉让齐孤鸿夜不能寐,直到此时,当望着面前的滚滚油锅时,齐孤鸿莫名其妙生出一种安稳之中竟仿佛有些许愉悦的心情。
他在做着一些事情,不论微不足道与否,但毕竟是在做着,齐孤鸿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种空虚正来自于他的无所作为,而他需要用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哪怕是自我牺牲。
三马路附近的宅院里,弥光手中捏着一柄痒痒挠,在盲丞那薄薄的脊背上又拍了一把,不轻不重但声音脆响。
弥光望着浑身哆嗦一下的瞎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还有呢?这就没了?”
“真没了!”瞎子已经开始拖起了哭腔,哼哼唧唧道:“我这说的是天命,又不是胡诌,老天就告诉我这些啊!”
“那你算得准吗?”
“自然是准的!他今日若回不来,我这脑袋削下来给你当板凳坐好了!”
一声话音刚落,弥光便看到瞎子腾地起身,梗着脖子气鼓鼓地迈着大步便走,进门时结结实实撞在门框上却只是强忍着低声呜咽一声,头也不回地“乓”一声关上房门。
弥光看着门口被震落下来的几片落叶,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别说,右眼还真是不再跳了。
应该会没事儿吧,弥光心中暗自安慰着自己,毕竟那唐鬼便是个怪胎,既然是他身边的人,身上的本事应该也不需自己担心。
后院里,吉祥已经煮好了面条,张罗着叫弥光来吃饭。
“再来一点?锅里还有!”
弥光捧着自己的碗摇了摇头,“留一些,免得齐孤鸿晚上回来了吃不饱。”
当弥光几人默默地吃着面条时,齐孤鸿面前的油锅已经沸腾,同样沸腾的,还有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知是谁在中间喊了一声,有人起了这个头之后,叫嚷的声音便再也停不下来,其他大阿爸们也不言语,不动声色地等着看齐孤鸿的笑话。
香堂,在所有青帮人心中,都是一个神圣而威严的词,江湖人以道义为第一,而这香堂,便是惩治不义的戒尺,但凡是进了香堂的人,必然是有阿爸们实实在在抓到的确凿证据,又或者说,必然是被人盯上了这条性命的人,即便是有上天入地的本领,进了香堂,便再无能出去的道理。
死,是必然的,要说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看这人究竟能否算上死得刚烈罢了。
“你看这小子细皮嫩肉,难怪弥光那男人般的性格能看上他!”
“就是可惜了这一身嫩皮,估计是一下都忍不了的!”
齐孤鸿的手臂白皙得有些过分,甚至能看到皮肤之下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正当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的时候,就在三马路宅院里所有人都在沉默不语为他捏了把汗的时候,齐孤鸿的指尖儿径直伸向了那口油锅。
而后,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入了油锅中!
一秒,两秒,三秒,三秒一过,惊呼声阵阵迭起,就连坐在楼上的大阿爸也探出身子愕然地望向齐孤鸿,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仿若此时下油锅的人并非齐孤鸿,而是他自己一般。
然而在这众人之中,唯有作为整个事件中心焦点的齐孤鸿一动不动,任凭自己的整个手掌直至半个小臂都浸入油锅中。
齐孤鸿不知道常人若是将肉身子放入油锅会发生什么,他没见识过青帮香堂,甚至没下过厨房,只记得自己在国外时见过同学煎烤培根——
热腾腾的油,和自己面前的锅子一样冒着噼噼啪啪的聒噪热气,将培根放入其中,淡粉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会在瞬间变色,脂肪会因高温分解出淡黄色的油脂,肌肉的颜色则不断变深为暗红色,每到这时候,同学会问齐孤鸿想要吃嫩一点还是脆一点,如果是脆一点的,肌肉会被烤成近乎棕色……
然而齐孤鸿盯着自己的手臂,细小的气泡在他的手臂周围围了满满一圈,眯着眼睛细细去看,穿过气泡,齐孤鸿能看到自己的手臂仍是如初一般的白皙。
果然,如唐鬼所说一般,并无痛感。
“太太,”盲丞说到这里打了个响嗝,手也向弥光那边摸索过去,“你若不吃,那这碗能不能……”
瞎子知道弥光就坐在自己身边,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甚至没有轻微的咀嚼声,瞎子自然也就不再装客气。
弥光的确没动,上了桌后就好似一尊塑像般,始终呆呆地望着面前那碗面,此时被瞎子的声音打断思绪,弥光斜睨了他一眼。
“你的胃口是好得紧?似是今日心里畅爽?”
“哪里的话?谈不上高兴,”瞎子一边说着,已经开始一边剥蒜,为即将属于他的那碗面条做准备,“没什么事儿不就是高兴事儿么?”
没事儿?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弥光不由得有些恼,然而还不等她发作,瞎子已经继续开腔。
“瞎子我说过,少爷这次必保是平平安安,你若非问我为何如此笃定嘛……”瞎子说到这儿顿了顿,拖了个故弄玄虚的长腔,“那人……你知道的,就是那个人,他走的时候必然给齐少爷留了好东西的,这一点都不需我们操心,你想想,那个人心思之缜密,啧啧……”
瞎子说到一半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停下口中聒噪,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的声音,只听一声声吸嗦之声在身旁响起,而迸溅到自己脸上的汤汁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想。
“哎?”瞎子绝望地叫了一声,手中的蒜也掉在桌上,“你不是不吃吗?”
弥光没有理会瞎子,而是泄恨般地又吞下一大口面条,嘴上嚼个不停的同时,心中的谩骂也是不停,心中咒骂这两人早已安顿好一切却不肯告诉自己,害得自己白白担心,真是该死!